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鸾托着脸说:“后天就该选后了,也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
“你不是不想进宫吗?”段雪娇玩味看她。
方静鸾道:“好奇一下也不行吗?大明千千万万人,有几个能一睹圣颜?要不是为了看一眼当今天子,我早就装病了。”
张嫣低头浅笑。
晚上躺下不久,段雪娇就开始恶心呕吐,张嫣以为她吃坏了肚子,也没惊动旁人,自己在旁照顾,后来看她疼得全身抽搐,才觉得不对。李雪娥带领一帮宫女匆匆赶来,有老成的对着灯光一看,抿抿嘴说:“八成是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在屋内盘旋,众人听得呆住。张嫣定定看着痛不欲生的段雪娇,一颗心向下沉去。
内侍飞快去请值夜的御医,一番望闻问切后,御医断定:“中了砒霜的毒。”
众人脸色大变,李雪娥慌忙道:“快救人!”
砒霜是剧毒,发病快,段雪娇中毒这么久还安然不恙,可见服食得较少。御医不断地给她灌盐水催吐,洗肠,到天明时,已无大碍,只是半死不活,连床都下不了了。
昨天还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今天已经枯败。方静鸾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其他女孩围在床边,也都面色沉痛。
梅月华一向快人快语:“这肯定是有人给她下毒,也不知道是谁,心肠这么歹毒。”说话时,眼打张嫣面上轻轻溜过。
不止她,其他女孩听了这话,也是这个反应。毕竟张嫣与段雪娇是一个屋里的,下手容易。
李雪娥问御医:“中了砒霜多久会发病?”
“一个时辰左右,再多就不太可能了。”御医年纪大,说话时很有把握。
李雪娥轻声问段雪娇:“呕吐前一个时辰,你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样不要漏,仔细想想。”
段雪娇虚虚道:“只喝了粥,别的都没有,回来后就睡了。”她两眼泪汪汪的,看得方静鸾心里难受。明天就要大选,这副模样,别说选后,选妃都不一定。她出人头地的梦要破碎了。
李雪娥嘱咐她好好休息,向她保证,一定会给她用最好的药和补品,让她尽快好起来。接着就把其他女孩叫到院子中。
她脸色肃凝,道:“首先,我有话要说,那些粥是我们负责煮的,各样都有,你们吃什么,吃哪一碗,我们都不知道。要是我们下毒,你们全都躺下了。我们也没必要给你们谁下毒,人命关天,出了事我们也担不起。”
“接触过段贵人粥的,有装粥送粥的宫女,还有你们三位贵人。”
张嫣,梅月华,方静鸾,齐齐抬头看她。
“先不要生气,”李雪娥放缓声音,“事情已经出了,我们不能当它没发生,尤其是关乎贵人的。你们之中,有人能封后封嫔,才艺美貌固然重要,品性才是最不可忽视的。之前就说过,这五天就是考量你们品性的,看来,有人急功近利,没能跨过这道坎呀。”
☆、砒霜
梅月华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嗤笑道:“给她下毒用得着吗?她又不是貌若天仙,陛下见了一定就喜欢。”
方静鸾冷冷看她:“反正比你美,比你招陛下喜欢。”
梅月华脸色涨红,半晌才气嚷嚷道:“你瞧着她最美,看来毒是你下的了?”
方静鸾冷嘲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稀罕当什么娘娘。”她面朝李雪娥,扬起头道:“反正我没下,就是这句话。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我也没有!”梅月华忙道。
“没有。”张嫣淡淡道。
李雪娥瞅了她们一眼,把昨日送粥的宫女叫了过来,问道:“当时,你把粥递给了梅贵人?”
宫女红着脸呐呐道:“是,我急着出恭。”
其他几个看戏的淑女都掩口笑了。
梅月华把昨日喊她一起跳绳的淑女拉出来,道:“我在门外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她可以给我作证。我进了屋里,方贵人就接走了,我哪来什么功夫下毒?”
