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太夫人很有可能会选择孩子。
牡丹和许嬷嬷还在磕头,太夫人开口,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先保孩子!”
许嬷嬷闻言,双眼一翻“咚”的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牡丹也是一脸泪痕和震惊,根本没发现许嬷嬷昏死过去了。
婆子去产房传话,安静茹只觉手脚冰凉,再看太夫人,仿佛那是一尊结了冰的石雕。容珠传来喜脉,太夫人随即就打发信得过的婆子过去照顾打点。容珠是孙女,欧阳倩是孙媳妇,说句不中听的,如果容珠遇上这样的情况,太夫人会如何选择?
保住大人还是孩子?
又有人从外头进来,帘子撩起的一瞬间,寒风刺骨,安静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也许她真的该庆幸,韩睿华不是太夫人的亲孙子,得不到她的宠爱偏疼。那么自己遇上这样的情况,她就不会管,自己也不会如此心寒。
安静茹默默从正屋里退出来,虽然知道欧阳倩生产有些困难,可这个消息对欧阳倩生产更是不利,产房那头本来还能听到欧阳倩沙哑的声音,渐渐的只听见一片嘈杂,即便认真去分辨,也辩不出欧阳倩的声音。
品翠低声道:“便是太夫人有权决定,也该给二爷说一声,二奶奶是二爷的妻子。还有二奶奶的娘家人,虽然守孝,这到底是两家的事儿,也不是一件小事儿。”
虽然不怎么喜欢欧阳倩,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死去,任谁也会不忍心。安静茹没有太夫人经历风霜后的果断,朝品翠道:“去找二爷来。”
欧阳家是指望不上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韩睿龙对欧阳倩还有些情谊,大概不会看着欧阳倩去死。就是要保孩子,稳婆和太医也要做准备工作。
品翠疾奔而去,许嬷嬷被人从正屋抬出来,牡丹还在里头求情,没听到太夫人说话声。连刘氏也对太夫人保孩子决定弄得十分震惊,还以为听错了,从侧间出来看见安静茹就问。
安静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产房那头已经吵开了,刘氏一跺脚:“这也未免太……”
说着转身朝产房去,韩睿龙并不难找,昨儿因为刘氏在,他歇在外头书房,今儿一早就在院门口候着,很快就不顾阻拦跑进来,一闪身就去了产房。
把里头婆子们唬的大叫,在外头就听到他怒吼,谁也不能伤了欧阳倩!
太夫人在正屋,自然很快就得到消息,也顾不得别的,叫如意和吉祥扶着去了产房,里头不免又是一阵吵闹,还传来太夫人训斥刘氏的话,嫌刘氏多事。
这样闹了没多久,竟听到稳婆大喊:“出来了,头出来了!”
……
一直到午时,产房终于彻底安静,欧阳倩生了个儿子,孩子很健康,被羊水呛着了,但没有大碍。欧阳倩的情况不好,孩子出世就直接昏死过去,脉搏清浅,流血不止,连太医也直摇头。
在韩睿龙极力要求下,太医施针治疗,到了傍晚时分,她才醒过。
夏香说着她打听来的消息。
“……三夫人就对二奶奶说,难道你不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么?怀胎十月,好歹要叫他吃一口奶水,否则他还没长大,就不记得你这个娘了……没想到三夫人的话起到了作用,本来二奶奶已经没了声响,又忽地睁开眼……”
赵嬷嬷叹道:“没想到竟是三夫人救了二奶奶的命。”
安静茹也没想到,自己当时就想着看韩睿龙对欧阳倩会不会有什么情份,当然韩睿龙的表现在她看来还不错。不过通过韩睿龙,确实没有通过欧阳倩本人更能立竿见影。
欧阳倩终于盼来了这个孩子,不看一眼就死了,她怎么可能甘心?刘氏作为母亲,自然十分了解为人母的心情,只是太夫人,真正叫人心寒。同样都是做母亲的,刘氏明白欧阳倩为了孩子,什么都舍得,而太夫人却……
太医和稳婆的话固然重要,而事实证明,那个时候给予欧阳倩鼓励更为重要。现在孩子生下来了,欧阳倩的情况不乐观,但太医也说只要醒过来,能止住血,身子虽大不如从前,但也不是调养不过来。
只是以后再想生养,就难了。但欧阳倩这一胎是男孩,还能不能生都不重要。这些都是其次,经过这件事,欧阳倩会如何想太夫人,从她怀孕就给予了无限关怀,却原来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完完全全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韩睿华回来,见安静茹坐在榻上发证,上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双手冰凉,不禁蹙眉:“二嫂不是上午就生了么?怎么你现在才回来?”
