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见这顿酒终是吃完了,别过了石娘子,便想带着青武一道回家了。哪知那青武没走几步路,竟是晃晃荡荡地站不稳脚,朝着顾早傻傻笑了下,便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顾早急忙过去拍他脸,却哪里还叫得醒。原来青武酒量本就不怎样,加上方才喝的又是煮了雄黄的,几杯下去,此时发作了起来,竟是已经倒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石娘子呵呵笑了起来道:“他那个先生今日里是出丑了,不但自己喝高了,竟是连学生也不放过。这酒只怕一时也醒不了的,教青武便睡在我家,待明日一早再回去过节吧。”
顾早无奈,只得和石娘子二人将青武搀入了屋子里安置妥当,又谢过了她,这才被送到了门口。
杨昊和石先生在门外的小径上道完了别,正等着顾早姐弟一道回去,却见只有她一人出来,待问了缘由,微微笑了下。
石娘子嘱托了杨昊好生护着顾早回城里,见他一本正经应了下来,这才扶了那走路已经有些不稳的石先生进了屋子。
杨昊待绕过了那山坳,立刻便凑近了顾早,又想拉起她的手,被躲了过去。
顾早横他一眼,摇头道:“你这人变脸当真是快,方才在石娘子面前瞧着还有个人样,此刻却又这般嬉皮笑脸了。”
杨昊呵呵一笑,趁了顾早不注意,一把便抱起了她。
顾早羞得面上飞红,正要叫他放下自己,杨昊已是将她一送便上了马背,笑道:“娘子午间做了这许多好菜,饱了为夫的口腹,却是辛苦了你。为夫这就为你牵马开路,娘子小心坐好。”
顾早本以为他抱住了自己又是要耍赖,没想到竟是将自己抱上了马,有些意外,嘴上虽是骂了声他油嘴滑舌,心中却是有些甜蜜,那面上便带出了微微的笑,任由他在前面牵着马,慢慢沿着路朝金明池去了。一路瞧着景色,突地又想起了前些日子里秀娘的事,便开声问道:“胡清突然转了性子愿意退婚,我想来想去,应是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杨昊转头瞧了顾早一眼,见她正用一双眼睛瞧着自己,当下微微笑了下道:“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叫个船上的老管家去找了胡清,叫退了婚便可以带他出洋易货,若是本钱不够还可暂借他些。以茶叶瓷器与南洋诸地之人交易真珠香料,回来转手便是十倍二十倍的利钱,那胡清自也是听说过的。如今他被贬为白身,正愁生计无门,这样的好事送上门,他又怎会不应。”
顾早一怔,想仔细瞧下杨昊的神色,却见他已是回转了头,便嗯了一声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吧。我怎的那日听三蹲说了半句,什么胡清要去做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昊见顾早问得清楚,这才无奈又回了头看着她,淡淡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他竟然如此闹上你家门,还连累伤了你,我又岂会饶了他?你那日里既是为他求过情,我也不要他性命,不过是叫船上的人将他送到个南洋海上无人的荒岛丢下,叫他自己跟猴子去抢食吃。”
顾早见他说到后来,那面上已是带了丝狠厉之色,自己倒打了个寒噤。只是又转念一想,那胡清确实可恶,便是让他做回鲁滨逊吃些苦头也没什么,当下轻笑道:“如此也好,教训下他也没什么。只是过些时日的,你若还有船经过附近,还是让人去瞧下将他捞了回吧。不过只是个无耻小人,也莫要和他计较太多了。”
杨昊瞧着顾早笑意盈盈的脸,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若总是这般心慈手软,今后只怕不知还要遭多少罪。也罢,既然你这样说了,过个三五个月的,我再叫人去瞧下吧,若他还有命活着,便带了回来。”
顾早笑而不语,抬头瞧见已是过了金明池,路上人也少了许多,又见天色也是有些黑了,想着他这样牵马走路,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城。正想着,却见杨昊已是停了下来,一个翻身上马便坐到了她后面,一只手环了过来将她腰间搂住,另一手扯住马缰,驾马朝前飞快驰去。
杨昊怀中坐了心爱之人,和她在马背上说说笑笑,心里恨不得那路再远些,偏偏只觉得没一会便到了。顾早远远瞧见了城门,便催着要他下马,杨昊无奈,只得松了一直箍住她腰间的手,自己下了马。
顾早入了城便叫了辆车坐上,那杨昊一直将她送到了马行街口,被顾早再三催促,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五十八章
却说杨昊回了太尉府,刚入正门迎面便碰到了三蹲。
那三蹲守在这里,正是巴巴地等着杨昊回来,瞧见他过来了,远远地面上似是带了春风的样子,心中便是欢喜了起来,立刻上前抢了牵过马,笑嘻嘻道:“二爷,今日里可是不错?”
