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在隔壁屋里与太医说话,品菊蹙着眉头道:“夫人昨儿晚上照顾晨哥儿,竟一夜不曾怎么合眼,奴婢瞧着,她倒比晨哥儿还憔悴几分。”
安静茹拿手绢擦了擦晨哥儿额头上的汗水,问道:“太医怎么说的?”
乳娘担忧地道:“已经开了方子,崔嬷嬷出去抓药了,太医说只要退了热就没什么。”
“是怎么中暑的?”
品菊叹了口气,低声道:“本来夫人的意思是,最热的这几天就让晨哥儿别去读书,老爷说热的时候不去,冷得时候也不去,一年四季还有多少日子能读书……夫人屋里的冰都不舍得用,全叫送去了海棠阁,还有三奶奶送来的,奴婢倒觉得海棠阁一点儿也不热。估摸着,竟是里头和外头一冷一热交替,才让晨哥儿病了。”
安静茹是知道姜氏把冰送去海棠阁,才叫人把荣恩轩的冰送来姜氏屋里。韩家的冰窖是很大,但最先满足的是太夫人屋里,加上府里天天儿要做些冰镇的吃食解暑。还有两位孕妇,总要最先照顾的。
安静茹点头,吩咐品菊拿湿布巾子给晨哥儿擦擦全身。姜氏回来,安静茹便叫候着婆子把早饭摆上,姜氏只挥手示意不必。安静茹走上前低声劝道:“儿媳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荷叶粥,母亲好歹吃一些。”
说罢,叫品翠将食盒拿过来,放在桌上,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粥,又拿出一只清透碧翠的翡翠碗来,盛了粥看起来清脆淡雅,荷叶清香扑鼻而来。
姜氏瞧着倒勉强吃了一碗,放下碗朝安静茹道:“味道还不错,叫他们再做一些,等晨哥儿醒了,让他也吃些东西。”
安静茹答应着,收拾好了将食盒递给品翠,让她去荣恩轩的小厨房吩咐一声。本来这荷叶粥是安静茹去年做给韩睿华吃过的,今年他有特特地问起来,安静茹便教厨房的任妈妈如何做,任妈妈今儿一早就去采了新鲜的荷叶,本来是试着做一次,没想到做出来的味道很不错。
“上午你就把该安排的事儿安排下去,吃了午饭,你和我一道去王府。”姜氏顿了顿,又不经意似的说道,“你九婶婶前儿害了病,我打发人送了些银两过去。”
安静茹惊愕地抬起头,没想到姜氏也知道了。安静茹叫赵嬷嬷留心打听,就知道夏氏病了,也叫人送了些银钱去。本来韩荣是预备带着夏氏离开京城,夏氏自然死活不肯走,没想到半路上她又病了,韩荣只得带她回来。
昨儿晚上姜氏找韩睿华说话,韩睿华很晚才回到屋里,神色也并没有什么。那么姜氏应该是没有对他说这事儿。
姜氏今儿告诉安静茹,是他们母子关系紧张了么?否则,就安静茹打听的消息来看,姜氏这些年没少救济夏氏和韩荣。可安静茹既然能打听出来,韩睿华又如何能不知道?姜氏对夏氏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安静茹定了定神,或者姜氏是怪安静茹不该送银钱过去。毕竟,韩睿华或者安静茹和夏氏接触,她应该都会很反感。
姜氏见安静茹目光闪烁,语峰一转,“你是善良的孩子,到底亲戚一场,又是同宗族的人,关怀关怀亲戚也没什么。”
是警告以后不许瞒着她么?
安静茹垂下头,“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姜氏点点下巴,轻声道:“你先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吧,我等晨哥儿吃了药就过去。”
从荣景园出来,安静茹才发觉手心里腻满了汗水。当时赵嬷嬷告诉安静茹夏氏的情况时,竟好像夏氏已经熬不过去了。赵嬷嬷提议送些银钱去叫请好的大夫瞧瞧,安静茹也觉得这样反而好些,到底是韩睿华的生母,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也是以韩国公府的名义送去的,别说和夏氏有些关系,就是没有这样的关系,族里的人害了病没钱看病吃药,回了府里,府里也会打赏些银钱救济。这样的事儿虽不是天天儿都有,但一个月总有几例外头日子艰难的同族人进来求。这样的事儿,以前是欧阳倩料理着,无需回了上头的知道,如今就落在安静茹头上。
安静茹深吸一口气,心头万般滋味却是理也理不清的。
到了寿禧堂正屋,欧阳倩已经在里头陪太夫人说话,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太夫人心情仿佛也很好,笑道:“……这样说来,定是个顽皮的孩子。”
“是啊,前头哪一个也不像他,总是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动也不肯动一下,这个倒好,日夜不消停,真正磨人!”说着就一叹,“以后出来见了天日,指不定多闹腾。”
“孩子调皮些才好,没得病恹恹的更叫人着急了。”
安静茹上前见礼,太夫人和欧阳倩打住说话,欧阳倩也站起来回礼,安静茹忙扶着她坐下,欧阳情笑道:“还不至于动也动不得的,只是身子愈发笨重,自己懒惰不想动。”
安静茹给予理解的笑,太夫人问道:“晨哥儿如何了?”
