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进入第二周,平时她只和陈秘书关在一间房里,交际手腕依然没什麽长
进。幸好陈秘书人不错,两个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偶尔在午餐时间,几个年轻的职员会约她一起出去吃饭。她为了怕留下孤僻
的恶名,通常会答应。只是席间她仍然像学生时代一样,坐著吃自己的,顶多
陪笑几句,很少主动去搭腔。
可能是她飘逸柔美的外型,加上缄默的表现,竟然换来一个「内向美女」的
称号,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彼端听见了她的声音,顿了一顿。
「……陈秘书?」嗓腔中有几许不解。
「陈秘书现在不在座位上,请问您是哪一位?」她仍然微喘著,拿出纸笔准
备记下留言。
「我是张行恩,陈秘书人呢?」对方的声音极端低沉,听进耳里甚至有一种
隆隆作响的感觉。
蔚蔚机械性地念出台词:「张先生您好,有什麽事我能为您效——」
慢著!张行恩?
张行思不就是「张经理」吗?
蔚蔚飞快把话筒拿开,瞪著它十秒钟,再望向那张浓眉大眼的张经理照片。
天!他的声音可真符合他的长相,一样雄壮威武!
「呃……经理,你还在?」蔚蔚缓缓把话筒移回耳旁。
她不知道该如何和素未谋面的上司对答,她没有这种经验!
[我还在,你是哪一位?」张行恩的声音听起来竟带著隐隐笑意。
「我是新来的秘书,不过不是代替陈秘书的秘书,而是秘书的秘书——应该
说,我是陈秘书的……呃,总之,我是祁蔚蔚!」她用力咬住舌尖。好极了,
真是好极了!蔚蔚,你以为报出自己的万儿,对方就该自动知道你的身分吗?
「嗯,祁小姐,你好。」张行恩终於慢慢地说。
「我是……我是新来的助理秘书,祁蔚蔚。」她亡羊补牢地重来一次。
「你好,我是行销部的经理,张行恩。」张行恩彬彬有礼地说。
她觉得他现在一定在笑,虽然她没有办法证实。「经理,有什麽需要我帮忙
的地方吗?」
「有!,麻烦你到我的桌上找一找,有一个档案夹标注著' 讯远科技公司' ,
里面有几家台湾交换机厂商的资料,麻烦把那份文件传真给我。」
「好,请您稍候。」她按下保留键,匆匆走进经理办公室。
上工至今,这是她第一次踏进经理办公室。但是箭在弦上,人在线上,她不
敢浪费时间去打量环境,埋著头开始翻起桌上的档案夹来。
讯远科技,讯进科技——奇怪,没有啊!
她拿起桌上分机。「经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档案夹是什麽颜色的?」
「我也记不得了,只知道放在桌上。」
蔚蔚四处翻看了一下,真的没看到啊!
她挫折地拿起话筒。「经理,对不起,我真的找不到。'
「慢慢来,不要急,档案夹可能被其他东西压住了,你再找找看。」他非但
没有半丝不耐,反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温和。
这种声音仿佛有一种安定的力量,让她的、心跟著沉笃下来,挫折感一扫而
空。她鼓起耐心,细细再翻找了一遍。
讯远科技——啊!在这里!原来它的标签脱落了,黏在上面那个档案夹背後,
难怪她没看到。
她雀跃得像个小女孩,寻宝之旅终於有了收获。
「经理、经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张行恩终於大笑出来,低隆隆的笑声一路从海的那端烧到这端。蔚蔚终於意
识到白己可笑的反应。
「找到就好,我饭店的传真号码是0021…424-5551111。」他勉强捺住笑声,
给了她联络方式。
「是,我记下来了,现在就传真过去。」好馍!
