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来的,还有一着素净衫袍的女子,正是带发修行于慈云庵的风念念。
从翔王带着奕茗回到帝宫,她便是很快就知晓的,源于,这样大的事,慈云庵的姑子们总是会念叨起。
而她担心着翔王,毕竟前朝关于帝位的相争已然波云诡谲。
所以,今日,她没有办法不关注着元辉殿的。
当她得悉元辉殿出事,翔王奋不顾追着那袭击奕茗的人去往曼殊宫,其后,又急传太医、稳婆时,终一并跟了进来。
只这一刻,瞧向翔王:
“王爷,这儿是血房,王爷是需要回避的,一切,就交给我罢。”
在没有还俗前,她没有再自称‘嫔妾’,只这一句‘我’,却是比那些虚伪的称谓都要好。
翔王深深凝了她一眼,也在这一眼中,她瞧得清楚,自己的身影,驻留在了眼前男子的眼底。
哪怕,她没有给人接过产,可她却会为了眼前的男子去尽这份力。
在翔王默允,退出殿去,她只徐徐在产榻前坐下。
奕茗纵是医术精湛,可对自己的生产,是第一次,并且这第一次,还是极其危险的早产。
在阵痛又一次剧烈得席卷来时,她只撑着最后的清明,将手交到风念念的手中,一起缚上那悬挂在床梁上,用来借力的棉布绕成的带子。
终于,能觉到疼痛了,可着些许的疼痛,对于她来说,却是能捱得住的。
而不管怎,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对于她来说,都结束了。
她坚持到了这一刻,所有透支的坚强,也都耗尽。
西陵夙,欠的,如果这辈子,她没有办法还,她不会去轻言下辈子偿还。
因为,下辈子,她已然不是她了。
只这一辈子,她唯一能做的弥补,便是再不要离开他……
翔王甫至殿外,却是瞧到胥淑妃及前朝的重臣都候在了殿外。
胥淑妃瞧了一眼殿内,以及殿外那些血色的曼殊沙华,只冷冷一笑:
“适才元辉殿的情形,各位也都瞧到了。如今,听说茗奴竟是要生产了,这倒不得不让本宫怀疑,这六个月大的胎儿,怎么说早产,就早产了呢?”
这一语,背后的意味自明,可,翔王却坦然应上这句话:
“淑妃娘娘是怀疑这帝嗣乃是足月诞下么?”
“本宫本来是不该去怀疑这些的,只是方才,范容华的假孕,实是出乎本宫的意料,这宫里,果然是能人辈出,先帝一去,偏是各显神通了。”
“淑妃娘娘,倘若茗姑娘是足月诞下,那在这时间上,倒是对上了。”筱王在旁忽悠悠道,“毕竟,皇上秋狩后,才带回的茗姑娘,秋狩的时间,距离现在,倒真是足月。只是,宫闱多变数,皇上怜惜茗姑娘,才将其废黜冷宫,也未可知。”
“筱王,你这是什么意思?”筱王的话语里字字意味辛辣,胥淑妃又怎会听不出呢?
“本王只是就事论事,茗姑娘身孕的时间,不存在任何的质疑罢了。”筱王说完这一句,眼底拂过的犀冷,却是不会让人瞧到的。
胥淑妃的唇哆嗦了一下,但,仍是故作平静的。
翔王没有再说任何话,只焦灼地望着殿内。
殿内,没有一丝的声音。
饶是生育的女子都会尖叫,此时,却是听不到的。
所以,只让翔王更加焦灼起来。
其实,在这样的时刻,不止他焦灼,在场的人,又有哪一个不焦灼呢?
