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虽然洗过了手,总还闻着手指上有股鱼腥气,或许是心理作用。李馨问:“信皇弟在你们府上听话吗?”
“嗯,挺调皮的,不过并不难带,大部分时候还都挺乖。”
“那不乖的时候什么时候呢?”
阿福想起李信撒娇哭闹要下池子去捉锦鲤的样子,不知道李信这会儿睡了没,要在往常,这会儿是已经睡了。可是今天那边也有宴,李固眼睛不便不好照看他,他的乳母不能上那样的场合上去。唔,想必刘润会将他照料好的。
月亮高悬在头顶,花园里洒下一片明晃晃的清光。李馨吃饱喝足,坐在阿福旁边,轻声说:“在这里听那边的乐声,倒是动听,对了,刚才拜月时,你祈愿了没有?”
“嗯。”
李馨笑笑,也没问她祈求什么:“我也许了个心愿,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圆。”
阿福问:“你许的什么愿?”
李馨正要说话,忽然远远听见前面传来一声重物堕地之声,接着便是女子的尖叫。
阿福一怔,李馨已经站了起来:“浅如,去看看。”
她身边那个宫女就答应了一声,快步沿着石子路走过去。
“没事,八成是谁扭了脚。”紫玫说话给她们宽心。
可扭脚会摔这么重叫这么响吗?
阿福心里有些忐忑。
隐隐约约,阿福觉得这肯定是一桩麻烦事。
果然是麻烦事,她们这边回去入席,浅如也已经回来了,低声和李馨说了两句话。
李馨脸上不动容,凑过来对阿福小声说:“玉夫人摔了。”
真糟!
这个麻烦可不小。
她们没见玉夫人再回来,宴席上自太后以下,个个都开始心神不宁。玉夫人是新贵,现在在皇上眼前红的发紫,谁摔着不好,偏摔着她,这事儿绝对不会善了。
正琢磨,太后忽然朝这边望了一眼,然后红锦走了过来,轻声说:“三公主,朱淑人,太后召见。”
阿福与李馨对望了一眼,李馨在前,阿福随后,盗了太后身前一起屈膝行了礼。
“你们两个,刚才做什么去了?”
李馨望了一眼太后,那张脸上的粉像是一层寒霜一样挂着。
“回皇祖母,刚才我觉得酒有些上头,所以央烦朱淑人替我在小厨房做了一碗鱼丸酸汤醒酒来着。”
太后看了一眼阿福,那目光不复平时的温煦,像刀子一样令人不安:“是么?”
“是。”
太后眯起眼,没再说什么,李馨扯了阿福一把,退到一旁。
“糟糕的事……”李馨叹口气:“我们刚才也在花园里……”
阿福很快就明白这事情糟在什么地方了,玉夫人现在安置在德福宫后头,太医进进出出,只怕这一跤着实跌的不轻。平常人摔重了要担心骨折,可玉夫人是有身孕的。而且,据玉夫人被人发现了扶回来时所说,是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没瞧见是谁,但是听到了环佩作响。
那么当时离席的人——只怕都脱不了嫌疑。
这些人都包括了谁?
阿福和李馨,还有她们的丫鬟是离席不在的,瑞夫人也恰好起身去更衣了,也不在席中,还有两位美人,一位良人,几个宫女……
太后的恼怒可以想象,这是在她的地头出的事,如若玉夫人真有万一,太后在皇帝面前也是颜面扫地。所以当李馨平时那样得宠,刚才都遭了太后的迁怒质问。
阿福和李馨互看了一眼,真是无妄之灾啊。
李馨轻声说:“真对不住,要不是我非要你做汤……”
“没事,咱们一直在一块儿,彼此都能替对方作证的。”
李馨苦笑:“话虽这么说,但是……”
但是这宫里的事,哪有清是清白是白的?
哪怕李馨贵为公主……
太医匆匆走来向太后禀报情形,阿福虽然听不清太医说了什么,可是一看太后瞬间阴沉下来的神情,就知道玉美人的情形不妙了。
李馨也猜出来了,喃喃的说了句:“真是福无双至。”
阿福轻声安慰:“别担心,咱们是实话实说,又没做亏心事。”她顺口说了句:“玉美人身边跟从的人呢?两个宫女怎么一个都不在?”
