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近身宫女,也是一直以为的心腹宫女——霞儿。
在清楚看懂之后,她才对宫里其后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参与其中,不仅想保住自身,更想保住苏府。
但最终呢?
不过是一朝倾覆,满门皆凋。
而此后,被废入冷宫这一年中,也因着西陵夙一再不愿见她,她对霞儿幕后之人,从先前的推测,到数天前,有了准信。
霞儿被尚宫局奉太后一道口谕,送至胥贵姬处为宫女,哪怕这个安排,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尚宫局在一年后,对先前伺候她的宫人重新安排,毕竟烟儿也在早前遣去伺候了范挽,她却是瞧得明白,背后唆使父亲之人,应该正是胥贵姬的父亲胥司空。
父亲出身在没落的世家中,是全靠自个,一步一步走到了侍中这个位置,所以,为了使自己的仕途能更为坦顺,也为重振苏氏,必然要选择依附前朝的重臣。
胥司空,无疑就是一个不错的依附。
而,胥司空却是借着父亲,行了一次次的算计图谋,譬如那次红樱糕,该也是胥司空的意思罢。
连帝君都敢算计的所谓重臣,方会在隆王宫变那日,让她父亲冲在前面,最终,一朝事败后,父亲便理所当然成了替罪羊!
哪怕她对前朝的诸事不是很熟悉,可,有些事不用太熟悉,也是能想明白的。
虽然,在冷宫,要探听到外面的消息太难,但,霞儿是她昔日的宫女,她用尽带进冷宫的随身饰物,看似仅是托着芳云姑姑想法子往外面打个招呼,好好安排霞儿的去处。
哪怕,芳云未必对霞儿的安排会真上心,却是会带来霞儿的去处,毕竟,在尚宫局待满一定的时间,若有哪宫的主子缺人,便是会重新派遣了去。
于是,在尚宫局遣了霞儿去处后,芳云只当做是自个的功劳,定是会来告诉她的。
除此之外,她对宫内又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会清楚,一如,她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并非钦圣夫人。
也正因为不知道,对奕茗,才是好的。
“佳月,你今日想要什么,不妨直截了当地说。”西陵夙并不接上苏佳月的那番话,仅是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好。”苏佳月挟持着奕茗的手看似用力往里一刺,奕茗的眉心一颦,身子已然随着苏佳月站起,一并朝西陵夙跟前走去。
只走到很近的位置,她凝定西陵夙,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求您,在您根基稳妥之后,能还苏家一个清白,能让苏家的后人,不必永世为官奴,这就是我求您的。”
然,在苏佳月说出这番话后,西陵夙只是默然。
在长久的默然中,他睨向苏佳月,语音轻缓:
“在朕应允你之前,把她先放了。”
这一语,是不是很让人感动呢?
至少,他在这样的时刻,还顾及了她。
但,落进奕茗耳中,有的不过是哂笑的意味,在最初,她被挟持的时候,他根本不来,而,一听她有子嗣,却是来了。
他在意的,果然只是子嗣。
在胥贵姬失去一名帝嗣后,对这位帝君来说,有什么比帝嗣更为在意的。
哪怕,这个子嗣是她孕育的,但,也因着这一层的关系,生母做为死囚,被关押在冷宫,哪怕能诞下,也会被交由宫内高位的嫔妃抚养长大吧。
倘若说,先前,他想用子嗣囚住她,那么眼下,这子嗣,不啻只单纯带了补偿,或者是开枝散叶的意味。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是啊,这是。
至少,在他心里,已逐渐能接受放弃她了。
那么,但愿,接下来的法子,也会有效吧。
能不能出宫,对她来说,这是最后一搏了。
就这么白白地等着被凌迟,她不愿意!
