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人,在秋意云身旁,简直是暗淡无光。他又觉得自己年老体衰,脸色也大不如前,无论是在容貌还是风度上,都无法与秋意云相匹配。
(13鲜币)第十一章 心似明月见绿莲
他又觉得自己年老体衰,脸色也大不如前,无论是在容貌还是风度上,都无法与秋意云相匹配。
就因为杨逸凤每天每天地觉得自己不如他人,那日,他才会那么大胆地在石小米跟前赤身裸体,本以为会让石小米认清自己的丑陋,却不想引来更大的尴尬。
杨逸凤敛定心神,看了看那风彩飞扬的瞿陵,却道:「云儿与瞿少侠都是少年英雄,就不要拿我这个老家伙取笑了。」
秋意云皱起眉头,说:「义父何以……」
瞿陵却截口道:「还说你秋意云心思玲珑呢,杨老爷分明不想说这个事儿,你偏勾缠个不休。若说你不是突然变笨了,那便是故意要堵杨老爷的心!」
秋意云想了想,便觉有理,一笑道:「原是我变笨了。云儿这就给义父请罪了。」
杨逸凤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说道:「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吃饭。」说着,杨逸凤见磁盘上一尾清蒸桂花鱼,想搛起些,将鱼骨剔去,拿给秋意云吃。但他又想:二人虽然名为父子,但秋意云毕竟这么大了,若他还这么亲亲腻腻的,恐让外人看出了什么,便不住犹豫。
在杨逸凤想着的时候,却听得瞿陵说了声:「喏,给咱们秋大少爷。」
杨逸凤回过神来,便见到瞿陵竟已将鱼骨剔好,放进圆磁碟子上,推给了秋意云。秋意云笑道:「我哪里生受得起?」
说完,秋意云将那碟子移到杨逸凤跟前,说道:「义父,您吃吧。」
杨逸凤愣了愣,然后苦笑说:「不必了,我也不爱吃鱼的。还是你吃吧,别辜负了瞿少侠的一番心意。」
秋意云却说:「义父不爱吃鱼,那我也不爱吃了。」
瞿陵在看到秋意云送碟子时,早已脸色不善,如今再见他们推来推去,更是火冒三丈,竟将那碟子往地上一掷,叫道:「既大家都不爱吃鱼,便也都不要吃好了!说得我是逼着你吃呢!」
杨逸凤此刻就算是一头猪,也都看清了瞿陵那份心了,便觉无趣,说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休息。」
秋意云却说:「那我也吃饱了,我扶义父回去休息?」
杨逸凤便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好了。你和瞿少侠不还有正事要做么?」
秋意云便颔首,说道:「莲舟,记得好好伺候义父。」
莲舟便道:「奴婢明白。」说着,莲舟便跟杨逸凤离去回房了。杨逸凤一边走着,一边觉得心虚:其实方才秋意云说要送他,他拒绝了,乃是虚伪的行为。实际上,他希望秋意云坚持送他,他希望秋意云不要和瞿陵在一块儿,可这些话在心头打转,竟让他自己越发的无地自容。
他仿佛要承认自己对秋意云有情了,他也仿佛要承认自己的心胸居然如此狭窄。他有些恼,有些怨,不知是冲着谁的。最后只是轻叹一声,转身对莲舟道:「我刚刚其实没吃饱,你去给我弄点吃的罢。」
「刚刚那么一闹,谁吃得饱呢?」莲舟叹了口气,又说,「先生……」莲舟说了这个字,又想起今天秋意云的嘱托,唯恐拂逆了他,忙改口道:「啊,老爷……老爷想吃什么?」
杨逸凤见莲舟这么小心翼翼的,也叹了口气,转又想道『想他们住在山里,恐怕物资不甚齐全』,便问道:「你们厨房有什么?」
莲舟也知道杨逸凤的顾虑,便一笑道:「这里的物品齐全的很。先是绿兮姐姐和衣兮姐姐来了,后来又是瞿少爷要来,所以一早样样备齐了。」
杨逸凤便知道:绿兮、衣兮都是不委屈自己又不怕麻烦人的,瞿陵那种吃喝惯的子弟更是,因此有什么短了缺了,直管开口,让人想办法布置齐整。他们到了这么久,该有的便也都有了,他们没问的,聪明的下人也都办好了。
杨逸凤笑道:「那么你的拿手菜是什么?」
莲舟想了想,说:「奴婢只是会做饭,并不拿手。但也有几味菜是特别熟练的。」
「那就做那几味吧,有汤有肉有菜便可了。」杨逸凤笑笑,将莲舟打发下去了。
其实杨逸凤也不是想吃什么,只是想支开莲舟,自己一个人独处。杨逸凤看着湖水上碧波荡漾,有片细细的柳叶在绿水中徜徉,似是十分自在。杨逸凤又想起刚才飘落在秋意云冠上的柳叶,轻叹一口气,弯腰将湖上的柳叶拾取。他既可肯定手上那片柳叶一定不是跌在秋意云头上的那片,刚才落在秋意云头上的,是一片绿得如翡翠的,倒是与秋意云的玉冠十分相衬,现在杨逸凤手上的这片,却是有半截苍黄,倒是与自己很相衬。难道柳叶也能择人吗?
