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
她气愤的双手各握住一端,打算用力摇到盒关节松脱为止。说也奇怪,她两
只手才刚刚上去,盒子内传来轻微但清楚的滴答声,下一秒钟,盒盖自动“啪”
地弹开。
“咦?见鬼了!”她大叫。
为什么“瑶光盒”对她没反应,“天璇盒”就有?
好奇心战胜一切,可可慢慢掀开盒盖。
里头几乎是实心的,正中央有个两公分见方的小凹洞,其中有一层硬硬、黑
黑的东西,瞧来有点像颜料干掉的感觉。颜料的分量并不多,看起来很像没清
干净的余渍。她又仔细端详一番,发现其实里头并非实心,而是用另一个同质
料的面板把底下的机关盖住,只露出那两公分的凹陷。
她用手去扳,面板动也不动。她更用力去敲敲看,指甲不慎卡到缝里,她用
力一抽。
“噢!”好痛,指甲断掉了,断得太靠近指肉,尖端已微微渗出血丝。
她用力甩一甩,不痛不痛,吹一吹就好。自我安慰完毕,她又转头研究这只
木盒。一拿一放之间,渗血的指尖触到凹陷处,碰到那层干掉的深褐色颜料。
怪事发生了!
原本已干硬的物质,突然在她的指尖下变软,变软,变软。软到最后,已经
不像固态物体了!
那暗红的色泽,带有腥味的味道……这,这分明是血嘛!是一团干掉的血啊!
为什么又会湿回来呢?
她无暇细想,一道明亮刺眼的强光陡然从凹陷处迸放出来。
“啊——”可可捂着眼睛大叫。
下一瞬间,一道白影从她的头顶百会穴迸出来,被吸入耀眼的强光里。
第八章“喝——”瑶光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星光稀微,她的脸色暗淡得如同星往一般。身旁的德睿立刻被惊醒,
也随之坐起身。
“怎么了?”他的俊脸上仍带着困意,声音微微沙哑。
“我……我……”瑶光颤着嗓音,紧紧捧住额头。
德睿将她抱进怀里,按抚着她的太阳穴。“怎么回事,你头疼的老毛病又犯
了?”
“好疼……”她低声轻喃,紧闭的长睫在眼下形成扇形的暗影。
“忍着点,我帮你拿几颗阿斯匹灵来。”他顾不得赤裸的胸膛暴露在冷空气
下,翻身就想下床。
“不……”瑶光虚弱的挽住他。“电话……给我……拜托……”
“你要叫医生吗?把号码告诉我,我替你拨。”德睿扶着她安躺回枕头上。
瑶光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冷汗在额角一颗颗地凝聚,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他心疼的吻吻她的印堂。
瑶光——瑶光——救我,瑶光——“不……不是。”她勉强眨开眼睑,“可
可……可可出事了,我得打给她。”
德睿的眉头锁拢了。“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求求你,把电话给我。”她深呼吸几下,虚弱的恳求
他。
这种灵质的疼痛,她只在生与死之际体味过,这是由她的生死宝盒传来的灵
体震撼。
她今生的时辰未到,现下突然发生骤变,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瑶光盒”感
应到另一只盒子的异状。
转世宝盆彼此互相感应,互通声息,而距离瑶光盒最近的盒体,就是“天璇”
了。因此,可可必定出了事。
她不明白。当天璇前世放弃魂魄移转之际,那只宝盒已失去所有灵动能力,
木盒中的鲜血也已硬涸。她将它带在身边,只是为了将盒子归回原主。而今,
它又为何在百年之后“复活”了?
是可可做了什么,让它感应到主人的灵体,自动破开结界吗?
无论如何,宝盒散放的讯息如此纷乱强大,一定是出了意外。她必须尽快赶
回去!
“瑶光,那太荒谬了。”他平静的坐在床侧,试着让她听进一点道理。“日
有所思,夜有所感。你白日里无时不记挂着可可,刚刚一定是做了恶梦,才会
身体不适。你只要服一颗止痛药,明天早上睡醒就没事了。”
可可,又是可可,在她心中就只有可可吗?若非他们这几天来的耳鬓厮磨,
浓情蜜意,他真要怀疑她和可可是否有不寻常的关系了。
“不!可可一定出事了,我感应得到。”她贴在他胸前的双手在发抖。
“我是她的亲哥哥,我都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你又怎能感应得到?”他从不
相信那些心电感应、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在老天的份上,现在是二十世纪末!
