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和李固一人喝了半盏,紫玫替他们拢好帐子,又趿着鞋回来。瑞云抱着被子靠在床头,紫玫换了杯子,也倒了杯水给瑞云。
“真奇怪啊。”
“什么?”
瑞云说:“紫玫姐你不也觉得像么?我反正是觉得挺像的。”
“谁啊?”
紫玫刚才的确漏听了她的话,瑞云又说了一次:“那位萧驸马啊,长的好像以前来过咱们庄上的那个史公子啊。”
史辉荣?
这名字在山庄算是个小忌讳,没有人会提起他来,就当那人不曾出现过,和朱姑娘那事也不曾发生过。
紫玫白天并没有仔细看过那人,她愣了下:“是么?”她差不多都把史辉荣那人忘了,原来在庄子里时,她也只和这人照过一回面。
“是啊,那眼睛,鼻子,嘴……都挺像的。”瑞云说:“不知道这个萧驸马什么出身,说不定和那史公子是亲戚?”
“不要乱说。”紫玫提醒她:“不要再提起姓史的,这是杨夫人说的,你难道想吃板子吗?”
瑞云缩了下头:“我又没和旁人说,和姐姐你说说又没关系。”
紫玫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推了她一把:“快睡。”
瑞云才刚躺下,却远远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锣响,还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紫玫心里发紧,披了衣裳起来,打开门朝外瞧。
四周黑沉沉的,月光照在对面回廊的叠瓦上,有着像鱼鳞一样青黑的光。
刘润也起来了,他说:“你们不要动,也别惊扰王爷夫人,我去看看。”
紫玫说:“你多当心。”
她把衣带系好,倚门等候,过了片刻刘润回转:“过不去,回字门都锁上了。不过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你回去睡吧。”
刘润出来的急,脚上的鞋穿错了只,紫玫一低头看见了,指给他。刘润说:“我竟然一点儿没觉出来。”
他坐在台阶上,把鞋子左右调换过来。
紫玫想起在德福宫的时候的情形……
她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正文 七十七 盛夏二
“昨晚哪里走了水?”
“是哪座不要紧的宫院吧。”
阿福没再多问,她替李固梳顺头发,乌黑黑的一把头发握在手里,觉得柔韧又顺滑。阳光透过窗棂的间隙照进来,在他的头发上投下淡色的色泽。
阿福替他绾好头发别上簪子,顺手将梳子插在自己发髻上。
昨天夜里只怕没人睡好,个个都显得有些神情恹恹的。
李信打着呵欠过来,迈过门槛时险些让衣裳前襟绊倒。一旁庆和眼疾手快的捞了他一把,扶着他让他站直:“殿下担心。”
李信甜甜的一笑,朝阿福扑过来:“嫂子!我们回家吧?张妈妈说天亮了咱们就回家!”
阿福将他抱了起来,并不在意刚换上的衣裳会不会揉皱:“好,我们回家。”
带来的东西又要如数带走,还多了一具琵琶。
李信不肯上后面的车子,要和阿福坐一起,张氏拿他没辙。
阿福却知道李信在外面不轻易撒娇,更不想让他失望。
“他和我坐吧。”
李信一路上都不老实,掀开车帘看着路两边的风景不停的问这是什么那是拿什么,阿福耐性极好,笑眯眯的一一告诉他。车子走的快,小半天功夫就到了山庄外面。杨夫人领着人在门口将他们迎进去,轻声问:“怎么留在行宫过夜了?我以为……”
“一言难尽。”
紫玫瞅着机会,跟杨夫人说了昨天东苑的事情,杨夫人有些呆怔:“玉夫人死了?”
“还有些事……”紫玫犹豫了下:“昨天见着那位萧驸马,瑞云觉得他相貌极像一个人。”
“谁?”
“那位……史辉荣公子。”
这事杨夫人看来并未放在心上,她问的仔细的是玉夫人的事。
阿福换了衣裳洗了脸洗了手就来抱儿子,一旁海芳说:“小世子晚上没睡好呢,醒了几次,看来是没和夫人分开过,想娘了。”
阿福抱着他狠狠亲了几口,肉肉的脸蛋儿上有着健康的红晕。阿福亲他时,他咯咯直笑。
“夫人,婉秋姑娘求见。”
阿福怔了下,把儿子递给海芳。
瑞云小声嘀咕:“她来做什么?”