既然柳叶也会择人,人又如何不会择人?
杨逸凤坐在那里看了一阵风景,才回屋去。他便吃些饭菜,和莲舟说说闲话,下个棋,看看书,如此消磨,便是日影西斜了。杨逸凤正看着书时,莲舟便缓缓走进来,点了灯,又说:「老爷要吃饭了吗?」
杨逸凤双眼不离书本,只轻轻摇摇头。莲舟正要告退,却有人打起帘子进来。莲舟抬头一看,慌忙躬身:「绿兮姐姐!」
杨逸凤一抬头,见到是绿兮来了,知必然是秋意云又要传话,便将书本放下,说:「是什么事?」
绿兮便答:「道是庄里有什么变化,爷和瞿爷临急要赶去,也来不及跟老爷道别。」
杨逸凤心里暗叹一声,脸上却不显露,问道:「倒是不要紧罢?」
绿兮笑道:「我们这些下人哪里知道?不过我看他们胸有成竹的,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杨逸凤便也笑了笑,说:「我看也是。他们两个都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
绿兮揣摩着杨逸凤话里头的意思,一时并不答话,只是笑。
杨逸凤本来是宫里奴才出身,自然知道绿兮想的是什么,便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们旗开得胜。」
「那是自然。」绿兮笑着点点头,道,「莲舟这丫头伺候得还好吧?她啊,笨手笨脚的,怕是冒犯了老爷也不知道。」
「不会啊,这丫头很是伶俐。」杨逸凤觉得绿兮对莲舟似有针对,而莲舟对绿兮也似特别惧怕,因他不愿让莲舟得罪人,便再添一句,「不过始终是及不上绿兮姑娘那么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绿兮只是一笑,说道:「老爷别拿我取笑了。」
杨逸凤又和她说了两句闲话,绿兮便说告退。绿兮说了告退后,却不动身,只是拿眼看了看莲舟,然而莲舟一直死低着头,便没接到她的目光。绿兮见没意思便作罢,扭身要走。见状,杨逸凤却笑道:「莲舟,你去送送绿兮姑娘吧。」
莲舟愣了愣神,便说:「是,老爷。」说完,莲舟便走到了绿兮身边,依旧是弯着腰低着头说话:「绿兮姐姐,这边请。」绿兮便跟着莲舟走开了。
因杨逸凤武功甚高,凝神细听自然能听得见屋外动静,只听得绿兮压着声音说『你怕我作甚』,莲舟便期期艾艾地答『莲舟不、不敢』,绿兮却又说『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你这人好没意思』,听到这里,杨逸凤已有七八分明白。莲舟却只是猛说『对不起、对不起』的,绿兮却已走远。
(11鲜币)第十二章 明珠须得配玉人
听到这里,杨逸凤已有七八分明白。莲舟却只是猛说『对不起、对不起』的,绿兮却已走远。
杨逸凤虽然心里明白,却真听见了,总多少有些惊讶,不想绿兮居然是喜欢女人的。不过他再想想,秋意云也喜欢男人啦,她这小丫头跟着学坏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最让他讶异的,不是绿兮喜欢女人,而是绿兮喜欢这样的女人。莲舟虽然长相清秀,但跟绿兮的容颜是不能相比的。更何况一般来说,女人对女人,审美总是严苛些的。若绿兮要喜欢女人,为何不喜欢那朝夕相对的衣兮呢?衣兮跟绿兮似的,都是个聪明至极、胆识过人、武功不俗的大美女,与绿兮正好相衬,如果她们是一男一女的话,那就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了。
杨逸凤正自思忖间,莲舟却已低着头、小碎步地进屋子来了。进来之后,她仍是低着头,对杨逸凤说道:「奴婢已经送了绿兮姐姐出去了,看着她走远的。」
杨逸凤将茶拿起,抿了一口,说:「其实之前绿兮跟我说了个事,来问我的意思,我一直尚未有答覆。」
莲舟这才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她问了老爷什么?」
杨逸凤笑笑,说:「是什么呢?她那天拿了个虾须镯来,说是想要你。你意下如何?」
莲舟便愣了愣,脸都涨红了,只说:「老、老爷……」
