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和淡淡道:“那边我也留了药方。我可以留在皇庄,两边相距不远,有什么情况,骑马再去就是。”
“那就多谢先生了。”张嫣由衷叹道。
“娘娘说这话,草民承受不起。”李清和微微颔首,腰杆挺得板直,俊秀的脸上分明写着,他承受得起。
张嫣微微一笑,叫内侍进来,道:“给李神医安排下处,找几个细心妥当的人过去伺候,如果怠慢了人,拿你是问。”
内侍方才在帘外听说皇帝会醒来,满心欢喜,再看李清和,满眼都是钦佩。皇后话音刚落,他就忙低头哈腰道:“不敢不敢,奴婢这就按娘娘的吩咐去做。”
转身看着李清和,笑道:“李先生,请。”
李清和拱一拱手,转身跟着内侍出去,走出帘外时,他回眸一瞧,皇后正俯身在皇上耳边说着什么,一脸柔情,十足的小女人模样,跟传说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李先生?”内侍诧异,出声叫他。
他涩涩一笑,转过头来时,面色已平静如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快步疾走。游廊里,侍女簇拥着八公主打对面走来,卢象升跟在后面。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神医。”走到面前,八公主嘲讽地唤他。
李清和面不改色,礼貌而客气地行礼:“原来只当是李家姑娘,没想到竟是凤女。草民有礼了。”
八公主下巴一抬,用眼神睥睨着他,道:“我皇兄怎么样?”
“很快就会醒来。”李清和从容应道。
八公主又惊又喜,睁圆了眼睛,笑道:“真的?”
卢象升也是一喜,听闻此话,大步向前。李清和便抬起头,看着卢象升道:“是真的。”
“那我姥姥呢?”八公主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卢象升忙朝李清和使眼色,李清和只当没看见,淡淡道:“生死有命,请公主节哀。”
这对八公主无疑是个霹雳,她像傻了一样,呆呆站在原地,不过片刻,就扁起嘴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混蛋……混蛋……”
李清和越过她,拍着卢象升肩膀笑道:“听说你剿了为害一方的大盗,有意思,走,喝酒聊聊去。”
“你呀。”卢象升看着抽抽搭搭走了的八公主,笑叹一声。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李清和道:“当大夫就得这样,有一说一,不能随便给人希望,没把握的事我可不敢张口。”
卢象升笑道:“你既这样说,陛下那里我就放心了。对了,你这次准备待多久?走之前可要跟我说一声,我给你饯行。”
李清和看着院子里的梨花泣雨,双眼迷蒙起来,“我打算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
卢象升诧异:“你不是说惦念故园春。色,等李家的事一完,就回江南吗?怎么又改了主意?”
李清和笑道:“你不觉得,这北国春。色比江南更美吗?”
卢象升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江南,我要不是做官,真想一辈子待在家乡。”
“要不说你这人不解风情,”李清和调侃道,“江南佳丽只能远观,那一脸脂粉被雨洗净,人也就不能看了,还是燕赵佳人更有味道啊。”
卢象升只笑了一笑。两个人说着话,身影渐渐远去。西边春雨淅沥,东边浮出一轮太阳来,雨水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张嫣朝窗外一看,见天气转晴,郁闷了几天的心情忽然也明朗起来。
☆、苏醒
天启昏迷之中,张嫣一直衣不解带地伺候在旁,晚上就蜷在床边睡觉,下巴瘦了一圈,大眼睛更大了。喂药这种事她也亲自上阵。天启喝了又吐出来,她就让人端着药碗,一手捏住他下颌,一手舀了一勺一勺的汤药往里灌。
李清和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那小皇帝都快瘦成排骨了,不省人事,跟木偶一样,任她捏扁搓圆。他看着,既觉可怜,又觉可笑。
他默默观察她好几天,有一次看她双眼眯起又努力地睁开,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你气色不好,不如我也给你把把脉。”
张嫣一双眼睛长在了天启脸上,木然摇头道:“不了,等陛下醒来再说吧。”
李清和叹一声气,从此不再提此事,把所有心力都用在小皇帝身上。
这天晚上张嫣正照看着天启,困劲上来,一头栽到床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头,迷迷糊糊抬头一看,天启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静静地正看着她。
张嫣喜极而泣,忘情地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天启咬牙忍着,却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张嫣这才意识到碰到了他伤口,疼惜地唤了一声“陛下”,慌忙起身。
“别……走……”天启伸手环住她的腰,眼睛里闪着泪光,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张嫣心里一软,轻声安抚他:“我不走。”说着往一旁挪了挪,小心翼翼避开他伤口。
天启费力地举起另一只手,摸着她脸颊,用尽力气说话,发出来的声音却依然虚弱到听不清:“真好,一醒来就能看见你,我还以为永远看不到了。”
“陛下。”张嫣哽咽着唤了一声,伏在他肩头哭起来。
天启抚摸着她头发,一下又一下。
张嫣哭够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柔声道:“你饿不饿?”
