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嬷嬷端着汤药从月形门进来,听见丫头又坐在一起闲磕,板着脸制止了。撩起帘子进了屋,将托盘放下,走过来扶沈氏起身吃药,才发现沈氏眼角挂着泪。
魏嬷嬷忙低声安慰道:“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沈氏这才察觉眼角有点儿冰凉,她确实不能伤心,别人都盼着她死,可就是她真要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沈氏擦了泪,“不过沙子迷了眼,对了,我那些东西,太夫人如何处理了?”
魏嬷嬷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大夫人病了,太夫人全权交给三奶奶去打理。”
这也在沈氏的预料之中,可是她没想到,二老爷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了,包括她的嫁妆。“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
沈氏示意魏嬷嬷将耳朵贴过来,低声吩咐了一些话,魏嬷嬷无奈地叹口气,“奴婢今儿去瞧过二奶奶,二奶奶的气色并不好。”
沈氏道:“她还年轻,哪里就这样金贵?”
欧阳情是还年轻,可她好容易才怀了孩子,二爷也确实年轻,可别人像二爷这岁数,孩子都能跑了,就说韩睿钦,等他到了韩睿龙这岁数,宝哥已经开始读书了。而且,欧阳倩这一胎若是男孩,那就是二房的嫡长子。如果这一胎没保住,二奶奶还能不能生,就真成了问号。
沈氏知道魏嬷嬷想什么,冷笑道:“我这一房人还不至于就这样没了香火。”
欧阳倩不能生育,天下那么多女人,也不是只有她生得孩子才是韩睿龙的骨肉,别人给韩睿龙生的孩子就不是了。
魏嬷嬷却听出别样的味儿来,沈氏不喜欢欧阳倩,这一点儿魏嬷嬷知道,但还不至于要把二奶奶休了吧?休妻不是一个两个人说了就算,这要通过宗族。且妻子无所出,没有别的过失,那也要等妻子绝经之后了,那时候女人的岁数是不小了,男人的岁数难道能止步不前,还那么年轻?虽然可以用别的孩子顶替嫡长子,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乱套,姬妾之间为了这个名分,不闹出人命才怪。
这就是为什么,一般情况下嫡长子没有出现,不允许庶长子出现。一旦庶长子的生母起了别样的心思,那定然会想方设法地让正妻生不出孩子。如此一来不但提高了庶长子的地位,本该属于嫡长子的东西也就成了庶长子的,而作为正妻,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真的能作为依靠么?
过继来的反而好些,庶子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这与天家众多皇子夺嫡,是一样的道理。那样的争斗,自然是值得的,毕竟最后的胜利者是九五之尊,而平常人家,发生这样的不幸,就真正是悲剧了。
二奶奶这一胎若是没保住,就是以后能生,韩家也会给她压力,她也不得不退一步让庶子出现。何况,欧阳倩的情况,如果这一胎不顺利,以后真的怕是难再怀上了。嫡庶有别,就是把庶子立为嫡长子,那也要等欧阳倩绝经以后确定她不能生了,这几十年的时间中,韩睿龙的后院别想清静。
“三奶奶还没开始着手打理,夫人的嫁妆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哪里能由她去处理?”
问题是沈氏后来置办的东西,也都算作她的嫁妆了。这两天沈氏思前想后,就是死,这辈子挣来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沈氏冷笑一声道:“她就这么金贵了?不过是双身子罢了,华哥媳妇如今也是双身子,怎么就不像她那样天天儿在屋里养着?”
