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抱歉,她才做侍女没几天,笨手笨脚的,我也没想到,让她倒杯酒也能捅出这么个篓子。”朗星翰先是给穆容成赔不是,然后口气严厉地对我道,“弄脏了天启国主的衣服,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真是给我丢人,还不赶紧退下?!”
“算了,今天本来大家的心情都很好,也不要为了个下人坏了气氛。”穆容成弹弹衣服,神色淡然,“既然她也是初犯,我看就让她拿套干的衣服过来给我换一下,就算将功折罪了。”
还没等朗星翰回答,他又道:“你们慢慢喝,我到后面的帐子换衣服,去去就来。”说着便当先往外走,后面紧跟着魏阳和其他的侍卫。朗星翰似乎想拦一下,但最后却没说话,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对丽莎道:“你去拿套衣服,跟她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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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主帐旁边的一个小帐篷,我和丽莎进去的时候,穆容成身边只站了一个魏阳。魏阳一见不只是我一个人进来,左手就摸上了腰间的佩刀。穆容成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魏阳想要争辩,却被他的眼神逼了回去,最后魏阳带着一脸担心的神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帐。
“快把衣服换了,要是时间拖得太久,错过了呆会儿的歌舞,你们可就是罪加一等。”穆容成说着伸开双臂,我与丽莎走上前,把他的外袍脱下来,然后换上干净的。自始至终,除了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外,帐内再没有话音。刚才在酒席上我还心跳如鼓,可此刻我就站在他面前,用手整理着他衣服的边角,不断触摸着由他的身体传来的温度,我的心情,却异常的平静。是因为完全绝望后的才有的平静吗?或许吧,因为我明白,我与他的相见,大概只能如此了。
“蓝雪一定会明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正站在他面前,低头系腰带,我听见头顶上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的唇边,不可自抑地仰起一个弧度。我笑了,因为他终于还是对我开了口。
“她明白,她自始至终都明白,所以她自己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和奋斗,哪怕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我没有抬头,继续手里的工作,声音平稳地连我自己都惊讶,“你是皇帝,首先要考虑的是国家的利益,女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部分……”
“我从不认为蓝雪是无足轻重的……”他出声打断我,我却又抢着接上了话,“和天启的国民相比,任何其他的人、事、物,不都是无足轻重的吗?这就是她特别的地方,即使沦落到如此境地,也从没有放弃过希望,同时却也从没奢望过你会抛弃国家来救她。她一直都明白,一个只凭借冲动和感情做事的男人,是配不上那把龙椅的。这些你都知道,所以你不用解释,也猜到她什么都会懂。”整理完了,抬头,最终还是与他的双眼相遇。那熟悉的黑色,依旧深不见底,却在我微笑着说话时,荡起隐隐的涟漪,“恭喜你,猜对了。她确实什么都明白,哪怕你已经决定放弃,那也是她预料之中的解决方式。如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那两个小家伙,时时刻刻都在挂念他们……”
“斯澜和念雪都很好,能吃能睡,哭起来的时候,比谁的声音都响。” 这两个名字,听得我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想向后退开,可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而目光则一直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我的人生中,从没有‘放弃’二字,有些事情我一定会去做,只是此时此刻,我没办法保证任何结果,你确定她能理解吗?”他的声音明明轻若耳语,听起来却如此坚定,他的神情坚毅,脸上的每个线条都撒发着我早已熟悉的冷硬,可我却奇怪地感受到此刻他的身上投射出来的热切和狂烈。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什么,就被丽莎一把抓了过去。她拖着我跪在了地上,然后高声道:“奴婢们已经帮圣上换妥了衣服,请圣上尽快返回大帐,吾皇正在等待您开席!”
穆容成默不作声地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我看着他那双明黄色的靴子,转向门口,踩着稳定的步伐,离开了帐篷。
他刚走,丽莎就低声呵斥我:“你不要命了?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我的神思依然有些飘忽,目光还放在他离开的门口:“你不就是来监视我们的吗?你可以阻拦的,但你没有,这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轻叹一声,我回过头来看着她说,“你把听到的都告诉朗星翰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而且我估计这也是他想要知道的,否则他大可以对你下严令阻止我和容成说话,或者一开始就不允许我过来,这些并不难办到,你说是吗?”