二丫虽然不知道这个婉秋是谁,但是看着阿福她们的神情,就知道这来的人肯定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让她进来吧。”
婉秋进了屋,先恭恭敬敬的给阿福请了安,柔声说:“拜见夫人,请夫人安。”
“起来吧。”阿福不知道她被晾了这么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住的还习惯吗?倘若缺了什么,就告诉杨夫人。”
“多谢夫人和王爷的关切。”婉秋清减了些,想必日子过的不是那么顺心。阿福相信杨夫人绝不会在衣食上面为难她,这份大度杨夫人还是有的。但是除此之外,只怕婉秋什么都不顺心遂意。
“婉秋原是赐给王爷的,可是这一向只是养尊处优,什么差事也不当,心中着实不安。婉秋愿意随侍在夫人身旁,洗衣炊事这些粗重活计婉秋也都能做得……”
阿福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既没说准,亦没说不准,婉秋抬头看她一眼,又急忙垂下头,轻声说:“夫人……”
“不必说了,我这会儿也累了。你若闲着无事,便到杨夫人处去走动走动,陪陪她说话解闷也可以。”
陪杨夫人说话解闷?
婉秋不敢再说话,从屋里退了出来。
这个朱氏夫人并不像她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没经过事,面活心软。庄里人都说她性子极好,从不打骂惩戒下人。可是在婉秋看来,这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说话是和气有分寸,可是让人不敢小视。
刘润从院外进来,婉秋正朝外走,刘润侧身到一旁,婉秋有意示好,朝他笑着说:“刘宦者从哪里来?”
刘润像是没听见一样,转身走了。婉秋被晾在那儿,手揪着帕子,深吸了两口气,才朝回走。
刘润先逗了下小李誉,对阿福说:“昨天玉夫人是不必说了,你知道不知道,王美人为何也没有来?”
阿福摇头:“她也病了不成?”
“她有孕了。”
阿福意外之极,话都说不出来。
王美人可老大不小了!怎么着,也得三十五上下了吧?虽然保养的那样好,可是……
这个时候三十来岁的女人还怀孩子的可是不多。
皇室经过离乱之后也的确人丁凋零,王美人这身孕……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阿福回过神来:“有多久了?你怎么知道的?”
“东苑行走的几位太医官那里传出来的,消息自然不假。”
阿福低声说:“真是想不到。”
“是啊,”刘润附和一句,不过他却接着说:“可不是件喜事。”
阿福有些疑惑,刘润解释说:“王美人虽然不是王家的正枝,但是毕竟姓王。前一位王太后还在人们的记忆中未曾淡出,现在又出来一位有孕的王美人。你觉得,有心人,会心中踏实么?”
可不是。过去丞相王滨一系的人虽然夹紧尾巴做人,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威势犹在。还有现在隐隐冒出头来的以曹姓高姓两位为首的武将……
只怕后宫和朝上,都要不太平了。
“夫人也不用担心,总之与咱们王府一时还没什么关碍。在宫中要平安生下孩子,孩子再要平安长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王美人这时候怀孕……实在是祸福难料。”
阿福想到刚出去的那个婉秋,隐约有点头疼。
这个难题也得尽快解决了。
虽然说不怕她,可是毕竟放在庄子里总是难以放心。
小李誉抓着刘润的一根手指想朝嘴边放,阿福把他抱开,叹口气:“真想离这些人这些事儿远远的,不知道右安郡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王爷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刘润说:“而且现在也不是离开的时机。”
“我知道。”
权势这东西让人又爱又恨,沾上了边就无法抽身离开。
李固现在做着的事,他处的地位——还有现在京城与东苑的形势,都决定了他不能够后退,更不要说远离这些,到右安郡去。
就像逆水行舟一样,不进,就是退。
你不想着伤害别人,别人却时时记得想谋算你,踩低你好爬上去。
正文 七十七 盛夏 三
生生死死,有时候就在同一刹那发生。
让人不知是悲是喜。
阿福抱着李誉,身后刘润牵着李信的手,踏进了知易宫。
知易宫前面也有一片浅池,水光粼粼,映在廊下,墙上,让这古老的宫苑显出几分亮色来。
阿福想起云台,那里也有浅池。
似乎皇帝总对水偏爱。或者是因为,皇帝自认为龙,是龙,便离不开水。
回廊近来重整过,上面的花鸟山水以颜色重新描过,可是并不显得特别鲜明,院子里的铜灯熠熠闪亮。穿过一扇扇门,殿里比外头暗许多,阿福抱着儿子下拜行礼,皇帝说:“起来吧。”