李馨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没错……这事儿可蹊跷。”
蹊跷不蹊跷的,这事儿……真是麻烦啊。
中秋宴散了,阿福倒也没被留难,但是她们当时不在席上的几个人,都在太后那里挂了号了,那……
阿福怏怏的出了德福宫,刚走到开阳门口,就听到人唤她:
“淑人。”
“阿福。”
李固的声音比刘润的慢了半拍,因为刘润可以看到阿福过来,李固却是听到他出声之后才知道阿福已经出来了。
月光下,李固站在门边,恬静而沉稳。阿福紧走了两步,两手握住了李固伸过来的手。
刘润在一旁挑着灯笼。阿福望了一眼,不见李信和张氏,刘润明白她想什么,说:“信皇子睡了,张妈妈抱着他在车上。”
阿福点了点头,李固问:“你还好么?”
“嗯。”
李固挽着她的手,低声说:“我们先回家,有事回去再说。”
回家……
这两个字让阿福觉得纷乱惶恐的心思一下子就都沉淀下来。
是的,他们回家。
回他们的家。
那里可以遮风避雨,给他们温暖,让他们觉得安全……
那里是一个可以休憩的港湾。
正文 四十五 中秋 三
有人遇事,会当时怕的要死应对失当,转过头来后悔不已,可后悔也晚了。也有的人是当时挺镇静应对得宜,回来之后才觉得更害怕的。
阿福就是后一种。
张氏抱着信皇子在后一辆车上,阿福李固上了前一辆。上车时也好好的,车走起来之后,阿福就开始抖颤。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车子颠的起伏,后来发现不关人家车子的事,车子走的还是挺稳的,晃是晃可不颠。
是她自己两股战战抖个不停。
“别怕。”李固握着她两手,用力的阿福都觉得有点疼:“没事儿的”
“你也听说了?”
“唔。”
“三公主唤我一同去了厨房,说想吃上回那鱼丸,我做了给她吃,就在花园亭子那里,听见玉夫人的叫喊声……后来,太后喊我们问话,脸色很不好……”
“太后未必是疑心你们,或是想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阿福定定神,同样的安慰的话,自己对自己说就没什么效力,可李固说了就觉得心里莫名的踏实。
“嗯,其实我和三公主在一起,还有紫玫和她身边的浅如跟着……倒不怕话说不清楚……”
“太后也就是迁怒,在德福宫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是节下,她面子上抹不开,因为李馨素来亲近才发作几句,你也是跟着被波及到的,不用担心,等太后消了这股气,肯定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阿福点点头,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特别清晰,答答,答答。
这样的安静,让人有些微微心慌,阿福没话找话的说了句:“玉夫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固叹了口气,却答非所问:“宫中……又要不太平了。”
到了府门口,下车时,阿福一眼看到杨夫人,她正立于门内一侧,翘首以盼,目光中隐约流露出焦急之色。看到李固与阿福下车时,太一下子松弛下来,向前两步来迎:“殿下,淑人。”
“杨夫人,您怎么在此相迎?”
宫中发生的事不会传这样快吧?
杨夫人微微摇一摇头。
阿福看出她有话不想在这里说,等进了宜心斋,杨夫人才说了句:“刚才得了个消息,迁州一带地震了,想必现在消息也已经到了宫里。”
李固脱口问:“可严重么?”
“详情还不清楚。”
“夫人是从何得知?”
“快马飞报来的消息,韦侍郎那里得知了,韦素捎来的消息,递过话他又赶回去了。”
真是个糟糕的消息,不过宫里现在为了玉夫人的事情乱成一团,这个消息皇帝有没有得知尚不清楚。
杨夫人看看他两人的神情,有些疑虑:“殿下和淑人还不知道这消息?”