因为,那是死非其所。
“可以,但请您,先立下一道圣旨,承诺放过苏氏族人!”苏佳月说出这一句,语气是坚定的。
西陵夙唇边只勾起一道弧度,伸手解下自个腰间的令牌,只掷到苏佳月的跟前:
“这枚令牌有什么作用,你该知道。”
她自然知道,这枚令牌,历代帝君都仅有一块,凭此令牌,不仅能自由出入宫闱,若赐下的帝君有言在先,那,这枚令牌,无疑更能让帝君在今后任何时刻,兑现允诺的事。
关于这块令牌的来历,不止是前朝的重臣,乃至宫里有些资历的宫人都是知道的。
她身为侍中的女儿,对这些,怎会不晓得呢。
如是,确实足够了。
而,奕茗却也是识得这块令牌的,彼时,她的师父萧楠曾在隆王宫变,劝她离开无效的情形下,给过她一块,只是,在去往洛州行宫后,这块令牌,终是没有被她随身携带着。
此时,见西陵夙这般掷扔给苏佳月,她猜测出,这块令牌的功用,恐怕也不止是能让她出宫吧。
只是,关于另外一个用处,在那样的情况下,师父又怎会说呢?
哪怕说了,彼时的她,定会傻傻地好好放着,到了现在,若她用这块令牌让西陵夙释她出宫,他会吗?
不管答案怎样,她不会再寄倚赖于别人,此刻,既然苏佳月有了想要的东西,这一搏确是到了开始的时候:
“呵呵,君无戏言,方才的话,虽然只有我们三个在场,可却是皇上您亲口说出的。”
话语甫出,她微微一笑,继续道:
“但,假若,我告诉您,我没有怀上您的孩子,是骗您的呢?”
这句话说出口的下场是什么,她能猜到很多种,可没有一种是眼下,西陵夙的反映——
西陵夙仅是将目光凝定她,语音依旧淡淡:
“朕被你骗的,又何止这一次呢?”
“是啊,您被我骗的又何止这一次呢,不过这一次,也是我想让皇上到这儿来,为的,是彻底和皇上做个了断。既然,您那么无情,不仅不放我,还赐我凌迟的机刑,您说——”
说出这一句话,奕茗用力推开苏佳月的簪尖,慢慢走近西陵夙,骤然从她的发髻拔下一根簪子,就朝西陵夙的胸前刺去。
这一刺去,她浮现出那晚在密道中,西陵夙将自个那件薄弱蝉翼的软甲脱下给她穿上的情形,眼下,她也知道,自给她后,他的身上再没有穿过类似的软甲。
那软甲必是珍贵的东西,又岂会有多件呢?
不,不能再多想了。
她必须要唱好此刻的一幕戏。
是的,这只是一场戏——
而这一幕戏,按着原本的唱法,应该是她将簪子刺入西陵夙的胸口前,在那之前,苏佳月为了阻止她,同样把簪尖刺进她的后背才是。
接着,她会用闭息的法子,瞒过西陵夙,如果运气好,血在闭息后,能渐渐止住,西陵夙念一点点的旧情,会将她的尸体发落到奚宫局,纵然进了奚宫局的尸体,会被焚化,可,彼时,苏佳月凭借救驾有功,也该被释出冷宫,到那时,要将她的尸体送出宫去也是不难的——
毕竟,是苏佳月临时悔改,阻了她的行刺,救了帝王的驾,对尸体的发落,只需带着厌弃的态度,吩咐扔到宫外的乱坟岗,都不会有人起疑。
然,这一幕戏,在这时,却起了变化,那变化是,她的后背,没有任何的疼痛,却是前面的簪尖明显刺进了一柔软的身体内。
因着后背没有疼痛,那一刻的分神,及至在刺入那个身体时,猛然回身,带着担心,更带着惧怕瞧过去时,她刺入的,却并非是西陵夙的身子,反是苏佳月的胸口。
殷红的血从她胸口汩汩的淌出,那簪尖即便细,可由于苏佳月自个的用力,以及所刺的位置,只一眼,她便是晓得苏佳月的一意寻死。
思绪在这一刻几近空白。
她没有想到,苏佳月会临时变卦,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结束,或许,也不能说是临时变卦,而该是,苏佳月早就准备用这种法子谢幕。
她的手陡然松开那簪子,再顾不得其他,苏佳月的身子软软瘫倒之前,终是伸手够住她的,可,她的手腕承不住那决绝的坠落之力,一如,哪怕她医术精湛,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救回苏佳月。
在那坠落的瞬间,苏佳月的手只将那块令牌紧紧地握着,另一只手,用尽最后力气,从她的手中,夺过那支簪子,眼光涣散前,只死死地盯着奕茗,唇微启,惟独奕茗的角度,是能清楚看到,苏佳月想说的话,那些话在这个时刻说出,是如此的苍白疼痛:
“一定让苏氏的族民脱离奴籍,皇上在意的,始终是你……”
接着,当苏佳月的目光最后一丝光彩闪过时,她知道,是凝向西陵夙的。
只是,最后,也仅是得了这一凝,她所有思绪便陷入了永生永世的黑暗中。
在黑暗吞卷一切前,她知道,这么做,才是对苏氏族民最好的一个法子。
这便是世家女子的悲哀,在自己势败后,始终还是要为苏氏族民铺上能东山再起的路。
但,以那块令牌,未必能转圜所有,而倘若她立下救驾之功,西陵夙也未必接她出冷宫,毕竟,她瞧得清楚,即便西陵夙将钦圣夫人废黜入冷宫,即便,钦圣夫人说出那些话,可,西陵夙看似不在意的目光下,他神色愈是淡然,愈是泄露了他刻意压制的情绪。
当然,她也知道,钦圣夫人帮她,是有着诚意,或许,由于昔日的误解,才让这份诚意显得是不真实。
可,钦圣夫人每次,都是那么善良得接近愚傻,不是吗?