毕竟,里面诞下的帝嗣是男是女,也就意味着,坤国的帝位归属,最终会怎样了。
因为事发突然,也因各方的力量在此时陷入了一种胶着的状态,加上殿内,有风念念顾着,奕茗本身又精通医理,再怎样,这一次的生产,终是不掺杂任何谋算的部署。
一直待到六个时辰以后,月朗星疏之时,殿内,终是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在这阵啼哭声过了许久后,风念念方从内殿步了出来,她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隐隐透着一种哀愁,只对着众人,徐徐说出那一句需要蓄积很多的力气,才能说出的话:
“茗姑娘,诞下的,是位皇子。”
听到这道消息,众人的神色是各异的。
而,风念念无暇去顾及这各异的神色,只紧跟着说完接下来的话:
“茗姑娘血崩,不治身故,嘱托,将小皇子交由安贵姬抚养。”
这一语出,神色各异的诸人,脸上的神情悉数都转化为震惊。
翔王顾不得什么,大踏步上前,就要进得殿去,却被风念念阻住:
“王爷,血房之地,您不能进。”
也是这一阻,风念念的手熨帖在了翔王的胸际,自然而然地,传递出另一种讯息。
正是这种讯息,让翔王止住了冲进血房的步子,也在这刹那,他仿似明白了什么。
元恒次年七月廿六日,后宫庶人茗奴诞下元恒帝遗腹子,血崩身亡,该子亦为元恒帝唯一帝子。
元恒次年七月廿八日,遵生母遗言,帝子过继予安贵姬为子,赐名西陵奕。
元恒次年八月初一日,西陵奕登基,成为坤国历史上登基时最年轻的一位帝王。
前朝,三师三公辅佐朝政,另,翔王、筱王作为近支亲王共同摄政。
从此,坤国的前朝,陷入了全新的一派格局局面。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野心人的地方,争斗必是不会休的。
而,野心的相斗间,总会有牺牲品。
胥淑妃不啻就是其中之一。
当她行出欲过继筱王世子那一步起,注定,筱王便是容不下她。
哪怕,胥司空位高权重依然,可,坤国的典制却摆在那边。
当安子墨被尊为皇太后那一刻开始,没有子嗣的她,即便位分再尊贵,下场都是顶着太妃的虚名往慈云庵度过下半辈子。
但,这样,也总比范挽的下场来得要好。
当范挽按照宫规被赐死的那一晚,胥雪漫仿似听到那凄凉的叫声响彻整座帝宫。
这帝宫,金碧辉煌织就的,其实,莫过是女子的牢笼。
其实,谁又一开始就心狠手辣呢?只是,一旦踏进去了,皆身不由己,而不到死的那一日,机关算尽,或许,都无法挣脱这看似璀璨夺目,实则冰冷黑暗的牢笼……
魑魅山。
火山爆发后的魑魅山,是祥和的。
静谧的房舍中,一名身着村姑裙衫的女子,正专心致志地鼓捣着药杵。
哪怕是极简单的村姑裙衫穿在她身上,她的样子,仍是出尘的绝美。
在这样静谧的村落里,见到这样的女子,仅会让人和谪仙联系起来。
而现在,她做的事,许是在之前也唯有谪仙方能做到。
她的身后,缓缓走来一带着没有五官面具的男子,男子行到她跟前,只摊开掌心,上面是些许的药草:
“加些颜落草吧。”
“嗯,谢谢师父。”
轻轻应出这一声,那女子先将碾好的药草粉末,小心翼翼地一旁特制的器皿内。在将颜落草单独放进进去杵。
颜落草地药性不算温和,但药效在某些方面来说是卓越的。
女子正是奕茗,青衫男子,则是萧楠。
两年前,宫闱那‘一死’,只是借此出宫,哪怕,再如何,彼时的她,终是想着,要找到西陵夙的遗骸。
即便,对于崩塌的浮华山来说,连帝宫的禁军都不会去做这样的无用功,可,她会。
纵然,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但,她会易容。
只是她的易容,始终是瞒不过她的师父。
在她匍匐在浮华山崩塌的那处,哪怕拿着铁锹,十指都挖得带血时,她的师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跟前。
也从师父口中,她知道了,西陵夙并没有葬身于浮华山下。
而是被海公公带往另一处地方,那处地方,是西陵夙在知道自己的身子可能就要到极限时,叮嘱海公公务必带他去的归宿
是的,极限。
倘若说,这场极限,是善意的隐瞒,那维持这场隐瞒的人,就是海公公。
很多年以前,海公公并不是太监的身份,只是,他心爱的女子,被迫入宫为妃后,他才追随那名女子,一起进宫,成了太监。
奕茗无法体味,什么样的爱情会促使男子如此,但,那种爱必定是带着一种决绝。