魏嬷嬷真不知该如何劝沈氏,欧阳倩肚子的孩子是她的亲孙子。“太夫人也是心疼咱们二奶奶。”
沈氏冷哼一声,太夫人如今已经不会再心疼她了,心疼欧阳倩有什么用。欧阳家的人也不见得多好,她回来竟也不曾来看一回。
魏嬷嬷唯恐沈氏动气只好先点头,心里琢磨着,不过是将沈氏原来的东西要回来,这也没什么不合理的,东西是二老爷拿走的,与其去找二奶奶想法子,让二奶奶无法养胎,还不如找二老爷。
二老爷夜里都歇在前不久才抬起来的桂姨娘屋里,如果没有什么事儿,几乎不再踏进正房的门。魏嬷嬷要找二老爷就得去姨娘屋里,但说心里话,看着两位新姨娘还没有二奶奶年纪大,魏嬷嬷自己都觉得恶心。
偏偏这两个还是沈氏送去的,沈氏才从南京回来的那两天,她们还按着时辰过来晨昏审定,如今沈氏大势已去,这两个忘恩负义的,连请安也推三阻四,一个怀孕了,一个就借口说伺候二老爷累的。
魏嬷嬷正百般不是滋味地想着,丫头来报:“二老爷来了。”
魏嬷嬷怔住,抬头望去,二老爷身边跟着桂姨娘,还有几个丫头婆子,竟然是来拿二老爷平常穿得衣物。这作法无疑是表示,以后他再也不会踏进沈氏的屋子!没有休掉沈氏已经是他的仁慈,沈氏不过是二房的一个摆设,就是休了沈氏,二老爷这个岁数也不可能续弦。
魏嬷嬷心凉了半截,沈氏冷眼旁观,一句话也不说,就看着桂姨娘带着丫头婆子翻箱倒柜,就连二老爷平常不大穿的衣裳,也全部都带走了。
眼看着二老爷就要走,魏嬷嬷疾步上前,说了要要回沈氏当初嫁进韩家时的嫁妆,没想到二老爷疾言厉色,吼道:“她还有什么?良心都没了,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就是她有,这些年难道还没挥霍干净?!”
桂姨娘在旁边瞧着,笑道:“老爷莫气,夫人如今病着,请医吃药那样不要钱?嬷嬷也说的在理,夫人这些年伺候老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二老爷冷哼一声,“府里不会短了她平常所需!”说完甩袖走了。桂姨娘抱歉地朝魏嬷嬷福福身,一副她也没办法的样子。虽然以前是沈氏的丫头,不过她们可没少被沈氏折腾。现在要她捍卫沈氏,她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其他的就别指望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如果平常都不注意着维护这堵墙,任由风雨侵蚀,就是不推那也要倒的。
魏嬷嬷气得差点儿绝倒,但最气的不是她,是屋里的沈氏。这些年伺候二老爷,沈氏确实没有功劳但也有苦劳。
“没想到……真没想到啊——”沈氏冷笑起来,笑着笑着,那笑就变得疯癫,笑了一阵盯着魏嬷嬷,道,“你也看到了,一辈子的夫妻也不过如此!”
那声音仿佛从幽暗的地狱传来,叫魏嬷嬷不寒而栗。殊不知,这一刻沈氏想着就是死,也要拉二老爷去垫背!
晚间韩睿华回来,就瞧见安静茹歪在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怀孕了,有了什么心理作用,安静茹觉得很累,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韩睿华换下官服,穿着家常服从净房出来,安静茹才起身给他倒茶,韩睿华忙夺了过去,“好好歇着吧。”
安静茹也没勉强自己,笑着道:“今儿好些人来探望母亲,我琢磨着明儿大概还有。”
韩睿华吃了一杯茶,又给安静茹倒了一杯送到她手里,挨着她坐下来,笑道:“岳母可曾来了?”
安静茹不知道韩睿华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道:“今儿上午就来过,吃了午饭就回去了。”顿了顿,又道,“我娘说,蒋大人的事儿,实在不行就算了。”
韩睿华沉吟片刻,“这些事儿无需你操心,蒋大人对岳父有恩,他的事儿终究也不算什么,只是……”
今儿韩睿华被招进宫里,听皇帝那语气,他查办的事儿有了眉目,掌握证据就不继续查办了。可已经摆在台面上了,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一扭头见安静茹盯着自己,韩睿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既然我奉旨查办,总不会冤枉了没罪之人。”
倘若如此,以后韩睿华也不用在官场上混了,这个隐患被人抓住,随时都会毁了他的前途,甚至连命也保不住。他已经成家,妻子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他不能出一点儿错。
不管韩睿华怎么轻松,安静茹也能看出他眉宇间的疲倦,便叫丫头摆饭。
就如安静茹预料的那般,第二天仍旧还有夫人奶奶们前来探望姜氏,一个上午就这么过了,但这些人皆没有留在韩家吃午饭。现在的韩家,看起来真正是外强内弱。两位夫人病了,韩四奶奶坐月子,二奶奶养胎,三奶奶有喜,韩家事儿多,没有人会那么不识眼色,留在府里为了一顿饭,反而招来嫌弃。