天启给她抹着眼泪,听到此话,顽皮一笑,撒娇地抱怨道:“我快饿死啦。”
张嫣噗嗤一笑,哄小孩似地说:“那我扶你起来吃饭,好不好?”
天启乖巧地点头。张嫣扶他起来,让他靠着枕头坐好,做着这些的时候,突然扑簌簌掉下泪来。
天启诧异道:“怎么了,嫣儿?”
“没什么。”张嫣别开脸,拿手抹着眼泪。方才她扶他的时候,摸着他身上,只剩一把骨头。
她匆匆起身,哽咽着咕哝道:“陛下,我出去叫他们送饭。”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快步走了出去,捧着脸站在门口哭泣。
她哭了一会儿,招手叫那个低头装傻的内侍,道:“陛下醒了,煮些粥来,再做些清淡的小菜。”
内侍点头要走。张嫣又把他叫回来,道:“他平日口味重,你们不能由着他,少放点盐。快点!别把人饿坏了。”
内侍答应着去了,张嫣折回屋内,见天启自己把衣服解开了,正搁那看伤口呢。那伤口在心口上方胳肢窝旁边,连累得他右手也不能动了。
见张嫣进来,他笑着冲她招手,张嫣笑了笑,过去坐下,温柔道:“怎么了,陛下?”
天启怜惜地摩挲着她脸颊,“你是不是一直在照顾我,怎么瘦了那么多?”
张嫣洒脱一笑:“瘦了还能胖回来,这有什么?”她把手轻轻放在绷带上,问道:“还疼不疼?”
天启摇摇头,搂过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幽香。
“又闹了。”张嫣歪头靠在他头上,笑嗔道,“我这两天都没洗澡,你也不嫌味道难闻。”
天启拼命摇头,在她颈窝里磨磨蹭蹭,就是不下来。
张嫣想到往昔两人情意融融的时光,心里一酸,眼眶又潮湿了。
“陛下,”她哽咽着,自责道,“都怪我,以后你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天启笑了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怪你,等我好了,我给你梳头,别再哭哭啼啼了,笑一笑嘛,冷美人。”
张嫣噗嗤一笑,轻轻拍打他后背。
内侍送饭进来,看见这场景,羞羞答答地低下头。天启歪着脑袋看他,懒懒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把饭摆过来。”
小桌子放到了床上,粥和菜摆上。内侍躬身出去,天启“哎哎”叫道:“你走哪里去?没看见我手不方便吗?过来喂我吃饭。”
内侍愣了一愣,看向张嫣。
“你出去吧。”张嫣冲内侍抬了抬下巴,端起粥对天启道,“我来喂你。”
天启瞪大眼睛看着她,粥都送到他嘴边了,都不知道喝。
“快喝,一会儿都凉了。”张嫣拿勺子碰了碰他嘴唇,小声催促道。
天启晕晕乎乎喝着,真觉入了蓬莱仙境,快活似神仙。
“你傻笑什么?”张嫣嗔他一眼。
天启美滋滋地说:“早知道这么好,就多挨几只箭了,要是能保证一辈子都这么好多好。”
张嫣笑了笑,佯怒道:“胡说什么?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好。”天启答应,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你不也没吃饭吗?”