安静茹回过神,她中午就回来了,那头韩睿龙根本不听太夫人的话,一直守在产房,气得太夫人险些没晕过去,最后还是离开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各自回去了。
她的手冰凉,不是因为屋子里不暖和,而是太心寒。安静茹道:“早就回来了。”
挣开韩睿华的手掌,轻轻将手放在凸起的腹部,肚子里这个孩子很安静,已经五个月了却很少动一动。韩睿华见她脸色不好,紧张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柔声问道:“你害怕?”
虽然没有目睹过女人生产的过程,欧阳倩这一次生产却比卢氏闹得厉害。从前天晚上三更天,到今儿中午,听说人都昏迷了好几次。
韩睿华温暖的大掌握住安静茹冰凉的手,轻声道:“到时候我定然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安静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女人生产的地方阴气重,你陪着做什么?我并不害怕。只是……”
如果换做自己,不知道韩睿华会不会和韩睿龙一样,定要保住大人。反过来想,韩睿华一定会,毕竟他们夫妻走到今日,不是没有夫妻情份。安静茹打住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无论如何,她也好好好儿生下这个孩子,还要看着他长大成人,用加倍的母爱去呵护。
笑容重新回到安静茹脸上,韩睿华却惊奇地发现,轻轻搭在安静茹腹部的手背感觉到一阵蠕动,他惊奇地睁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胎儿在动!
安静茹也感觉到了,抛开那些郁闷的心思,笑道:“这孩子,今儿倒是奇了怪了,却还动了动。”
欧阳倩醒过来之后,韩睿龙安慰了她一会儿才去看儿子,慢慢体会到做父亲的喜悦。产房早已收拾干净,焚烧了安神的百合香,牡丹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叫屋里其他丫头婆子皆下去歇歇,这才到了床边,故作笑颜朝面容格外虚弱的欧阳倩道:“太医说了,只要二奶奶按时吃药,就一定能调养过来。”
欧阳倩却问:“许嬷嬷呢?”
牡丹面色一沉,随即笑道:“许嬷嬷这两日不曾合眼,方才醒过来吃了些东西,我告诉她二奶奶很好,让她再休息一晚。嬷嬷年纪大,比不得我年轻。”
牡丹同样两天两夜不曾合眼,眼珠子上布满血丝,想着太夫人果断的话语,决绝的神情,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三夫人,如果不是二爷,二奶奶大概已经……
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好,羊水破了,孩子胎位不顺,稳婆伸了手进去顺了胎位,却还生不下来。现在孩子好端端地生下来,二奶奶也没事,可想起当时的景象,牡丹还是忍不住心头狂跳。
将这些情绪压在胸膛中,牡丹上前扶着欧阳倩半坐起来,用引枕垫在她身后,温声道:“药凉了吃下去心头怕不好受,二奶奶先吃药吧。”
吃了药,乳娘将孩子抱来给欧阳倩瞧,牡丹笑道:“小少爷很好,刚好六斤重……”
好歹要看一眼,要叫孩子吃一口奶水……欧阳倩耳边回荡起刘氏的话,嘴角泛起笑来,那样的话竟然是刘氏对她说的,而太夫人却……
正想着,如意提着食盒进来,福福身道:“太夫人叫厨房熬了些调理产后的汤药,奴婢给二奶奶送来。”
欧阳倩看了一眼,淡淡道:“先放着吧,我才吃过,这会子吃不下。”
如意脸上的笑容变得讪讪的,交给牡丹,便告辞退下。
等如意一走,欧阳倩便叫牡丹将食盒里的汤药拿出去倒掉。牡丹本来想劝,不过她自己也对太夫人的看法改变了。不管以前多么喜欢二奶奶,生死当前,太夫人选择的永远是韩家人。
二奶奶这样的情况,还是顺着她好些,没得……
腊月刺骨的寒风吹来,从眼眶里涌出来的泪也变得冰凉,仿佛一下子就结成了冰粒子。迎着刺骨的冷风,牡丹深深呼出一口气。
“一年最冷的便是腊月,外头客房平常不怎么住人,给下面的人说一声,地龙可别熄了。”欧阳倩产后不乐观,原来那位太医要去太医院当值不可能留在府里,倒是太医的徒弟在府里住下,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施针救治。
管事的管事婆子应了一声,又有其他管事进来回话,说起取了小名叫怀哥的洗三礼的事儿,“……许嬷嬷一把年纪,这一次病倒了,二爷、二老爷也不懂这些,二夫人那么个模样……竟一切都还没预备。”
太夫人熬了夜,受了寒又受了气,今儿早起也觉得不舒坦,安静茹不懂这些,可明儿少不得许多人都要上门来道贺,怀哥的洗三礼不可能不办。
“就由妈妈下去张罗吧,若有不懂的就请教三夫人,需要什么只管问赵嬷嬷。”
管事婆子点头应下,顿了顿又道:“不知明儿大概会有多少客人?”
