温含章:“皇家虽以宗法治天下,嫡庶尊卑的规矩却是最不被那座紫禁城放在眼里的。”若是依着正统二字便选择辅佐皇太孙,太不靠谱了。要是正统的太子都能上位,康熙的二太子就不会被一再废掉。
两人的想法背道而驰,温含章不过顺嘴一句,但在钟涵眼里,却演变成她对四皇子的拳拳支持。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道:“四皇子这等奸诈小人,最会面上的那一套,惹得你们这些妇人家一个个的都在家中为他张目,光吹枕头风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温含章瞪他一眼,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刻薄吗?亏得这附近的下人都被他驱散了,否则旁人听着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地诋毁皇家人,肯定都要吓死了。她听钟涵这话便知道,他对四皇子的印象是绝不可能再回转了,也罢,凤非梧桐不栖,士为知己者死,大抵像钟涵这类科举入仕的官员都是持这般态度。
温含章想着现下京城里的形势,太子十年前薨世后,皇帝拖到去年才册封皇太孙并太孙妃,其中袁家肯定使了不少力气。
要说他们家最是两面逢源,嫡脉正统继位,他们稳稳占据太孙妃的位置;若是明康帝有意膝下长子,袁家乃二皇子母族,二皇子即使嫉恨他们双头下注,只要袁贵妃福寿齐天,他们这十几二十年的,也有足够的时间去争取下一任皇帝的信任。当时袁家嫁了嫡长孙女后,一时间门庭若市,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在感叹他们手段高超。
明康帝对这般情况肯定是看在眼底的。但他对诸皇子皇孙的妻室由当朝武勋家族把控一事均无甚反应,让人看不出他的倾向。他总不会支持皇家内部自相残杀吧?这点相当奇怪。
温含章思考的角度十分特别,钟涵一时间也有些沉思。梦中在三皇子谋反前,他一直在汶县查探父亲的案子。等到接到消息时,三皇子已然登基。
这一次事件给他的印象便是,造反其实相当容易,有钱有人即可,若是臣子不从便杀他一批,流血过后总会有其他人替补,时长日久,只要不过于倒行逆施,读书人和民众都是很健忘的。
梦中明康帝死于三皇子之手,三皇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支精锐军队,又有先前藏下的刀剑盔甲,一举逼宫,有没有亲手弑父倒是不知道,总之在京城里的人反应过来前,三皇子已是龙袍加身。京城附近的中央军都在钟氏手中,又有边疆战乱不断,三皇子固然令人作呕,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旁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他的帝位。所以到了后来,四皇子打着诛灭乱臣贼子的大旗讨伐之时,才会那么顺利。
皇上对着三皇子和母族联手作乱,绝对是措手不及的。但他先时放任着皇子和勋贵交往,便应该已经意料到此种状况。
钟涵边思考便道:“若说是皇上有意放纵,他图什么?总不可能妄想着联姻一个皇子便能收服一个家族吧。”若是如此,温含章嫁给他之后,二叔就应该已经收服了永平伯府,但永平伯现下在朝中仍是首尾两端,可见这种思路是绝对不通的。
由于钟涵沉默的时间太长,温含章卧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的络子,顺着他的话猜测道:“谁知道呢,皇帝的思路自来奇特,总不会现下所有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吧?”
她比了一个手势,玩笑道,“让所有人都自相残杀,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反正儿子还能再生,再不然皇上在外头藏着一个两个的,谁也摸不着看不到。”这种事狗血剧里不是经常有的吗?男人就是这点最占便宜,反正一个精子便是一个孩子,男女比例各半,总会搏出另一个儿子,有了儿子就有人继位了。
她刚说完,钟涵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跳了起来,在屋里头不断地转着圈。
温含章看得都眼晕了:“我就是顺口说的,你别那么激动啊!”