杨逸凤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如果是平日,杨逸凤定然不会对他人情爱之事好奇,然而此时,他却十分的感兴趣。
莲舟红着脸说不出话好久。杨逸凤也不催逼她,只是在一旁喝茶。莲舟站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哪里……哪里可以……」
「可以什么?」杨逸凤问。
莲舟却大声回答了:「我哪里可以喜欢她呢?她这么好!有了她的话,就跟是跟上天偷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定然是要被拿回去的。说不定还有罚呢。」
杨逸凤胸口一窒,却不说话。
莲舟却似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机会,好不容易才有办法说出个心底话,便道:「我觉得老爷是个顶好顶体贴的人,才这么跟您说的。您一定不会笑话我罢?我以前在绿兮姐姐那儿见了一颗珍珠,又圆又大的,十分漂亮,许是爷给赏的吧。」
杨逸凤愣了愣,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绿兮姐姐说要送我。」莲舟苦笑了一下,道,「可我不能要。我不是不想要,只是不能要罢了。那么好的珍珠,一定是要给好的人才是的。不然就是糟蹋了她。那么漂亮的珍珠,定然是想找个漂亮的主人,像我算什么呢?我一不是美人,二不是贵人,拿着这个是要折寿的。也别说自我拿了之后会有多少人想抢。我知道自己是守不住的,倒是被抢走了,枉自心碎,不如还从未要过。」
这一番理论,却箭也似的射中杨逸凤这个靶心。
莲舟继续说道:「若是绿兮姐姐这样的人,又或是衣兮姐姐那样的人,拿着那珍珠,定是谁都觉得相衬,谁都觉得好看,这院子里也没人会去抢她的。您明白奴婢的意思吗?」
杨逸凤突然想起那半黄的柳叶、又想起瞿陵那英俊的相貌,心里似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半晌便将茶杯搁下,说道:「罢了。」
天慢慢地暗下去,明月自湖上升起。自莲舟与杨逸凤说了那番话后,彼此也再无话。安静了许久,只听见油灯噼啪的声音。杨逸凤轻叹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莲舟见了他这样,便说:「天下一庄离这里也不算近,一来一回也要费些时日的,爷怕且没那么早能回来。」
「我知道,我也不是在等他。」杨逸凤伸了伸懒腰,道,「我只是没什么睡意而已。」
莲舟便说:「那躺下养神也好。」
杨逸凤听了便说:「也依你的。」莲舟伺候杨逸凤宽衣了,杨逸凤就让她回去休息。只是杨逸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及至半夜,还是穿衣服起来了。
杨逸凤漫无目的地慢慢往外踱步。游廊延绵十里,曲曲折折地划在烟水浩淼之中,杨逸凤一个人或走或停,看着什么有趣的风景就停两步,一个人虽不识路,胡乱地走,竟也走到了入口那竹板水榭上。他打起了竹帘,便见眼前是一湖碧绿,月色溶溶。
看着湖生明月,水映着天色如墨、月色如雪,又有湖风送凉。近来杨逸凤不但心有郁结,而且病体沉疴,此刻突又十分的精神,竟有『凌万顷之茫然』的兴致,足尖一点,便从这儿飞掠出去,似是黑夜里的一只蝴蝶,悄无声色的。他一路都以轻功飞掠,依着山势而行,十分妥帖,连暗哨也没能发现他。当然,这也与天色昏暗以及他知道了暗哨何在有关。
他不知为什么,只想一直飞翔。这种飞翔让他觉得身体无比轻盈,晚风拂面,真真冰凉,风声过耳,十分爽快。他似已忘了自己乃是残病之身,他只觉得回到了自己最年轻的时候,似乎回到了奔跑起来只知痛快不知疲倦的年纪。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他也曾有过叱咤风云的岁月,除了以上这些,他永不会忘的恐怕就还有那个偏执的秋意云。
杨逸凤忘我的飞行,仿佛要追逐天月。他倒是没追到月亮,只是飘出了谷外。谷外桃花开得三三两两,月色中看得模糊不清。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