欧阳家的人现在不会来,毕竟属于热孝,当初宝哥洗三礼来了不少人,但留在府里吃饭的不多。眼下又是年前最忙碌的时候,安静茹略一琢磨便道:“叫厨房预备十桌的酒菜,今儿就把花厅收拾出来,明儿一早把炉子搬进去。”
料理完庶务,安静茹略作休息,便去看了一回欧阳倩,那耳房中虽然焚烧了香料,却仍旧能嗅到一股血腥味儿,欧阳倩身上盖着半新不旧碧色棉被,棉被上还搭着一床猩红色的羊毛毯子,屋里还有两位旁支里头婶婶陪欧阳倩说话。
欧阳倩面无血色,休息了一夜,看起来却还是非常虚弱,颈子似是连脑袋也没不能支撑起来,耷拉着看起来毫无生机,就连那双眼睛,仿佛也是用尽全力才睁开。
安静茹陪着说了两句话,外头管事婆子找她回事,便从耳房出来,路过耳房东边的侧间,隐隐约约听到里头有人说道:“……后事怕是该预备预备了,贵府二奶奶流血不止,就是师傅来了,也无力回天。”
安静茹心头一紧,不忍心再听下去,加紧步子离开。
宝哥洗三礼不说十分热闹,但绝对比今儿热闹,虽然来了不少人,王妃也打发人送了礼来,可众人从耳房出来,眼神里都流露出一个意思——欧阳倩怕是真的熬不过去。
太夫人到底是过来了,却没进耳房瞧欧阳倩,洗三礼在正屋侧间举行,该有的程序一样不少,稳婆嘴里的吉祥话儿也说个不停,但除了稳婆的说话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了。
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半个时辰,结束后,果然大多数人都告辞离开。到了中午,总共不过八桌人,基本都是本族亲戚。
王氏听说欧阳倩惊心动魄的生产过程,忍不住叹道:“咱们女人生孩子原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特别是头胎,这一胎顺利,以后的也就顺理多了。”
这话说得其他人夫人皆点头,陈氏忍不住满是担忧地看着安静茹,生孩子固然凶险,可若是没生产之前就见到过,会产生惧怕心理,到时候肯定不利于生产,“现在孩子月份逐渐大了,虽然要注意休息,却也要适当走动。”
这话引起其他有经验的共鸣,“二奶奶之所以难产,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都知道欧阳倩怀孕后就卧床休息,孕妇本来就容易犯困,加上后来老侯爷去世,她奔走了半个多月,紧接着又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又有人道:“可不是呢,越是紧张孩子,生产的时候越是艰难。”
七嘴八舌说了好些,皆有暗示欧阳倩好不起来的意思。这些话听到牡丹耳朵里,忍不住暗地里抹了好些泪。本来得了儿子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儿,却因为孩子的生母,让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这种阴霾重重的气氛,盘踞韩国公府上空,直到十天之后。欧阳倩在太医施针治疗下来,情况终于有了好转,上上下下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眼下是大节气,如果欧阳倩出了事,这个年就只能在一片哀乐中过。
按照韩家的惯例,年前都要请外头各处庄子上的管事吃过年饭,本来是要在腊月初,因为欧阳倩生产,今年推迟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
韩睿华愈发早出晚归,忙碌的程度有增无减,看起来格外疲倦。安静茹看起来也疲倦,今天是她头一年料理过年的事儿,不用担心有人暗地里做什么手脚,但事儿多且琐碎,只是年礼就花去两天的时间预备,然后打发婆子送去,收了年礼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