皇帝站了起来,走到阿福近前,伸出手。
阿福把儿子递了过去。
皇帝抱孩子可不是太熟练,大概他没抱过孩子,搂的紧紧的,唯恐失手。
皇帝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阿福记得上次见他,鬓边还没有白发。
李誉醒了过来,脑袋在皇帝怀里一拱一拱的。
糟,他饿了。
皇帝用手指头在他唇边点点,他就啜住了,吮的啧啧有味。
“看样儿是饿了。”
皇帝笑呵呵的把他还给阿福,目光转向一旁的李信。
李信站的规规矩矩的,他对这个“父皇”心中只有敬意和畏惧,生不出亲近来。
外面的暑气离得很遥远,殿里那种老旧的压抑慢慢包涌过来,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皇帝没和李信说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和这个疏远的小儿子说什么才好。
对于不懂事的小孙子可以尽情亲近,又抱又夸。对于曾经宠爱的女人留下的小儿子,皇帝却很沉默。
“识字了吗?”
李信小声回答:“嫂子教我数数,也认字。”
皇帝看了阿福一眼,阿福只是乖乖的低着头。
“好好的。”
皇帝的注意力终于从李信身上离开,可是他还是不敢松气。
皇帝问起李固,阿福谨慎的答:“前日就回京城去了,想来事情挺忙,入了夏人瘦了些,可是精神挺好。”
皇帝点头说:“好。你们先去吧,没事的话就常过来走动。”
阿福他们行礼退出来,阳光重新照在身上,感觉刚才在殿里那么短短的时间,漫长又难捱。
要是李固也在,阿福还不会这样紧张。
李信扯着她的裙角:“嫂子,我想……想……”
刘润把他抱起来,看他小脸儿都憋红了,小声说:“我带你去。”
李信急忙点点头,再不去他要尿裤子了。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太紧张了。
高正官迎上来,他穿着紫袍皂靴,神情语气显得亲近又不失分寸。
“夫人请随我来,三公主等了您一会儿了。”
“有劳。”
阿福已经看到李馨了,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李馨穿着织锦的衣裳站在那儿,梳着华贵的高髻。
“嫂子。”
“你干嘛在这里等,热得很。”
“我怕来晚一步,闲人就多了,说话也不方便。”她探头看看在阿福怀里不安份的乱动的小李誉,小家伙儿肚子饿了,却不知道他娘为什么还不给他吃奶。
李馨推开门,吩咐人上茶。
阿福坐下来给儿子喂奶,小家伙儿饿急了,吸了一口就呛着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想喝,阿福急忙替他拍背。
李馨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拨浪鼓来,咚咚的摇了两下。李誉太饿,根本顾不上理她。李馨也不失望,笑着说:“回来你给他带回去玩吧。”
“你在宫里哪来的这个?”
“让萧元在外头买的。”
阿福怔了一下:“萧驸马他……”
李馨明显不想提起,笑着说:“他呀,就是个壳子骗骗人。”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啊?”
“自然有热心的人做媒,又在父皇那里吹枕头风啊。”李馨笑容明艳:“反正我总要嫁人的,嫁谁不是一样。”
可是高英杰呢?你已经把他忘了吗?
阿福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李馨伸过手来逗逗李誉:“噫,小家伙儿,好吃吗?你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啊?”
李誉对于这个不断骚扰他的女人采取了无视策略,只顾吃自己的,啥事不管。
阿福笑着说:“等你自己也生了孩子就知道啦,小孩子长的很快的,一开始整天睡,现在每天已经会醒一两个时辰了,还会和你玩。”
生孩子?
李馨神情微变,但是阿福没留心,李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阿福抱着他轻轻拍抚。
“三姐姐在屋里吗?”
阿福怔了一下,李馨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讥嘲意味的笑意:“是五妹妹吗?进来吧?”
五公主啊,阿福对她印象可不深。
她不似三公主那样受宠,原来在宫中的时候也是静静的没人注意。
五公主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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