安静茹是没时间去处理沈氏惹下的烂摊子,刘氏也明白她说话没有影响力,因此安静茹不着急,她也不着急。不过还是找了沈氏身边屋里的人,问清楚陈嬷嬷在什么地方,好将陈嬷嬷先请回来。
结果陈嬷嬷已经回南京去了,她是沈氏的陪房,老家在南京,她从府里出去的时候,沈氏做主除了她的奴籍。总之,陈嬷嬷不会那么快回来。要从其他方面入手去找出那些人,就只能从那些贩卖房契地契上找那些人的名字。但安静茹也怀疑,沈氏敢这么做,也一定不会愚蠢的做得不干净。占了别人的东西,不可能还让那些人留在京城,所以真要找起来还是不容易。
总之,还能在京城找到的,肯定是少数。也就是这些少数,才让沈氏的事儿曝光。毕竟,有些东西是十年前就到了沈氏手里,如今才翻出来,可见她也做了不少的工作。
安静茹想着就觉得头疼,太夫人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别人,也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理得,所谓欠债还钱,还了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儿。
因为这事儿,安静茹都没心思午睡,看着忙碌的赵嬷嬷,道:“也不知是不是我怀孕了,脑子就不好使了。已经过了两天,却还没有一点儿头绪。”
赵嬷嬷也只能安慰她叫她放宽心,正巧夏香从外头进来,听见安静茹和赵嬷嬷议论沈氏的事儿,不服气地道:“姑奶奶既然头疼,就不要管了,横竖也不是咱们屋里的事儿,方才我在外头听有人议论,说什么二老爷宠妾灭妻。这些日子,二老爷一直歇着姨娘屋里,真是……”
两位姨娘自然是年轻貌美,媚骨天成,可二老爷也太为老不尊了,小老婆比儿媳妇的年纪还小。
安静茹瞪了夏香一眼,赵嬷嬷唬得忙去捂住夏香的嘴巴,低斥道:“你是不想活命了?这话怎么能随便乱说?”
赵嬷嬷虽然是下人,好歹是跟着安老太太很长时间的,官场上的事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这宠妾灭妻的罪名,毁掉一个人的仕途完全有可能,还会连累整个家族被外人指指点点,沦落成他人的笑柄。
安静茹叫赵嬷嬷松开夏香,盯着夏香,神情严肃:“这话听也不能听的,你却还拿出来说。身为仆从妄议主子,乱棍打死也没有人觉得你冤!”
夏香被安静茹的模样吓的呆住,脸色刷的一片雪白。安静茹瞧着也心疼,夏香年纪小,口无遮拦,但性子也不能说不好,很容易就和外人打成一片。跟着安静茹来韩家,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有关系不错的人。
但有一点儿,夏香不会撒谎,也就是说府里真的有人议论,说二老爷宠妾灭妻。可是,韩家的家奴,大多都是有些见识的,即便没有见识,管事婆子也会约束那些不懂事的丫头,不该说的话就是打死也不能说。
安静茹沉吟片刻,郑重地朝夏香道:“这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是再让我听见,或者从旁人嘴里知道你说过这话,我也保不住你!”
夏香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赵嬷嬷和安静茹的态度,已经让她明白这话的重要性,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怎么重要。但安静茹和赵嬷嬷,总不会错的。
叫夏香下去,安静茹和赵嬷嬷对望一眼,赵嬷嬷分析道:“不会无缘无故就传到夏香耳朵里,夏香的性子,也不是只有咱们知道,其他人不说十分了解,但也了解了七八分。”
一个二等丫头,又是跟着安静茹来自小门小户的,自然不如大户人家的丫头,从小耳濡目染,懂得经营之道。何况,一个丫头能有多少目的和心思。
安静茹点着头,不是她要怀疑,而是除了她之外,怕是没人敢这么说二老爷。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二老爷继承韩国公府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即便大老爷也有爵位,但相比起来,二老爷才是韩国公府的顶梁柱。除了太夫人之外,他的地位几乎在大老爷之上,当然这是就品级而言,从长兄为父的角度说,大老爷才是韩国公府的顶梁柱。
不会有下人这么不要命地去议论当家的男主人,韩国公府的下人果真都是如此,韩家早就不知道毁灭了多少次了。
“如果只是说给夏香听,转而叫咱们知道,咱们自然没法子出面,只能告诉太夫人……”安静茹喃喃自语,告诉太夫人,安静茹也别想在韩家待了。二老爷是长辈,晚辈本该敬重着,更别说去议论长辈的事儿了,还是这种让韩家蒙羞,几乎能毁了二老爷的罪。
沈氏如今确实被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