安静茹忙恭恭敬敬答道:“昨儿夜里没怎么睡,这会子倒安安静静睡过去了,母亲说等他吃了药,就带他过来请祖母安。”
“这天儿这么热,过来做什么?叫他好好儿养着,要吃什么就说出来,我叫人做了给他送去。”
安静茹替晨哥儿道谢,又略说了一遍晨哥儿的情况,太夫人听了叹道:“这还是好的,他如今长得结实了,总能挺过去。若是搁在以前,真正才叫人担心死。”
说了一会儿闲话,欧阳倩忽地道:“昨儿听二爷说,可能外头要出什么大事……”
一语未完,就被太夫人打断,“能出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唬人罢了,这才几年功夫?”
欧阳倩停住不说,正好刘氏领着容惠、十姑娘容芩进来请安。刘氏是个藏不住话的,请了太夫人的安,没见到姜氏便问安静茹:“你婆婆已经去了王府了么?”
安静茹摇头:“还没,要下午王妃才有时间。”
刘氏长舒一口气,一副大事临头的模样,“我昨儿偶然听三老爷说,外头都在议论,说庄亲王要离开京城。”
崔嬷嬷从王府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如此,没想到外头竟然已经传开了。太夫人不悦地瞪了刘氏一眼,“都是妇道人家,说这些作什么?”
刘氏讪讪地道:“我也是唬住了,也不知王爷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又要去什么地方。再说小世子年纪小,这大暑的天儿,他一个小小人儿,那里经得起赶路?”
“果真消息准确的话,咱们家早该知道了!”太夫人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刘氏不甘心地道:“这也不一定……”
王爷奉旨出京办事,也无需告诉韩家。不过刘氏没继续说下去,太夫人端起茶杯,问起卢氏的情况。
刘氏见太夫人关怀卢氏,心思一下就引了过去,立刻道:“大概就是这一两日了,儿媳已经寻了稳婆乳娘。”
说着看着安静茹,安静茹理解她的意思,立刻笑道:“要用的东西三婶婶打发人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刘氏道:“你也知道,钦哥媳妇年纪小,稳婆们皆担心她生产不顺,最好请个大夫在府里住着。”
欧阳倩听着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请个大夫能花多少钱,竟然也要从官中出。不过刘氏倒说得很是理直气壮,安静茹点头。
等管事们回事的完了,便叫品翠拿着银子给刘氏送去。相对与沈氏,刘氏这点儿摆在台面上的心思,根本不值得一提。
午饭是在姜氏屋里吃的,大老爷和姜氏因为晨哥儿的病,有些小矛盾。大老爷去海棠阁和西席先生吃茶对弈,晨哥儿吃了一剂药,情况好转便也要去海棠阁,姜氏又气又急,晨哥儿却别扭着不肯吃饭来抗议。
姜氏心软了,还是叫晨哥儿去了。不过下了死令,不许他读书写字,必须要等病好了才成!又吩咐品菊等人好生照顾,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面上瞧着虽气,崔嬷嬷却笑着说:“已经好些年头没见夫人这般了,这倒是好现象。”
安静茹也是第一次见姜氏这么又气又急的样子,恨不得打不得,比起整日绷着一张脸,这样的她反而叫人觉得容易亲近一些。
大老爷身上的爵位是个没什么职务的空头衔,晨哥儿以后继承了,也必须自己有本事才行。所以比起韩睿龙或者说欧阳倩肚子里那个,他更应该好好读书。姜氏以前只是希望他活着,可那个不盼着子孙后辈的出人头地,比旁人强?