只是,彼时,她计较着钦圣夫人遮去了她的光彩,方会迷了心窍。
而现在,若她伤了他所爱的人,无论于私于公,她反是不会得到想要的,所以,为何不换个法子,让钦圣夫人继续替她达成心愿呢?
她想要的,真的很简单,在成为皓王侧妃之前,她就很清楚,为的,无非是苏氏一门的振作。
如今,以她的命,最后去换回这一切时,她只知道,未必门庭显赫,光宗耀祖才是最好的,只要平平安安,没有纷扰地过一辈子,何尝不是幸福呢?
今年,她也才十九岁,但,确是过早地在谋算和被谋算中,走完了这一辈子,这,不啻也是宫里大部分嫔妃会走过的路。
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第一个。
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那也仅是,他了。
她真的爱他,在自以为是的步步为营地诱惑中,她用了心,放了情。
是以,注定了,无法彻底的解脱。
直到眼前陷入黑暗,她大大的眼睛,还是凝着他站的方向,只是,握住令牌的手,无力的垂落,那明晃晃的令牌上,不知何时,溅上了斑驳的血迹。
她的身子重重地坠了下去,将奕茗也拉坠地蹲伏了下来。
也在这一刻,奕茗清楚苏佳月所要的,也明白苏佳月最后的意思,只要西陵夙愿意,那么,行刺西陵夙的罪,就由苏佳月来坐定,而她要做的,仅是代苏佳月护得苏府一族脱离奴籍。
这个女子,从她初进宫时,就处处与她为敌,到如今,以死来换,甚至是让西陵夙能以护驾有功,赦她出冷宫。
与其说,这样的所为让她愕然,还不如说,是心酸。
活在深宫的女子,事事都不由己的辛酸。
帝王宠的,或许,更多的,只是她们背后的家族,而绝非是她们本身。
若付出了情,会错了意,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悲剧。
而她呢?
她又何尝不是一则类似的悲剧。
“宁愿被凌迟,都不愿求朕,反是试图用这种法子来逃离吗?”
看着苏佳月的逝去,他只把目光投向别处,这么多年的相陪,哪怕是草木,都该有感情吧,可,这么多年来,他清楚自己的情感,却是连草木都不如的。
唯一有的感情,在当时,也是他的强求。
而这么多年,说到底,真正让他觉到温暖的,是眼前这名女子,可,现在,这名女子,却也成了他的一处伤痛,一处,最寒冷的伤痛。
哪怕,他早预料到,来到这儿的结果是残酷的,可,仍是希冀着,这抹残酷,会有所改变。
问出这句话,真的很难,他将自个的骄傲,已经降到很低很低,再低,却是不能够了。
“这一早你就知道的,不是吗?不过,我还是不能如愿,现在,我只求你,放过苏家的族人……”
她说出这一句话,用最淡的语气,可是眼底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出。
那些眼泪,顺着她绝美出尘的小脸,一颗一颗地坠落,犹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却生生地耀疼了彼此的目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