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怔了下,李馨点头说:“知道了,更衣。”
隔着一道屏风,李馨的口气有些无可奈何:“五公主年纪也不算小了,何美人这些天都张罗着要她寻门亲事。”
“可是……”皇帝死了还没一年呢。
“大概是怕再过两年五公主养成了老姑娘,何美人是想现在先订下亲事,出了孝再成婚。”
这倒也是……
可是阿福真不知道何美人能给自己女儿寻着什么好亲事——好男不招赘,这做驸马不是什么好差事,有点家世的人都不会肯。
阿福难免想到萧元……
屏风里头李馨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个,屋里静了一刻,海兰说:“何美人怕是要等急了。”
“嗯,那就去吧。”
何美人病体初愈,看起来十分憔悴。阿福忍不住要猜想,是不是因为看到景慈观里最近许多人病逝,何美人生怕自己撑不住也早早去了,五公主就没了着落,所以现在才急着给五公主订门亲事?
不得不说,阿福猜的一点不错。
何美人正是怕自己一死,五公主的亲事更加难办,所以才想着现在能订下来最好。
李馨和阿福与何美人相互行礼还礼,何美人站起来还有些颤巍巍的,让人看着心惊。
“您快坐吧。”李馨环顾一眼:“怎么没见五妹妹?”
“她去逛园子了。”
恐怕是何美人打发她出去的,就算五公主再怎么霸道任性,讨论她的婚事,小姑娘总不能在场。
何美人便说了要给五公主择婿的事。何美人现在也没得别人能商量了,阿福是长嫂,李馨是长姐,两个人又都是嫁过人的,和她们商量也是合情合理。
“您说得是,先择定了,慢慢预备着,等出了孝再成婚。不知道您心中,有什么人选?”
这才是重头戏。公主出嫁当然不怕没有嫁妆。
“我这阵子留心,也看中几个人……”何美人说着拿出一叠纸来。
海兰便接了过来,先递给李馨,阿福就坐在她身旁,也就凑过来一起看。
何美人好处就是心细,上头把名姓,籍贯,家中父辈祖辈做什么都查过了,十分稳妥,肯定不会像李馨嫁给萧元那样,惹出后来一串血雨腥风的事情来。
前面几张纸上写的名字阿福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都不很熟,门第也不算高。李馨慢慢翻动,看到后面一张,阿福一瞄到那上头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韦素啊……
咳,说实话,韦素是好人选,有才,有貌,有门第,可是,正因为他太优秀了,所以何美人反而也不抱太大希望。当了驸马,作为男人这辈子也别再想建功立业扬眉吐气了。而且,韦素那种“不自由毋宁死”的个性,跟匹野马一样不受拘束,让他当驸马,不如给他一刀痛快呢。
韦素是一定不肯的。好在这事儿也没有什么为难,有门第的人家不肯自家子孙做驸马,推脱的办法有得是。而且皇家对待这种事也一向是往低里取,再低都不怕。
阿福和李馨互相看了一眼,把这页掀过去。
下面一页阿福觉得胸口又是扑通一声。
高英杰三个字赫然写在上头,白纸黑字鲜明无比。
阿福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李馨。
李馨倒是很镇定的,默默的看着手里的纸张。
高英杰不光收了李誉当徒弟,前两天还又兼了一个差——给皇帝做拳脚师傅。这一下身份便不同了。当然和太傅不能比,可架不住离皇帝近,将来也是有前途的。
他的人品相貌也没得说,比韦素还英俊挺拔。可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做驸马的可能性也极小。
李馨从容自若,又将这页掀过去。
阿福觉得不管怎么说,李馨在宫中的日子长久,掩饰情绪的功力比自己是强多了。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那是很困难的。
把那些人都看过了,李馨客观的说了几句,上面的几个世家子她都知道,说是世家,但是已经破落,加上京城一乱家业败了,现在根本清貴不起来,又不是长子,倒是招驸马的合适料子。何美人很宽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性情如何还没打听出来。”
“这个内宫不方便,让成王兄打听一下。”
何美人笑着说:“那就烦劳成王了。”
阿福说:“都是自家人,应该的。有消息了我便给您回信儿。”
两个人要告辞出来,何美人要送,李馨说:“快别送了,您歇着吧。”
她们从何美人的居处出来,阿福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李馨怎么打算的,那边听着脚步声响,五公主李芝带着几个人正从晴芳园的侧门出来,正好碰个当脸儿。她穿着一件洒银线的宫装,在阳光下显得灿烂华美。虽然没戴珠宝首饰,发式却梳的十分精致玲珑,辫结上缀着细小的紫花,和何美人的气色不好正好相对应的是,她的气色可是十分的好,神完气足,面色红润。