钟涵看她一眼,万般不是滋味。若是温含章的猜测是真的,他们所有人都被皇上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以为他拉下三皇子和二叔是为皇太孙扫清路障,但其实却是入了皇上的套,帮他做了那把清除异己的刀。
钟涵的思绪越来越清楚,难怪皇上会听从二叔的话,轻易解了京中的戒严令,他不过是想让那些浑水摸鱼的人有机会出动,也想借他人之手牵制三皇子和钟氏。这回老太太病重,他将三皇子放出府,也必是为了将这摊浑水搅得再浑浊一些。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温含章不顾钟涵心中种种震惊、疑虑、亢奋、激动,硬是让苏嬷嬷先摆了膳。她今日在大族老家喝了许多茶水,现下饿得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苏嬷嬷训练有素,温含章一叫人,她就带着一行丫鬟进来,点灯、端盆、绞帕、上菜同时进行,先伺候着温含章洗手净脸。
温含章将帕子交还给苏嬷嬷,看着钟涵还亢奋个没完,她将他拉了过来,亲手拧着一方热帕子为他擦脸,边擦便道:“咱们家家规第一条,用膳不准想公事,免得待会胃疼。”
钟涵问:“什么时候定下的?”他任由温含章拉着他手细细擦拭,满室的饭香让他的思绪有些回转,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他们家什么时候有家规了。
温含章淡定:“我刚定下的,待会看情况再添加第二条第三条。”
苏嬷嬷有些忍俊不禁,钟涵点了点她,也被她逗笑了。
第52章 小舅子的恶意
因着下午时钟涵说起了那张矿图,晚上时温含章就很有兴趣地捧着一本《大夏广游记》在看着。屋里头点亮着几根蜡烛,十分亮堂,苏嬷嬷进来几次把凉茶换成热茶,看着温含章捂着嘴在打哈欠,便劝道:“夫人,您昨夜一宿未睡,今日还是早些歇着吧。”
温含章应了一声,合上书,问道:“老爷还在外院书房吗?”
苏嬷嬷:“清明刚才传话,说老爷今夜要晚些回来,让您先歇着。”
温含章想了想,下了地往外走。苏嬷嬷还想要跟着,温含章却只点了一个小丫鬟在前头提灯笼。
夏夜的凉风掠动着她的衣角,摇曳着大红灯笼昏暗的烛火,许是下午夫妻俩的交心剖白,温含章走在这座独属于他们的清贵府邸中,突然心头浮起一阵充实的归属感。
在前面开路的小丫鬟是个敛默的性子,存在感近似于无。温含章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月色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照白了这座庭院,草木幽静,花香清馥,几株粉色木槿透露着欲语还休的暧昧,身在其中只觉得万分宁静。大约一刻钟左右,温含章便望见了正义堂前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
清明极少见温含章到外书房来,这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温含章好笑地看着他,之前钟涵闹别扭那一阵子,清明没少被苏嬷嬷折腾,落下了一个见着嘉年居的人便谄笑的毛病,这会儿也是十分殷勤,迎着她进屋,又赶紧上茶。
钟涵也没想到她会过来,他将手边上写就的纸条拢了一拢,披着一件浅蓝色的外袍出来。
温含章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屋里的摆设,钟涵不是那种喜欢奢华的性子,博古架上多放得是木雕泥塑,最贵重的便是一座高一尺宽两尺的渔乐图沉香木雕,雕工精细,绝非俗物。
钟涵见温含章的眼神望了过去,轻声道:“这是我父亲亲手做的。”
温含章有些欲言又止,钟涵见她如此突然笑了笑,毫不避讳地拉着她的手上前道:“你摸一摸,里头那些鱼都是可以拿出来的。”他将一尾只有拇指大小的木雕小鱼放入温含章手里,温含章捧在眼前细看,这只鱼雕中鱼鳞、鱼鳃、鱼眼栩栩如生,温含章心中赞叹了一番先宁远候手艺非凡,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钟涵见她喜欢,笑着道:“我父亲自小便有慧心巧思,他喜欢什么便要好好钻研,到了而立之年还不愿成亲,族人们说他整日里浸淫在这些奇巧之物中不思进取。但,只要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的风采迷倒。父亲当年陪着皇上微服下江南,在衡阳湖畔邂逅了我母亲,母亲长得很美,父亲一见倾心。小时候奶娘曾说,他们两个是前世的因缘,这辈子注定要成夫妻的。”
温含章是第一回 听钟涵说起公婆的事情,她听得很认真,钟涵说完后却沉默了。
温含章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若是你以后有意外任,咱们可以到衡州府看看。”
钟涵有些动心,可惜最后却是摇头:“我更想去汶县。”
汶县靠近蜀地,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城。温含章心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但看了看犹自出神的钟涵,还是噎了下去——等真的办好,再告诉他,岂不是更好?