那淑女笑道:“我可以作证,她没有下毒。不过她一直想流口水,也许段贵人不是中了砒霜,是吃了她的口水才呕吐的。”
几个淑女哈哈大笑。梅月华羞得满面通红,作势欲打她。
李雪娥抬手让大家安静,又问方静鸾。方静鸾仔细想了想,道:“时间太短,梅贵人不可能在屋里下毒。我接过后,就放在桌上了,后来段姐姐叫我一起看画,张贵人先去吃了,我们看完后也去吃了。”
“是吗?”李雪娥看向张嫣。
张嫣点头。
李雪娥道:“那就是你们俩了。”
方静鸾愤然道:“我巴不得她能一步登天,干嘛要给她下毒?真可笑!”
李雪娥道:“也许你自己想一步登天,一边陷害姐妹,一边嫁祸张贵人呢?别生气,能想到的我都得想一想。”
“反正不是我。”方静鸾冷冷别过脸。
“张贵人,你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李雪娥看向张嫣。
张嫣脑子一片混乱,茫然摇头,道:“不是我。”
李雪娥叹道:“我也不能断定是谁所为。你们两个中必然有一个凶犯,有一个无辜。皇宫不是其他地,宁缺毋滥。张嫣,方静鸾,你们俩的淑女资格,被取消了。”
方静鸾简直不敢相信,神情欲哭:“这么说,我可以……可以回家了?”
“今天傍晚之前,必须离宫。”最后扫了她们两个一眼,李雪娥转身走了。
张嫣心头反倒释然了,她没看错,这毒药风波就是冲她而来的。到底是谁?谁才是客氏选中的人?
没有什么行李,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段雪娇在床上看着她,目光歉然。张嫣提上包袱,走到床边,笑了一笑,说:“好好养病。”她的目光柔和恬静。段雪娇不忍再看,垂下眼皮,使劲点头。
“希望你能选上,让你的家人对你刮目相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嫣笑了笑,出了门。
送她们出宫的内侍和方静鸾在等着她。在众多淑女、宫女的目光中,她们走出了元辉殿。
路上走着,方静鸾道:“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毒。”
“为什么?”张嫣笑。
“我觉得你很孤傲,肯定不屑于做这种事。”
张嫣道:“我也相信,你没有下毒。”
方静鸾笑得孩子一样快乐。她道:“没让陛下见着你,真可惜。”
张嫣抬头望天,天高云淡,一只花花绿绿的大风筝,飞得高高。头顶上是碧蓝的天空,脚下是午门和三大殿中央的大广场,她的心境突然开阔许多。她以为她是喜欢这里的,谁知刚刚走出,就舒畅得想要奔跑。
出了承天门,两人作别。宫里派人送她们回去。张嫣坐上轿子,朝宣武门外姑父家里晃去。姑父和姑母早年在京城做生意,本小利薄,一直赁着别人房子住,这几年渐渐发达,绸缎铺子开了好多家,也有了自己的大宅。她跟着父亲张国纪初来京城时,一直都是住在姑父家里。
一路她抱膝独坐,想了好多,心里始终觉得对不起父亲。父亲年纪已高,没有功名,给人教书为生,家中尚有弱弟幼妹。把她养这么大,指望她能攀龙附凤,现在却灰溜溜地被人打发回来。她记得,父亲曾跟她说,捡到她的时候,有个麻袍老僧断言她将来必当大贵。现在想来,和尚道士的话,果然信不得。
她叹声气,把刘昭妃赐给她的佛串取下来,放在包袱里。
到了家中,父亲亲戚接着,不免惊讶。她把这些天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讲。张国纪叹道:“我儿受委屈了。”
张嫣顿时红了眼眶。
张国纪反过来劝慰她:“宫廷这么乱,不进也罢。就是当了皇后又如何,客氏在宫里那么多年,权势滔天,你才十五岁,尚未涉世,焉能斗得过她?还不如找个普通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他妹妹张清莲听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一边拉着张嫣坐下,一边嗔道:“早该这样想,闲的没事,选什么秀女?看把孩子折磨的,都瘦了。”
张嫣在一片说笑声中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里时,心情已平静。找了一本闲书在灯下翻看。翠浮给她铺着床,惋惜道:“大姐儿,可惜皇上没见着你,不然他肯放你走掉?”