人类随时会移民火星了!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瑶光抖颤着语音轻喊。
一阵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窗外,小林里的松涛飒飒,寒风寂寂。
瑶光——呼唤越来越殷切,一声催着一声,其中混合着风鸣。
夜太黑,风在哭……
瑶光——她的名字融在风哭人号之中,凄厉得犹似地狱亡灵催魂。
她的娇躯晃了晃,勉力支撑住自己。
“你的姐姐?”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问,阴沉凝重的神情让人喘不过气息。
泪水,那潜藏在心底多年,累积不知多深、多高的痛楚,终于溃堤。她轻捂
着唇,任泪水滑落脸颊,无法自己,柔柔嗓音像飘忽不定的魂魄,轻轻诉说那
缠绵了千年的爱恨纠葛。
“你懂了吗?那都是真的,我所说的乡野奇谈,都是真的。”她幽茫的脸上
除了泪水,没有表情,却更显出深沉的悲伤。“可可和我已经当了近千年的姐
妹。
一千年前,主人无法自拔的爱上她,娶了她,带给她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横
死…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至亲流血至死,是什么样的情况吗?风哭得那样凄厉,
声声在梦里催着你,责怪你——为什么救不了我?为什么救不了我……“她紧
捂着唇,无法说出声。
德睿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吻去她的清泪,抚去她的伤悲。
“你想说服我,你已经是个存活千年的……灵魂?”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何种
名词。千年老妖?天下再不会有比瑶光更年轻貌美的老妖了!“而可可是那位
威成王的新宠?”
这太荒谬了?
“可可和他相识那一世,他已不是威成王,而是西夏的仁宗皇帝。”她拭去
泪水,勉强恢复一点平静。“我和可可,分别被那一代的‘瑶光’和‘天璇’
收养,待他们百年之后,我们姐妹和其他五人,承下世袭的‘七星’之位;也
就是在这一世,仁宗将转世宝盆交与七星,开始了我们的永恒之旅。”
“也就是那七星死士?”
“‘七星’必须誓死保护主人和主母!主人在水里,我们就在水里;主人在
火里,我们也在火里。”她轻轻颔首。
愚忠!德睿在心里嗤道。他们西方人也讲忠孝节义,不过要看时间,看情况,
看场合;中国人那套古老迂腐的标准,他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为主子效死”,什么“牺牲小我”,简直荒谬无比!在他眼中,每一
条生命都是珍贵的,没有谁应该为谁而死。
难就难在于,瑶光却是如此认定的。她活在如此的教条下——据她的说法—
—将近一千年。这种舍生忘死的观念,已经根植在她的心底,几乎无人能摇撼。
而她的性子又死心眼得很,平时和顺归和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不会轻易
更改。
唉!他再度在心底长叹。做什么去爱上她呢?真是自讨苦吃!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实,这世界上确实有人可以藉由转世而长生不死,
那跟可可也没有关系。她已经脱离你们了,记得吗?”
“可是前后不会放过她呀!”她急急地解释。“她今世投胎为男儿身,取名
叫‘郑买嗣’,统御詹宁集团。你知道历史上的‘郑买嗣’是何人吗?”
“什么人?”
“他就是当年灭了南诏一朝的乱臣。前后以他的名号为姓名,就暗示了他想
再灭一次‘南诏’,二十世纪末的‘南诏’!”瑶光跳下床,开始收拾附近的
衣物穿回娇躯上。“事实上,他已经试过很多次要伤害可可了,电线断裂、走
在路上险些被车撞倒、上馆子吃了有问题的食物……他一直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是因为无法确定可可就是他的目标,毕竟可可这一世的改变太大。他怕打草惊
蛇,只敢小心翼翼的试探。转世宝盒彼此会互相感应,这次‘天璇宝盒’发出
如此强烈的讯息,如果我的木盒接收得到,郑买嗣同在纽约市里,绝对截收得
到,可可有危险了!”