「好,我等你。」张行恩也很慎重地回答,可惜笑意藏得不够高明,终究泄
出了一点端倪。
「那……经理再见。」蔚蔚羞窘地摸了摸鼻子,挂上电话。
张行恩放下话筒,仍止不住地摇头发笑。
他关上浴室门,隔离流泄而出的水蒸气。浴袍里著劲瘦的身躯,颈问悬著一
条半湿的毛巾,他推开旅馆房间的落地窗门,夜晚十点,七月的洛杉矶夜晚间
热得骇人。
他的眼镜放在茶几上,极目望去,夜景融成一种迷蒙的光谱。其实,他近视
不深,两百多度而已,平时戴著,多少像一层保护色,掩去眸心的思绪流转。
由於他的外型清俊,虽然有一八一的身高,却属於瘦长的体型,整体显得清
俊尔雅,而非壮硕,再加上他的感情生活一向很低调,前阵子同行间竟然曾盛
传他是同志,而且还真的有几位此道中人频频向他试探。直到三年前,二十九
岁的他不胜其扰,乾脆在鼻梁骑上一副眼镜,以学究型的形象取代清俊本色,
才免去一些干扰。
不久之後,妹妹池净离了婚,从英国搬回娘家。他为了减少困扰,以後每遇
到需要携伴出席的场合,乾脆情商妹妹帮忙挡一下。由於两人不同姓,又没有
特别张扬是兄妹关系,因此外界一直以为池净是他的女友,那些纷纷扰扰的流
言才渐次淡了下来。
祁蔚蔚,真是个有趣的大女孩!张行思想到方才的对话,又笑了。
她的年纪一定很轻吧?
上个星期,董事长特地来电关照,说是有个老朋友的女儿要安排在他的部门
里。原本他的个性是很不喜这种内线关系,然而公司里,任何人的命令他都可
以不睬,唯独对董事长不行。
锺董曾是他的商事法教授,从大学时期就对他颇为赏识,每年寒暑假,一律
聘雇他来「实如」实习,直到去年,更不顾股东的反对,大力拔擢无身家背景
的他坐上行销部经理一职。老董事长之於他,不只是单纯的老板,还是他的恩
师,对他有一份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尊重恩师的意思。
「我这个老朋友的女儿,涉世不深,有些「情绪上的小毛病'。她本人很有心,
想训练自己的独立性,我们当然要尽量扶人家一把。此外,她的背景我只关照
过一、两位相关主管,公司里的其他人一概不知,她自己也不会张扬,你尽可
以对她一视同仁。只是,如果她有任何表现不好的地方,尽量对她耐心一点,
这样便成了。」董事长是这麽交代的。
情绪上的小毛病是什麽「小毛病」,他不清楚;不过看在她能放弃特权,脚
踏实地的做起,这点就值得人称赏。
再想到方才的对话,她的声音极轻、极腼腼,几乎是掠耳而过,没有一丁点
重量。而後来找到一个档案夹的欢声,又有趣得让人忍不住想发笑。如此飘忽
柔软的声音,它的主人,会有什麽情绪上的小毛病呢?
很难得的,他居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儿,好奇起来。
张行恩……
蔚蔚坐回山自己的桌位,望著墙上那一方刚正的五官轮廓,幽幽陷入遐想。
台湾男人的音质以男中音居多,鲜少听见如张行思那样低沉浑厚的嗓音。不
过,看看他粗犷的外型,剽悍的体格,也难怪会配备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嗓
腔。
她叹了口气,嘴角撇开一缕思慕的笑意。
本来,她偏好的男人是他旁边那种白面书生型。粗犷的人对她而言太过赞强,
不适合多愁善感的她。可是,想起方才他充满耐心的等待,以及合著笑意的浓
音,她的心坪枰狂跳了起来。
她从高中毕业之後,就不曾为任何男人心动过了呢!遑论像今天这般,连面
都没见过的暗恋。
可是,真的好心动啊!
她走到照片前,细细研究他的长相。
嗯——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岁,不年轻了,可是每个人提起他,怎麽都称赞他
是「新生代的优等生」呢?话说回来,相较於执商圈牛耳的工商大老,四十岁
就熬出头的男人,确实算年轻了。
「你在看什麽,看得这麽入神?」陈秘书打趣的话声从身後传来。
「噢,没事!」蔚蔚红著睑,尴尬地坐回桌位。「我刚刚在研究全部门的面
相。」
「你会看相?」陈秘书细细打量她。咦?脸红得可疑哩!「怎麽脸这麽红,
是不是哪个男生来向你表白了?」
「才没有,你不要取笑我了。」蔚蔚好害羞,整张俏脸躲在萤幕後面。
陈秘书轻笑起来。
几日的朝夕相处,她发现蔚蔚平时不爱讲话,也不怎麽理睬人,看起来像一
朵孤芳山口赏的兰,然而,这只是表相而已。
每当她完成一件小事,例如破了自己的打字纪录、整理好一份散乱的资料,
或找到一份遗失已久的文件,她都会高兴得像天塌下来一样,脸上漾著一种小
女孩式的腼觐笑容。如此率真的反应,真令人怀疑她以前是否都住在象牙塔里?