当然,她脸上的红晕也可能是太阳晒的,阿福李馨和她素来不投缘,见面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等回了枫溪阁,瑞云小声说:“五公主裙子有一点泥,还有两点血。”
“唔?你倒看得仔细。”
宫里头到处都是眼睛耳朵,阿福还没出宫就知道了大概。五公主在园子里被一只突然飞起的鹤惊着了,就让人把鹤给捉下来,把鹤的翅膀和腿都给扭断了,却也没杀掉,就扔在那里。
瑞云和淑秀都皱眉摇头,虽然看不过,但她们不能说主子是非。阿福脸色不太好看,虽然那是只鹤不是个人,但是五公主李芝实在是……
韦素随李固回来,天晚了便没有走,他还挂着王府詹事的衔,阿福吩咐厨房做了两个他喜欢的菜,一道菜汁浸面鱼儿,一道蒸蛋。然后便说起来今天的事情。
韦素一听自己也是驸马候选人,连连摇手:“这种清福我可没份去享,夫人千万千万要替我辞了。”
“嗯,高英杰也在上头,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这种事牛不吃水又不能强按头。”
“不说做驸马的苦乐,那位五公主今天还干了辣手摧鹤的事情……娶这么一个老婆,下半辈子可谓苦海无边,回头无岸了。”
“你也听说了?”
“唔,我下午在锦书阁,出来的时候听人说的。”
阿福有点困惑:“何美人可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知道她是像谁。”
韦素微微一笑不说话,李固倒开了口:“虽然不是嫡亲祖孙,不过她这性格,倒有几分像当年的太后,就是没有那样大的能为。”
太后?
太后是个什么人物,在座的都知道。那是能舞得刀弄得枪,善算计敢叛乱的女中枭雄啊……
阿福下决心还是离那位五公主越远越好。
九十三 入冬 一
李固一天劳乏,阿福让人打了水来,自己替他洗脚,洗的特别仔细。因为想要水热烫了解乏,结果等洗完的时候,李固的脚固然热热的红红的,阿福的手也跟大红萝卜一样,手指被热水烫的胀了起来,好一会儿屈伸都不方便。
天气渐渐凉起,凉屐都收了起来,李固隐约听着外面有咯嗒咯嗒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有谁在外面走路?”
“不是谁走路。”阿福说:“是高师傅替儿子做的一只竹雁子,挂在廊下了,一有风就碰柱子。”
“我说呢,空心竹子就是响。”
李固握着她的手,一股麻麻的热,知道她刚才被热水把手烫了半天,心里有点酸酸的,发热发软,就这么把她的手捂在胸口。阿福挨着他躺下来,听着外面那轻轻的,咯嗒咯嗒的声音声响。
“你看,阿馨现在是怎么想的?”
“没说起,今天看见高师傅的名字也在上头写着,她眼皮也没颤一下,不知道,我对这种揣摩人心的事儿最不拿手。”
李固觉得她的手热热的熨在胸口,那里像要化了一样,轻声说:“你本来也不习惯这些事,不用勉强自己。阿馨倘若自己不肯,别人着急也没有用。”
“嗯。”
阿福想,李馨是太能干了,可是……却并不快乐。
自己笨了点,但是,福气是太多了。
阿福这会儿不困,掰着手算自己的私房。一算倒吓一跳。京城每每来往的那些夫人们的言谈,打扮,送礼回礼的事情看在眼里,阿福也知道不是每个做夫人的都像自己这样阔绰,府中的银钱随便用,庄子上的事也随自己心意安排,更不要说李固的封邑富庶丰饶,自己还有那些成箱成箱的价值连城的首饰私房,阿福几乎从来没为钱财操过心,账房和杨夫人来和她对账时也都是省心省力的。只是……只是阿福在想,这京城里如果论私房身家,恐怕没人比得上她,连李馨也不能。
但是,安全,快乐,满足……这些感觉并不是金钱带来的。
不止手热,身上也觉得热起来。
“阿馨私下让人送走吕美人,又以一具无名女尸替葬,实在是有些胡来。”
阿福吓了一跳,出其不意突然听到这么句话。
李固恐怕还以为她不知道,声音很低:“有时候觉得阿馨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有时候她做事还和小孩子一样。就算她和吕美人曾经交好,可是把已经入了景慈观的先帝的美人送走,也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阿福背上顿时出了一层汗——这个,这个事儿她还曾经想过呢,只是没有做。
李固是很宽厚,不过,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是个皇子,他的宽厚可不包括违反祖制把自己老爹的女人放走让她去过新生活。
“你……知道?”