丽莎神色复杂的注视了我一会儿,便拉着我站了起来,恨声道:“快走吧,皇上可是吩咐过,今天的晚宴你要一直在身边伺候的。呆会儿你最好警醒些,眼睛别四处乱瞧,否则出了什么祸事,没人能帮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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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靠近大帐,就已经听见里面鼓乐齐鸣,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仿佛梦游一般地跟在丽莎后面回到了大帐。现在是天启这边的艺人先表演,跳地是北辽民间的一种舞蹈,歌曲的旋律并不复杂,但听起来很蓬勃大气。我见过北辽牧民狂欢时是如何跳舞唱歌的,天启的艺人学得还不错,只是修饰地太过了,失了那种草原特有粗旷的感觉。一曲跳罢,朗星翰连连拍手,不住地赞道:“真没想到南方的艺人也能跳出我们北辽儿郎的味道。”
“朗兄过奖了。”穆容成没对他的夸奖有太大的反应,只点头虚应了一句。
“接下来该轮到我们献丑了,”朗星翰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有所指地说,“听说他们还排练了特别的节目,专门要在今晚给穆兄开开眼呢。”
我心中恍然,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有机会接触那些歌舞艺人。可此刻,我早已没有了愤怒的力气,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了,像个幽魂一样站在朗星翰的身后,看着身着天启宫装的女子们,聚集在帐前的空地上,随着那段苍凉的乐曲奏响,开始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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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要把一切要全掏空,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
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谁又会无动于衷还记得前世的痛,当失去的梦已握在手中。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而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因为这首曲子选得实在太应景,把我此刻心中的情绪完全表露了出来。乐师们使用这些古老的乐器,肯定是没有这首曲子的的原作有味道,但我只指点了他们两次,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至少旋律上是一丝不差的。至于那个领舞的女子,我偏着头仔细欣赏着她在场中的展转腾挪,彩袖飞舞。她的身段婀娜,舞姿轻盈优美,但似乎太优美了,而没能把歌曲中的忧伤完全展现出来,如果是我跳的话,即使技术上不一定比她强,但其中的感情一定宣泄地比她更好……
“如此动人优美的歌舞,连我身边的侍女都情难自禁,不知穆兄觉得如何。”恍惚中听见朗星翰的话语,然后就觉得手臂被人掐了一下,是在我身后的丽莎,她哑着嗓音道:“擦脸!”我一时迷惑不解,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颊,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我早已是泪流满面。
当乐曲告一段落时,穆容成起身道:“郎兄安排的歌舞也很精彩,不过时辰不早,看来我要说告辞了。关于白天咱们谈的事情,过些日子我会派人送国书来。”
朗星翰也笑着站起来:“相信到那天,穆兄会给我一个满意答复。”
“答复是一定的,至于满意与否,那还要看郎兄到时候如何决定,在下先告辞了。”穆容成面无表情地说完话,对魏阳打了个手势,便率先离开了大帐。
“穆兄走好,恕在下不能远送。”朗星翰在他身后高声说了一句,目送他和手下一起离开后,转身低头对我轻笑道:“见也见过了,聊也聊过了,哭也哭过了,现在该死心了吧?”
我的脸上还有些湿意,被帐门口刮进的风吹得凉凉的。没回他的话,我行了个礼:“时候不早了,皇上忙了一天,请早些回营歇息。”
因为低着头,所以我只看见他的手臂在我头顶一挥,只觉得发间一动,我心里大惊,抬头用手去摸,果然头上的龙型青玉不见了!
“在找这个?”那块青色的玉被他的两个手指夹着,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青白色光芒。我沉声静气,波澜不惊地问:“原来皇上对女子的头簪感兴趣,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一定将所用过的都送给陛下。”
“你以为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的?”他依然在笑,可目光中却没有带上一点儿笑意,“蓝子轩早就告诉我这兵符的事情了。我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就是希望你能自己醒悟过来。可如今看来,你这个小脑袋,实在太顽固了些。”他捏住我的下巴,靠近我耳边道:“你的身体里流的是北辽人血,就算抛开那些身份背景不谈,他也是你的敌人!”说着,他把那兵符递给站在身旁的庞威,下令道,“现在就带上人马出发,一切按照原定计划!”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需要再害怕担心了,我冷冷地看着他问:“既然我哥已经把我出卖了,我也无话可说。如今你什么都得到了,我也没了利用价值,你该放手了吧?”
“当然,”他优雅地笑,放开我的下巴,用手指在我脸上滑过,“咋咋咋,看,这眼角边还有泪水没干呢。是什么人让我的雪儿如此伤心?”
我一偏头,躲开他:“蓝雪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别拐弯抹角的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生气了?”他挑挑眉,把我的脸转过来,硬让我面对他,“我可舍不得让你生气,我的女人每天都会很快乐。”
“那她们的运气真是不错。”我冷哼道。
“你也会有这个运气,因为过两天我就在营里直接和你成婚,虽然会简单些,但仪式都是按照宫里迎娶后妃的规格来办,绝不会委屈你,高兴吗?”
他终于成功地把我激怒了,圆睁双目,我抡圆了给他一个巴掌,下一秒钟我就被他的侍卫给倒背双手,压在了桌子上。“卑鄙小人!”我咬牙切齿地骂。
“这么称呼你未来的夫婿,恐怕不太合适。”朗星翰似乎并不意外会接到我那一巴掌,神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庸懒和轻松,他俯身对我轻声道,“你那歌里是怎么唱的,‘隔世与你相逢’?”他的目光中带着誓在必得的凶狠,却又奇异地参杂着几许温柔,“或许你下辈子能有机会与他相逢,不过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就注定要跟在我身边了。把心情放宽些,否则就是穿了新娘装,也不会漂亮的。”然后他起身冲侍卫们一挥手,“把她带下去看好,若有一点意外,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山穷水尽疑无路
今日的北辽大营,气氛与往日的肃穆紧张有了些不同。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在主帐的外面披挂上了一些红色的彩绸做为装饰,但四下里忙活的士兵,脸上除了与平时相同的严肃认真外,还洋溢着一层喜气。因为前几天,皇上就颁布了要在军营举行大婚典礼的消息,这在北辽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虽然也有些军中的将领觉得这事情太意外,现在与天启的战斗悬而未决,此刻皇上大婚,不管娶地是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圣女”,总是件不合时宜的事情。但朗星翰在军中的威望绝对是至高无上的,且从下达筹备婚礼的命令到大典举行,总共只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很明显,他们这位皇上在这件婚事上是个急性子,要速战速决,所以大家也就抛开成见,全力准备婚礼了。
帐帘一动,庞威从外面走了进来。朗星翰回头看了看他,笑道:“你该经常穿穿这样的衣服。”
庞威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身上那件暗红色云纹织锦的衣袍,让他穿这样华丽的衣服,还真不如让他赤膊上阵的好。“皇上,大婚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只等吉时一到,便可立刻开始。”
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