杨昊只唔了一声,匆匆往前走去,三蹲急忙赶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二爷,老夫人今日里刚叫了我过去,说瞧你最近有些反常,在京里竟是待了这么久都没离开,朝我探听你的动静呢。”
杨昊脚步顿了下,随即又往前走去,淡淡道:“你都说什么了?”
三蹲探头过来,谄媚着笑道:“三蹲虽是笨了些,只一颗忠心还在的。我就只说二爷如今体恤老夫人年岁渐长,不忍像从前那样常年在外,想在老夫人面前多尽些孝心。老夫人听了很是高兴,还赏了我个佛手瓜呢。”
杨昊点了点头,笑道:“总算你还是个知道事情的。”
三蹲见自家二爷不过只嘴头夸赞了句,脚下步子却是丝毫没慢下来,更没别的意思了。当下又凑了过去哭了脸道:“二爷,我从前里也曾听府里老夫人身边的姐蕙心姐姐说过,屋子里的气味,需得有水仙的冷香,兰花的幽香,佛手的清香三品遥相呼应,才算有意境。老夫人如今赏了我个佛手瓜,虽是凑了这其中的一品香,只我不过是个粗人,也要不了那什么意境,这瓜却是不顶用呢。”
杨昊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三蹲,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是想要赏钱吧?亏得你斗大的字不认一箩筐,倒是硬掰出了什么三品香。也罢,瞧你昨日传信传得不错,赏了你了。”说着已是摸出块银子,朝他丢了过去。
三蹲一把接了过来,掂了下,忙不迭收进了腰包,瞧着自家二爷渐渐远去的背影,这才一边往那马厩去,一边笑嘻嘻对着身边那大黑马说道:“托了那顾家二姐的福,如今我既不用跟着二爷去海上把自己晒成鲞干,又可以得些外快,只盼日日里有那传信的好事……”
他正在那神神叨叨自己念着,冷不丁却是撞到了个什么人,还没看清楚,腿上已是吃了一脚,虽是不痛,只今天里穿的正是条新做了没几天的裤子,有些心痛正要骂,那撞了人的已是先骂了出来道:“瞎了你狗眼啊,竟撞到我身上!”
三蹲听出了这声音,人便已是矮了一大截,急忙让到了一边,点头哈腰道:“是小公爷啊,都怪我瞎了狗眼,黑灯瞎火地没瞧见您,竟是一头撞了过来,小公爷有没撞到,小的给您揉揉。”说着那手已是摸了过去,却被杨焕一把打掉,笑骂了道:“你个狗儿,又不是那滑腻腻的小娘的手,黑粗粗的还要摸小爷,滚一边去!”
三蹲见这小霸王转怒为笑,暗自摸了把冷汗,缩了头正要走,却是突地被叫住道:“我方才好似听你嘴里念顾家二姐,又二爷的什么,是那做菜的顾二姐吗?”
三蹲心里暗暗叫苦,只恨不得狠打自己几个耳光子,面上却是不敢现出来,张嘴了便胡掐道:“哪里来的什么做菜的顾二姐,小的方才不过是想着自己昨日晚间去那瓦子里看的一出戏,戏里那顾家二姐,长得真是油头粉面,瞧得我回来一夜都没睡好,今日里还是念念不忘。方才替二爷牵马去马厩,想着等下趁得空了便溜出再去瞧那戏,嘴里就忍不住念叨了下,不想竟是入了小公爷的耳。”
奇三蹲说完,瞧见那小霸王只站在那里有些发呆的样子,知他素日里是个风流的,以为听自己提起那戏子竟是被勾动了心思,在想着过去一探究竟,又被吓出了身冷汗,急忙凑了过去笑道:“小公爷,那戏子在小人眼里是好的,在小公爷这里却是草泥一般。小人今日在外时,听说那甜水巷子里新来了些小娘,不但样貌风流,还说什么脚绝,歌绝,琴绝,舞绝,小公爷这样的人物,自是要去那里快活的。”
书杨焕方才被三蹲的话提到了,便想起了从前那求妾不成的顾二姐,忽忽竟是已经数月未见了,一时正有些怔忪,冷不丁又听见他撺掇自己去那甜水巷,正有些心痒,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新娶没几月的浑家,什么心思便都没了,又抬起一脚踢在三蹲屁股上,也不管他了,自己低头怏怏朝内院去了。
杨焕从前是跟了他爹娘住在东屋的,只如今成了亲,便已经自己搬到了西边的屋里。他到了那西屋跟前,在门口徘徊了几下,实在是不愿回去再见自家那女人的嘴脸,便拐了个弯朝着北屋去了。
杨焕到了自家祖母屋子里,也不用丫头传报,正要掀了帘子进去,却是听见里面正传来一阵哭哭啼啼声,侧耳听去,居然正是自己的夫人,许翰林家的娇奴。