“唔。”李固声音有些睡意,听起来含混不清:“我也不想为这个去斥责她,左右不过是一个美人,算了……”
您要知道她还盘算着把里面的女人都放走,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李馨做事也太不严密了……咳,可是话说回来,她再严密,要瞒过李固或是刘润的人,可真是挺难的。
大家都各有各的烦恼。
何美人的烦恼是,她看中的女婿,都不肯娶她女儿。
阿福走近太平殿,刘润朝她笑笑,看一眼她的袖子。
阿福把掩在袖子里的小风车朝他亮一下。
她前番去绸布庄的时候在路上买下来的,买了两个,一个给了李誉,另一个也没多想,就带进来了。
“何美人在里头。”
“唔?”
“皇上一下课她就来了,坐着说了会儿话,就哭。”
阿福和刘润走到廊角处,他们这是过去的习惯,说话的时候喜欢在转角处,能看三面。虽然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可是已经习惯了。时至今日虽然不用如此,但是习惯了。站到那儿,阿福就忍不住笑笑,想起过去在太平殿时候的情景。刘润也微微笑,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他显得瘦了,穿着一身紫袍,带着环纱冠,嘴角下颌的轮廓线像刀削出来的一样,阿福仔细打量他一眼:“你到底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事情多,不过昨天睡的并不迟。”
阿福才不相信。
所有人都睡了他才能睡,别人都没起他恐怕就得起来。
阿福还没说话,又有人来了,走得极快,穿着雪青素缎宫装,身后跟着人一溜快步。
天气已经凉了,那身雪青宫装怎么看怎么也是太单薄了。
风一起,袖子裙摆都给吹的紧紧裹在身上,看上去大是不雅。
“五公主来了。”
刘润轻飘飘地说:“不用理会她。”
阿福看她想进书房,却被人拦在外头,跟困兽一样,在花石铺的阶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儿,还是没那个胆子硬闯,有些恨恨的走了。
“还是为了驸马的事儿?”
“也是,也不是。何美人愁的是人选,她争的是封邑。”
阿福明白过来了,五公主李芝从前就对这个耿耿于怀。
“小世子可好?”
“好着呢,越来越淘气。”
“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还真惦记。”
“那我下次带他一起来。”
有人远远走过来,他们便没再说,等那人走过去了,阿福轻声问:“五公主这封邑的事儿又扯着三公主了?”
“嗯,原来姐妹像路人,现在姐妹像仇人。”
阿福摇摇头,何美人已经出来了,用帕子掩着半张脸,步子不大稳,两名宫人一左一右扶着她。
阿福进去的时候,李信正坐在窗户边,眉头皱的紧紧的,小脸儿活像个包子一样,阿福先是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心疼。
“嫂子?”
李信在榻上坐直身,要穿鞋下地。
“好了,别下来了。”阿福在他身边儿坐下,她也不拘礼,李信自然而然就偎过来。
“怎么啦,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了。”
李信头搁在她身上,小声说:“嫂子,当皇帝真累。”
“嗯,”阿福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想起就在这里,自己还抱他哄他睡觉:“这世上做什么都会累的,农夫要下田,一年四季耕作不休,船夫要撑船,从早到晚不能歇业。”
不过做皇帝更累。农夫晚上回家,就可以歇着,船夫面对妻子孩子的时候,就是丈夫和父亲。可是皇帝这个职业全天候终身制,不管面对谁,都是皇帝。当他身边的人全把他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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