她不得不离开纽约时,已安排了人手暗中接替,他们来得及感应到可可的异
变,及时将她救回吗?
再回笼共度良宵,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德睿也认命的下床穿好衣服。
“我无意怪罪任何人,不过,依你的说法,如果你们当初没有介入可可的生
命,对方就永远无法找到可可,不是吗?”
“我没有办法!”瑶光回眸,幽幽看了他一眼。“主人在这一世找到可可后,
激动极了,只想要回心爱的人。我不忍可可再和他纠缠,再为他死一次,于是
请求他退居幕后,让我待在可可身畔,将来若发生事故,也好有个照应。”
“听起来,他像个自私的混蛋,不是吗?”德睿冷笑。
“德睿!”她的忠诚,不容主子在眼前被污蔑。
德睿受够了!
他大步来到她面前,语气严厉而毫不容情。
“你期望我说什么?瑶光,你还希望我怎么做?”他摊了摊手,尖锐的质问
像子弹般迸出唇外。“先是可可,再蹦出一个让你誓死效忠的主人,更别提你
那共存亡的‘七星’朋友,我呢?我的位置在哪里?我在你的生命中,究竟排
在第几位?”
一连串硬苛的逼问让她措手不及,她僵着玉容,只能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从不曾放大音量咆吼她。以前,即使他再恼怒,也像一只笑面虎,所有怒
火包藏在丝缎里,口角春风,不留痕迹。而现在,他却对她严厉地逼问,丝毫
不肯退让。
“我敢大方的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呢?你也能如此回应我吗?”
他一步一步的进逼到她面前,而她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后退,直到背心抵
住冰凉的墙,再也无路可退。
“因为爱你,我不在乎你把一堆人摆在我前面。我甚至可以忍受你利用我,
阻止可可去尼泊尔。但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吗?”他的声音忽然平静
下来。
瑶光听到他吐出尼泊尔三字时,便再也听不见他其他的语句。
他知道她对他示好,不惜使出美人计,以肉体相诱,就是为了利用他阻止可
可?他竟然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愿意配合她演这场戏呢?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发现自
己被利用,怎么忍得下怒火,不反击,反而将计就计?
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离他好远好远,因为她不懂他,完全不懂,从来
不曾懂过。
瑶光用力摇头。
“我最不能忍受的,”他语音沙哑,眼光紧紧锁住她。“就是你不爱自己!
你效忠主人,保护手足,对邻友温柔,对情人婉转,但是,你却不爱一个最
最重要的人——‘辛瑶光’。‘辛瑶光’陪伴了你这么多,而你从来不曾注意
过她,关心过她,分给她一丁点关爱。这样,公平吗?“
她紧紧咬着下唇,无法开口。
不!他错了!她当然爱瑶光!瑶光就是她,她就是瑶光呀,她怎么会不爱自
己?怎么会……她怎么会不爱自己!
泪水又似泉涌,大颗大颗地滑落,她把脸埋进手心里。
“你,又为什么……愿意被我利用?”她浑身在发抖,战栗如此之明显,连
气息都是摇晃不稳的。
德睿继续注视她,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终于,他吁了口气,垂下脑袋。重
新抬起头时,眼中没有任何厉问与苛责,只柔得像水,水中闪耀着星芒,映着
她的倒影。
“既然你不爱‘辛瑶光’,把她送给我吧!”温暖的掌心印上她的脸,无限
温存,“让我来爱她,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连你的份一起爱进去。”
她低下螓首,任凭泪珠滴落在地毯上,哭得无法自己。
德睿收拢双臂,将她搂回怀中的一小方天地,紧紧紧紧的。她的泪渗进他的
衣衫,溽热了他的胸口,仿佛真真正正融进他体内。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又说,你不懂。”他轻啄她的泪,品尝那份咸涩中
含带的清甜。“其实答案很简单,我只是爱你而已,只是爱你。”
不,不要再说了!这一切来得太强、太猛,她无法承受。
瑶光猛然推离他,闪身到另一个遥远的角落。
“我一定得赶回纽约。”她的身形隐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分外飘忽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