「陈姊,刚刚你不在的时候,张经理打电话来,请我帮他找一份文件,我已
经处理好了。」蔚蔚先起个头。
陈秘书以前和他日夜相伴,对他的了解一定比公司里的任何人都深。她对张
行思的好奇心水涨船高,顾不得自已「少说少错」的原则了。
陈秘书看看墙上的照片,再瞄瞄她似有期待的娇容,心中一凛。
她难得的兴奋和睑红,该不会和经理有关吧?
若真如此,可就大大不妙!且别说张经理已经有一个固定女友,连董事长的
女儿也公开表示过对他的好感;在强敌环绕之下,像她这样心思单纯的人,绝
不适合下去膛浑水。此外,张经理虽然不忌讳下属之间互相交往,自己却对办
公室恋情敬谢不敏。种种外在条件都对她不利。
「我知道了。」陈秘书明显地冷淡下来。「以後经理的事尽量交给我来处置,
你尽量别插手。'
蔚蔚天生细、心敏感,陈秘书的疏冷她当然不会没感觉。罢了、罢了!
可是,忍了五分钟,她实在按捺不住。
「陈姊,请问经理今年几岁?他看起来很年轻……」
陈秘书重重把档案夹放下来。「你认真工作就好,不要过问太多上司的私事。」
蔚蔚碰了一个实心实铁的冷钉子,满鼻子灰。年龄又不是什麽商业机密,难
道也不能问吗?
她满心茫然,水眸瞠望著萤幕。
每次总是如此,习惯性的说错话,却永远不懂由曰己错在何处,直到人家讨
厌她了,排挤她了,她才发现情况不对。
明明提醒自己,少说少错,篇什麽老是学不乖呢?真是的!
之後整个下午,她都戒慎戒惧,不敢再随便开口。
下了班,蔚蔚漫步返家。祁宅位於敦化南路上,是一间七十来坪的大户,步
行到公司,只需十分钟。
暑夏之际,午後六点的天空间未全黑。她站在自家楼下,仰望著十七届的豪
华大厦。大楼呈回字型,森幽的中庭园里在中心,只有住户才能出入。这楝豪
华建筑里集居了一群政商名流,平时的检查分外严谨。
这种华丽气派的千万名宅,是多少人欣羡的所在。她对於踏进这道豪门,却
一点期待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回到家里也只有两名女佣在家,没有任河值得她
期待的人吧!
叹了口气,她推开铁门。
大楼警卫认出了她,两人点头打个招呼,她刷卡进入中庭,无意识地让电梯
载自己回到第十六楼的祁宅。
很意外地,进了家门,竟然看见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翻动报纸。
「回来了?」祁连发现女儿的身影,立刻放低报纸,堆出浅浅的微笑。
蔚蔚望著老父,脑中有些迷糊。现在才六点半而已,照理说,家中不该有其
他人的啊!
「爸……」她的反应慢了半拍,连微笑都很僵硬。「你怎麽在家?」
「我是想问问看,你第一次在外头上班,一切还顺利吧?」祁连不自在地清
清喉咙。
两人从来不是什麽感情亲密的父女,如今面面相对,做女儿的又缺乏热诚,
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父亲在家,是关心她的工作情况吗?蔚蔚渐渐反应过来。
「还算顺利。」森冷苍白的心田,播了一籽翠绿的芽,挣开白霜,探出头来。
然而,亲子之间的疏远终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加上年龄的鸿沟,虽然
他们都有意和彼此攀近距离,却不知道该从何著手。
蔚蔚坐进父亲对面,背心打直,两手向自然地摆放在膝上,这是父母从小要
求的端正仪态。
「在公司,有没有遇到什麽困难?」祁连打开另一个尝试。
有。
有一瞬间,蔚蔚有个冲动,想向父亲倾吐今天和陈秘书的不如意;她想告诉
父亲,有几个公司男职员想追求她,不过看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已经暗暗
在传言她「态度傲慢」;她也想告诉父亲,她现在中文打字已经进步到一分钟
三十个字,而且,她知道该如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