张嫣只管喂他,随口道:“我不饿,你吃完我再吃。”她倒不怎么想吃饭,天启醒来后,心头的大石落下,疲倦潮水一样涌上身,她最想做的就是睡觉。
“那怎么行?”天启避开汤匙,命令道,“这样吧,你一口我一口。”
张嫣光想想那个场景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因此婉拒道:“我不饿,一会儿再吃。”
“不行不行啦,嫣儿。”他又拿出老一套,扭来扭去地撒娇。
“陛下,你!”张嫣简直拿他没办法。
天启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左手扶住她右手,把勺子往她嘴边送,柔声诱哄道:“来嘛,嫣儿。”
张嫣只得忍住心头不舒服,跟他一对一口吃饭。期间他问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他已问过内侍公主的事情,现在又听张嫣说卢象升平了山贼,不由大喜道:“好!只可惜我没亲自去。”
张嫣心有余悸,肃然道:“陛下,以后不可再独自出去了,不,最近你都不能再出去了。”
“好的好的。”天启满口答应。
这天晚上他动了歪心思,无奈手臂不方便,体力也未恢复,只能抱着张嫣一直不停地说话,很快地把张嫣说睡着了。他自己也在煎熬中慢慢迷糊过去。两个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他躺了好多天,一醒来,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儿又来了,好像精力多的无处释放似的。张嫣服侍他穿衣服的时候,他就逗弄起妻子来了。直到那个正经的小姑娘脸红心跳气喘吁吁地求饶,他才满意地放开手。
“陛下!”张嫣又羞又恼,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着他,“你再这样胡闹,以后这些事都叫别人来伺候你,我也正好闲一闲。”
她扭头要走,天启忙忙拉住她,搂着她的腰不让她再动,委屈地嘟起嘴,又用那种三岁小孩的腔调撒娇道:“不要嘛,嫣儿。”
他眼眶都红了,看得出来是真委屈。张嫣叹一声气,给他整理着衣服,柔声道:“陛下,你不能这样。你今年都十八了,都是大人了,不能这么随便依赖人。你看你都有孩子了,你孩子还要依赖你呢。”
“我不管,”他执拗地摇头,把头埋在她颈窝里,依赖地呢喃道,“如果你能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嫣儿,不要再对我那么冷淡了,我心里难受。”
张嫣心里一酸,火热的叹息从口中逸出:“哎,陛下!”
☆、醋意
醒来的第一天,天启很忙。送走欢欢喜喜的妹妹,他在书房召见了卢象升和顾显。说到山贼的事,他笑对卢象升道:“听说外面都在传你的英雄事迹,还有许多乡亲想把自家姑娘许配给你,是不是?”
卢象升红了脸,呐呐道:“荡平山贼是仰赖陛下之福,托亲卫军的功劳,臣不过出了一把力。”
天启随和一笑:“你不要谦虚啦,这次你救了朕的妹妹,又为民除害,功劳很大,朕得赏你,想要什么?不会还要马吧?”
皇帝亲切随和的态度拉近了君臣不少距离,卢象升心中一动,道:“圣人施恩,臣不敢不受,一时想不出什么,容臣想到再跟陛下说。”
“可以。”天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向觉得卢象升单纯,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单纯。话说回来,在官场上混的,有几个单纯?
他有预感,这个单纯却不失聪明的人必会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的前程谋算。这倒跟他的想法合拍,以卢象升的才能,待在户部算账太亏了,是把好刀,就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笑了一笑,看向顾显。这个少年自打进来,就拘谨地把头垂下,两手贴着裤子,笔直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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