钟涵收回了思绪,发现书房里头有些沉静,他想了想,将温含章拉入内室。
温含章一眼便撞见了墙上挂着的十二幅画风华美的画卷,上头均盖着“昭昭”的印样,钟涵的笑容有些淡:“我下午与你说的前朝金银矿图,便是从这十二幅二叔还给我的美人图中解出来的。这里头每一幅图中都藏着母亲的一件金簪,十二件金簪里各有一部分残图,拼出来便是那张矿图。”
钟涵将那张原图铺了出来让温含章看,又道:“这张图你将它收好。”温含章迟疑了下,看着钟涵恳切的眸光,终究没有推辞。
交付了最重要的宝物,钟涵调笑了一句:“若是我以后得罪了你,就一无所有了,以后还要请夫人给口饭吃才行。”
温含章摸了摸他的脸颊,突然捏了捏他的鼻子:“那要看你了,以后多在我这里卖点好,我看看情况再说!”
钟涵看着温含章娇气的模样,一时心血来潮,将她搂入臂弯霸道地拘着,咬着她的耳朵恫吓道:“看什么情况,你都嫁了这么多日了,我要是做得不够,你难道就离开我了?”
温含章鄙视他:“我现在身家丰厚,以后你要是颜色衰败还要对我呼三喝四,我就榜下捉婿重新找个年轻俊美的少年进士,反正我娘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一圆从前美梦岂不是更好?”
什么颜色衰败,难道她是因着他生的好才看上他的?
这张嘴实在太气人了,钟涵恼羞成怒地含住她的唇瓣,一时间满室皆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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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老太太生病,温含章作为长房嫡媳总要上前服侍,等着老太太好转了些,她便窥了个空当,将温子明叫到府内。
温子明一听说大姐姐有召唤便急急赶了过来。温含章现下要做的这件事,不好直接跟伯府开口。
不料温子明一听便摇着头:“伯府藏书楼里头那么多本书,我才没时间呢!最近李先生给我留了许多功课,我都忙得没时间用膳了,大姐姐你还要压榨我,天理何在啊?”
温含章不过拜托他在伯府藏卷中翻找十五年前蜀地的军事换防记录,她小时候时常出入永平侯的书房,记得她爹爹说过,军事机要为防泄漏,通常不会大咧咧登载在邸报上头,但一般而言,朝廷总会将附近军机要事通报旁边驻守的军队,蜀地再过去一点便是吐蕃,驻守在吐蕃边上的可是永平军。
钟涵一直对先宁远候的死因抱持怀疑,现下去汶县调阅当地官府记录是暂时做不到了,但永平伯府可就在旁边。不过要温子明做一点小事,他居然推三阻四。
温含章气极,突然笑了:“我最近在外头回收你卖出去的画作,你若是帮我这一回,等你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时,我就把那些物件当新婚礼物送给你。”
温子明有些大红脸:“什么洞房花烛,大姐姐你说什么呢?”他虽然画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场景,也去花巷子里增长了不少见识,可还是个童男子呢。大姐姐嫁人之后也太不矜持了!
想了一想,他又笑着像只狐狸样,道:“我就知道大姐姐不会那么狠心把我的珍藏卖掉!”那日从宁远候府走了之后,他的心中都在滴血,温子明坏笑了两声,又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卫绍家的福寿说他的画卷最近有价无市,原来是温含章在其中扰乱行情。
温含章一时不慎说漏了嘴,哼哼两声,眼带威胁道:“一句话,帮不帮?”她既知道了实情,就绝不可能放任亲弟弟的艳笔在市面上流传,要是真那么倒霉遇着一个喜欢顺藤摸瓜的春闱主考,温子明念了那么多年书,就白费劲了。
温子明鼓了鼓腮帮子,终于答应做一回免费劳力,只是先说好,这件事没那么快,要等他功课没那么忙再说。
“行!”温含章也没其他要求,钟涵等了那么多年,不缺这一日两日,她照例又给温子明紧了紧弦,不外乎那些你要是还干坏事我绝不留情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话,温子明听得都会背了。
温子明想,他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温柔似水的媳妇,最主要,绝不会一句话谈不拢就念叨他。
既然已经逃出了李先生的魔爪,温子明一时半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