张嫣笑:“皇上没你想象得那么好色。”
她十有八九能确定,那个少年就是天启帝。他见了她,可是连名字都懒得问呢。
翠浮凑到她身边,贼兮兮道:“我听府里的人说,姑娘偷偷找人去国子监告知大表哥,让他赶快回来呢。”
张嫣不接她的话,只道:“怎么,他不在家里?”
翠浮不满她的装傻充愣,“噫”了两声,道:“他要在屋里,听见你回来,还不火烧眉毛地跑来迎接你?自你进宫后,他心情一直不好,整天和一班诗友到处游玩,谁见得到他身影?”
张嫣默然。
翠浮从小伺候她,察言观色,便知她现在心里不高兴,“表少爷跟天子呢,当然没得比,不过也一表人才嘛,大姐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嫣笑道:“瞧你说的,我就这么势利?”
“我知道你不是势利。”翠浮给她揉肩膀,“人与人呢,确实需要点缘分。像你和表少爷,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好像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东西。不过现在好了,姑奶奶一定会撮合你们的。”
第二天早起梳妆,简单吃了两块糕点后,她就窝在房里看书。想起现在正是选后时节,她就莫名地心浮气躁,看不下去。
眼前突地多了一捧洁白山茶花,捧花的手白皙修长。张嫣无奈抬头,果见池漪正站在椅子后,满面笑容看她。
“哥,你不要每次都这么吓人好不好?”张嫣接过花,起身插到花瓶里。
池漪绕过一排椅子走到她身后,身形高大挺拔。见她闷闷不乐,他道:“你还在为选秀的事忧心啊?都过去了。”
“没有啊。”张嫣抚弄着花瓣,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漪注视她,目光幽深,“刚刚。”
张嫣垂目,余光瞥见那花瓣,还带着露水。
她总是这样回避他。人就在眼前,他却毫无办法。池漪躁急地动了动,张嫣下意识往旁边移了移。池漪生气了,一步跨到她面前,伸手欲抓她。张嫣抬头,蹙眉瞪他,“哥!”
池漪对她又敬又爱,给她一瞪,气势立马降了下来,手慢慢握住,缩了回来。
张嫣暗叹声气,温言问他,学业如何?与朋友交往如何?
池漪一一回答,又觉好笑,“你怎么跟个女先生似的?行了,别闷在房里了,我带你去骑马。”
张嫣道:“头有些晕,不想去。”
池漪笑着夺走她手里的书,搁到桌上,“好了,嫣儿,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我每次叫你,你不是头晕就是肚疼。我知道,你身体健康得很。”
张嫣相信,她再拒绝,这个性情急躁的表哥扛也会把她扛去的。
春光和暖,跑马场里绿柳荫荫,张嫣也不想纵马奔腾,由马儿载着,悠悠转了几圈,心情明朗许多。池漪在不远处纵马射箭。看着他俊朗面容,矫健身影,张嫣自嘲地笑了笑。已经够好了,她还想要什么呢?
池漪玩够了,也过来和她一起绿柳下漫步。
“本来想带你去白云观游玩的,不过现在外面太乱了,官兵到处走,九门也戒严了。”
张嫣诧异看他,“九门戒严?怎么回事?”
“应该是昨天传来的战报,辽阳失守了,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殉国。现在辽河以东土地全部落入努贼手中。”池漪激愤得拿鞭子抽柳叶。
“陛下已下罪己诏,有什么用?之前经略熊廷弼做的好好的,是他听信谗言,不辨忠奸,撤下熊廷弼,换上不会打仗的袁应泰。”池漪笑看着张嫣,又道,“以你的脾气,真要给他当了妃子当了皇后,看他这样,还不气坏了身子?”
张嫣沉默一瞬,叹道:“坐在那个位置上,哪有我们想象的容易?”
池漪心头忽地涌上不安,这个美丽骄傲如天鹅的女孩,真的会属于他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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