马车一摇一晃,到了王府已经是未时。女官直接领着姜氏和安静茹到了王妃正屋,小世子刚刚午睡,王妃也才从宫里回来,身上的朝服没来得及换。
安静茹随着姜氏见礼,王妃立马叫人扶她们起来,只说这里没有外人,叫她们到跟前说话。
安静茹和姜氏这才瞧见王妃的模样,虽然嘴角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眉间却可见一层阴霾。姜氏怔了怔,还没说上一句话,外头有人进来回事。姜氏和安静茹忙退到一旁,只见王妃有条不紊地张罗着行李——王爷的行李!
等王妃料理的差不多了,姜氏和安静茹已经吃了一杯茶。
“……本来昨儿就想打发洪嬷嬷回去给你们说一声,正好母亲身边的崔嬷嬷来了,想着母亲今儿要来,我就没打发洪嬷嬷去了。”王妃话音刚落,姜氏就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姜氏呆了呆,“可世子年幼……”
王妃苦笑道:“就是因为世子年幼,所以我不去。”
王妃和世子不去……这是什么意思?
姜氏的脸上瞬间结了霜,脸色苍白,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王妃宽慰地朝她笑了笑,道:“这也是万全之策,我们母子留在京城,倒比在外头安全些。这长途跋涉的,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儿?留在京城,王爷也少了些许顾虑。”
可王妃和世子就是王爷的软肋!
隔了半晌,姜氏才问道:“那圣上的龙体……”
王妃蹙起眉头没说话,姜氏整个人就像泄了气似的,双肩耷拉下去,目光看起来倒是平静,但偶尔闪过的惊涛骇浪却也隐藏不住。
王妃眼里流露出担忧,欲言又止反复几次,才低声朝姜氏道:“这是圣上的旨意,知道的人不多。”
姜氏忍不住抬起头,王妃轻轻将目光移开,心平气和地道:“出去避一避也好,他在京城,整日里来拜见的人也多,反而会叫人起了疑心。”
如今朝堂已经分了几派,大多数都支持皇后生养的二皇子,子凭母贵,将二皇子立为太子名正言顺。但圣上迟迟没有下旨,就说明圣上并不看好二皇子……
皇后娘娘有意打击韩家,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实则是打击庄亲王,因为除了支持二皇子的人,其他人都愿意与庄亲王打好关系,希望得到庄亲王的支持。
当初圣上登基,庄亲王立了大功,后来朝堂稳定,他手里的兵权也已经交给了圣上,只是当年作为皇子时,他就与圣上结交了不少人。当年的争斗远比这一次厉害,圣上虽然是太子,先帝却总是流露出要废了太子的意思,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太后娘娘当年并不得宠,最得宠的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风华绝代,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造就了盛宠不衰的神话。太后娘娘费力周旋,娶了年家的女儿为太子妃,又为庄亲王求娶了韩家的女儿,以此巩固太子东宫之位。
前话不提,庄亲王手里没有兵权,但那些曾今随着少年时代的他历经一场变动后,死心塌地效忠他的也不少。皇后娘娘因此才会顾忌他。
本来是并肩作战的,没想到如今事态变了反而好像结了仇。
姜氏心潮起伏,安静茹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姜氏。总觉得,这一次圣上龙体欠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而徐家,未必就看清了朝堂里的政局。
“王爷身边总要有人,王妃不去,谁跟着去?”
说到这事儿,王妃脸上反倒多了几分笑意,语气略带嘲讽之意,“还能有谁,她要去就去吧。”
这个她自然是徐侧妃。昨儿在徐家,瞧徐侧妃那模样,竟好像根本不知道王爷要离京。或者她知道,只是没表示出来罢了。离了京城,王妃不在王爷身边,她就是王爷身边唯一的了。
姜氏说起徐家姑娘进宫做女史的话,王妃也不惊讶:“前儿就知道了,这是皇后娘娘自己选的人。”
也就是说徐家未必愿意涉及这趟浑水,皇后娘娘偏就把徐家拉进去了,徐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史,便已经迫不得已站在皇后娘娘一方。徐侧妃只是想对付王妃,没有看清大局,因此才那般骄傲地告诉安静茹、告诉韩家,徐家已经得到了皇后娘娘的支持。
她也得到皇后娘娘的支持。
皇后娘娘虽然贵为皇后,与王妃的关系是妯娌,王爷是她的小叔子。嫂子如何好管小叔子屋子的事儿?再说,如今太后娘娘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