那名女子就是西陵夙和翔王的母妃。
也是,带着绝望跳下毗邻魑魅山不远那处山崖的女子。
为什么要跳,原因是当那女子知道,自己曾深爱的男子为了替她炼制续命的丹药,终耗尽心力,将密丹交给海公公,旋即猝死于丹房后,女子选择的,是纵不能同生,惟愿共死。
这份共死,是女子瞧到海公公手上的密丹,质问下,终究,海公公不忍欺瞒,露了端倪。
也是这份端倪,让海公公入宫为奴的守护成了空。
倘不是彼时,那女子拜托海公公照顾好两位孩子,或许,海公公也根本不会独活。
只是这份照顾,让他苟活到了现在,说起来,许也是那名女子最后对他善意的安排。
所以这么多年来,海公公不惜努力成为先帝的跟前的红人,为的就是为西陵夙争取到更多。
毕竟,西陵夙长于翔王,西陵夙若好了,翔王必定会更好。
然,先帝对西陵夙的母妃终究是心存芥蒂的。这点,随着时间,海公公愈发明白。
可,西陵夙彼时对争夺皇位做不到彻底的决心,也为此,海公公在察悉到先帝每日的补药被惠妃暗下慢性毒药后,策划了那一起看似太子逼宫的宫变。
为的,就是促西陵夙登上这皇位。
哪怕,这皇位一路走来,有的仅是荆棘坎坷,但,不啻,是对那女子的最大凭吊。
所以,海公公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西陵夙的帝业。
包括不容许西陵夙有任何的软肋。
而奕茗,无疑就是西陵夙最大的软肋,连他捏造出奕茗即将和萧楠结婚,都无法让西陵夙断去的软肋。
只是,他还是忽略了,西陵夙哪怕有软肋,对他这样的帝王来说,都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遗传自母妃的那种疾病。
那种疾病,是起自于心,母妃十岁就发病,一直延到了二十多岁,选择跳崖了去生命。
西陵夙发病的时候,却是足足比母妃晚了十年。
本来,母妃留下的那枚密丹,待到发病时服下,便是不用畏惧的,可,最终,西陵夙竟是为了那名女子,把密丹给了她师父。
这让海公公如何能容,只是为了不和西陵夙再起争执,他仅能暗中派人,设计了未晞谷的谋算。
纵然,那未晞血洗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确是他吩咐人,欲待趁奕翾的兵马和未晞谷一众族人厮杀得差不多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临到头,终究,功亏一篑,幸得翔王是好好的,这种病的遗传,并非会殃及到所有的血脉。
如此,他只舍了心,陪着从隆王手中接过,病发垂危的西陵夙,避到魑魅山来。
对外,借着浮华山的山崩,宣称西陵夙驾崩。
毕竟,以彼时西陵夙的身子,根本没有办法继续政务,如此回到帝都,只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并且贻误最后救命的时机。
而这里,火山**后形成的温泉,对于护住他的心脉是有裨益的。
现在的西陵夙,为了延续他的命脉,已被复用银针封去所有知觉,只和活死人无异。
当然,这是现任谷主萧楠所为。
从萧楠获悉西陵夙驾崩讯息后,便隐隐觉到有些不对,最终,从隆王口中证实了,西陵夙许还活着,但即便活着,该是不会移多远的。
于是,只在奕茗进宫后,萧楠将附近具备延续命脉的地方,逐一做了排查,自然不难查到这一处。
而海公公最早作为女子的护卫家丁,在数十年前,送其往未晞谷疗病,虽对医术不通,恰是知道,离开未晞谷后,最适合女子调养病体的地方是哪儿。
未晞谷,许了那女子美好的爱情,也许了那女子延续生命的契机。
可,这份契机,终随着女子不得不离开未晞谷,返回帝都,被先帝邂逅,发生了逆转。
倘若,女子没有入宫为妃,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将不同呢?
然,女子入宫为妃数年后,便发了病,亦因此,先帝召集天下名医为其医治,那未晞谷的谷主自也在其中,并且是唯一一个能控制住女子发兵的医生,是以,独得了先帝作为嘉赏,赐下的令牌,不仅能自由进出宫闱,倘医治好女子,先帝更会应允其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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