阿福摇头。
杨夫人还以为宫中已经得了消息,这良人归来时才面色难看。
这个节,过的实在糟糕。
阿福简单的说了句:“玉夫人在德福宫花园时跌倒……恐怕已经小产了,她说是有人推她,只是没看清是谁……”
杨夫人的脸色顿时比刚才还要难看。
对她们这些人来说,后宫的是非当然比远处的地震更来的震动。远方的灾难和身边的险恶,当然更近的那个更加切身相关。
不是他们凉薄。
远方的地震要不了他们的命,但身边这些阴谋算计着实说不准。
张氏抱着李信一路跟进来,阿福看了他一眼,在乳母怀里睡的沉沉的,小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一般。
“先安置他睡吧。”
“是。”
李信的小手揪着张氏的袖子,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母亲。
阿福怔了下,转头看的时候,他并没醒,该是梦呓。
虽然白天已经不再说要找母亲的话,但是……也许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是不会真正遗忘他的母亲的。
阿福安静的躺着,熄了灯之后庭院愈静,听着窗外有秋虫唧鸣。夏虫的鸣叫声令人能感受到一种生趣,秋天的时候再听到,明明还是一样的虫鸣,却感觉到一种来日无多的凄凉。
多事之秋,这个词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阿福虽然躺的有些酸乏,却忍着没翻身,怕惊动李固。
可是却听着枕边人叹了一声:“你也没睡着?”
阿福苦笑,是啊,这样的晚上,他肯定也睡不着。
李固伸过手臂,阿福就势枕在他肩膀上。隔着绡帐,可以看到窗子上一片略带银色的光辉。
“我想一件事。”李固说。
阿福有些紧张,马上问:“什么事?”
天灵灵地灵灵,不要又是什么坏事。
李固说:“我今天没吃月饼。”
阿福被弄的一愣,捶了他肩膀一下。
真是的,居然郑重其事的说了这么句话,害她还紧张的要命。
“阿福,你往年的中秋,都怎么过的?”
“嗯?”阿福想了想:“在家的时候,就蒸了月饼做几道菜,一家人一起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倒不讲究什么男不拜月之类的,哥也就和我们娘三一道吃吃菜说说话……在山上过了一次,和师傅一块儿。进了宫过了一回,那会儿也发了月饼的……还有就是这回了——哪回都没有这回过的这样惊心动魄。”
“山上?”
“哦……”阿福想起来,好像自己没和李固讲过山上的事。
“我师傅她是个道姑啦,相貌挺美的,她想找个小姑娘帮着做些细致活计,我签了工契的,陪着她在山上住。”
“是么?日子一定很苦吧?”
李固的手在她的肩上轻抚了两下。
“也不苦,师傅住在离山的半山腰,周围有两家道观,一座庙宇,离得不太远有个很小的村子。说是村子,其实一共不过十户人家,有位姓张的大叔隔着十天半个月就替我们买米买粮的送来。我们自己在屋后面开了一小块地种些菜蔬,师傅读经写字,我就做些轻活儿。师傅不怎么管束我,还让我替她抄经。春天的时候,我没事做,把离山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个遍,离我们住的不远,后面有道山涧,溪泉飞瀑,景致很美。那山涧石壁上有个天然的洞穴来着,被青藤什么的盖住了洞口,是张大叔家的二小子告诉我的,一般人就是走到跟前都看不见……”
李固在昏暗中微笑:“是么?那等春天的时候,你带我去那里踏青吧。”
正文 四十六 中秋 四
阿福想着在山上的时候……师傅离开了,她下山的时候,就将师傅让她好好保管的箱子,藏在那个石洞里了。是二小子告诉她怎么踩着石头爬上去的,那个石洞离地约莫有一丈高了,阿福爬的很是吃力,然后又用结好的绳结把箱子吊上去。箱子并不太沉,阿福没打开看。她估摸着多半是师傅的一些细软之物。
可是,师傅她去了哪里呢?
那回在街上惊鸿一瞥见的那人,是不是她呢?虽然当时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不怎么清楚,可是真的挺像的,侧面看清丽文雅,但是没有穿道装。
若还能见着师傅,阿福一定要向她解释自己不是有意逃跑的,实在是断了粮没办法才下山,结果被带走成了宫女,没办法再回去。还有,得把人家的东西还了……
阿福就是这样的性格,别人借了她的东西她总记不清,也就忘了讨还。可是若欠了别人的什么,那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瑞云昨天没有随她们进宫,阿福坐在榻边替李信缝秋褂,瑞云一边拈线,一边轻声说:“淑人,昨天朱姑娘又来了。”
阿福没抬头:“来做什么?”
“送了一篮菜果,还有一包月饼来。海芳姐说了您与殿下俱不在府中,留她吃了茶,杨夫人送了她两匹布一对银镯子一对梅花银簪打发人送了她回去。”
阿福就点了下头。
昨天折腾了一天,身体疲累倒是其次,阿福挂心着宫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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