“……官人又说我性子善妒,容不下他屋里的那几个丫头侍妾。我不过是觉着那几个丫头透着些狐媚子气,怕勾带坏了官人,才稍微管《奇》教了几句。待日后寻《书》了稳妥的人,自当会像亲《网》姐妹一样看待的,只巴不得能把官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呢。他却是不知听了哪只狐媚子的挑唆,日日里回来对我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昨日里一句不合,竟是拿了个茶盏迎面砸了我的头,淤青了一大片。他反倒不管我的死活,自己拔腿就走,昨夜一夜连上今日一天,连个音讯也无,过几日便是我父亲寿日,我怕到时还这样乌青着脸去,母亲问了起来都不好交代……祖母,婆婆,你们可要给娇奴做主啊……”
杨焕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那火气是咕嘟嘟往上冒,正要一脚踢了进去,耳边却又听到自家祖母拐杖顿地,怒道:“焕儿这泼猴,我素日道他只是个顽皮的,今日不想竟是做出这样的事情,竟敢将你脸打成这样。他屋子里那几个,我从前瞧着就是像你说的透出些狐媚子气,你既是做大的,要怎样还要我老太婆教了你吗?只要莫做太难看了便可。娇奴孩儿,快过来给祖母瞧瞧……哎哟可怜见地,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竟是乌青成这样,那猴子当真下得手去,他一回来,我便叫他来给你赔罪……”
杨焕吓得生生把那脚缩了回去,听见娇奴又在里面诉起苦来,恨得牙咬咬,却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就走,刚转出游廊,身后却是听到一声怒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老娘。
那姜氏方才在老夫人屋子里,听着儿媳妇在不停告诉,句句里都是说自家儿子不好,心中虽是有些不喜,只是见老夫人护着,也不好发作出来,只得忍了气找了个借口出来屋子,眼不见为净。刚出屋子,却是听见门口那两个丫头说方才小公爷就站在门口,才走没两步,怒火一下子发了出来,几步赶了上来便喝住了杨焕。
杨焕见是自己娘正站在那里怒目而视,一阵委屈,上前了两步便嚷了起来道:“娘,你莫要听那婆娘胡说。当初你还说给我娶的是貌美性好的,我当了真才稀里糊涂应了下来。如今才知道她自过了门,没装两日便是露出了悍妇本性,不但日日里拘着我去原先屋里的那几个那里,且一语不合就对我又撕又咬的,我若骂狠了一句,她便哭死苦活地闹着要吊脖子。方才她说的头上那乌青,分明是昨日里她要上来推我,被我躲了过去,她自己收不住脚才撞到柱子上的,又关我什么事?娘,你快去跟祖母说了,莫要信她那鬼话!”
姜氏听罢,冷笑了道:“你道你祖母是你真信了她的话?不过是瞧着她家那爹对你爹如今有大用处,这才装聋作哑顺着她一些罢了!”
杨焕一愣,怒道:“我不管,娶了这样的泼妇,教我日后怎么过活!惹得我毛起,一纸休书休了她回家去!”
杨焕话未说完,已是被姜氏一只手拎住了耳朵,骂道:“你个不长进的,自己的媳妇竟是弹压不住,还有脸面到我面前诉苦。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叫你爹拿了板子敲打。”
杨焕哎呦叫唤了一声,揉着被姜氏扯痛的耳朵,哭了脸道:“娘哎,我怎的恁命苦,想要的女人不愿跟了我,娶了的女人却又凶得紧。”
姜氏虽是心疼儿子,只是也恨铁不成钢,恨恨道:“你爹托了人把你插进太学,是想着你能中个功名出来,如此以后便是给你排个官职也是堂堂正正挺了胸的。偏你是个没用的,把那京里吃喝玩乐花街柳巷的一套一套是学了个滚瓜烂熟,轮到读书却是榆木疙瘩一只,考了两年连个屁都没放出来。那娇娘自家三个兄弟却都是进士出身,怪道她这样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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