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宫里,一片寂静。
仙真也怔怔地僵在榻上,眼中的光芒凝固,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刘腾又壮起胆子,再次恳求道:“太后,此事真的与慈义法师无关,就请您放过她吧!”
隔了好一会儿,仙真才缓缓回过神来,眼中透出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听到这句话,刘腾心里纵然有再多的担忧,再多的不安,还是颤抖地站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哪知,第二天清晨,还是从瑶光寺传来高英自尽的消息。
也许是她已经完全厌世,又或许是她害怕宫中更残酷的报复,宁可自己结束生命,也要保留作为曾经的太后的一丝自尊。然而,即便在她死后,也没能再享受一个太后所能享受到的尊荣,而是以尼礼简单地葬于邙山。
第185节:梦里不知身是客(8)
在她死后周年那天,也仅仅只有一个身穿宫服的老者来给她上坟,他一边往地上浇着酒一边抹着泪说:“娘娘,高家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了,也只有老奴能来给您上坟,您在九泉之下尽管安心,总有一天,老奴会找到机会,替您讨还公道!”
三
正光元年(520年),耗费巨资所建的永宁寺终于落成。这座佛寺空前宏伟,光是僧房就达一千多间,寺院中心还建有极为辉煌壮观的九级木塔,高九十丈,佛塔上有柱,高十丈,共一百丈。上有金宝瓶,周围悬有金铃铎,大小如坛子,上下共有一百二十个。这也是仙真为了超度元恪所建的寺院。开光当日,她让文武百官一同前往,更命清河王元怿负责护卫。然而这天早晨,她在崇训宫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一转眼,已经过了辰时,眼看就要误了时辰,她更加着急,急忙命青莲到宫门前去打听情况。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就见青莲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脸色苍白地扑在地上,说:“启禀太后,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仙真左等右等不见元怿已是内心不安,再听青莲这么一说更是心惊肉跳,急忙问:“什么事?!”
青莲颤抖地说:“江阳王元叉在前殿当着群臣的面,向皇上禀报,说清河王买通主厨胡玄度和胡定,让他们在皇帝御食中投毒,害死皇上后以便夺取皇位!”
“这……这怎么可能?!”仙真脑中轰然作响,整个人一下子便呆掉了。
“可是,不知道江阳王和刘公公联合起来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就真信了,大臣们也没有一个敢出来反对,除了尚书右仆射游肇,可是孤掌难鸣……于是,江阳王就当场将清河王处死了!”
听完这句话,仙真只觉得猛地一阵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想要扶住脑袋,却觉得天地都在眼前旋转,终于在一片漆黑中重重地栽倒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陌生的宫殿里,面前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想将他看清楚,那……会是元怿吗?
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一切只是幻觉!
他依然会在孤寂侵袭的深夜为她抚琴,陪她谈天,替她化解朝廷中的纷纷扰扰,她不在乎大臣的非议,也不在乎民间对她的评价,她只需要明白一点,那就是只要有他在的时候,她的心便是温暖的,如同沐浴在佛光中般安宁。
此生,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不能再失去最信任的人,上苍不可以对她如此残忍!
然而,当她缓过神来,真正看清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元怿而是元叉的时候,一瞬间的震惊、恐惧,几乎要让她坠下床去。
“你终于醒了!”元叉的眼底露出惊喜的光芒,只是稍一用力,便将她的身子按住。
“元叉,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哀家无礼!”仙真强作镇定地呵斥道。
“哈哈哈……”元叉得意地大笑起来,“你好好看看这是哪里,这是北宫的宣光殿,不是你的崇训宫。而且,进出的宫门都已封死,你再也出不去了!”
“什么?”仙真瞪大眼,恐惧地望向四周,果然发现深宫寂静,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额头的冷汗也细细密密地渗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元叉亢奋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上空,灼热的气息冲她迎面扑来。未等仙真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强吻了起来,滚烫的舌尖狂野地游走,压抑了半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如洪流般释放。
“你怎么可以这样?”仙真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夫!这是乱伦!”
元叉瞬间怒火翻腾,恨恨地说:“你的妹妹,是先帝强行塞给我的,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屈辱,你最好不要提她,提她只会更加激怒我!”
说罢,他的手伸到她的腰间,狠命一扯衣带,那身华丽的宫服便滑落下来,露出白皙的前胸。
“来人啊!来人啊……”仙真狂喊着,使尽全身力气挣扎。
第186节:梦里不知身是客(9)
“没有用的,这里没有人,就算有人,他们也不敢进来。如今元怿已经被我杀了,整个朝廷人人自危,有谁敢得罪我?”元叉说着,情不自禁又加重了唇上的力道,和她的唇舌疯狂地纠缠着。
然而,在混乱之中,仙真却找到一个机会,对着他的唇狠狠一咬!
伴随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元叉痛得浑身一颤,仙真趁机推开他,顾不得衣衫不整,只是拼命朝门外跑去。然而,当她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来到门口时,却发现大门是锁着的,无论她怎么用力摇撼,巨大的金漆大门就是纹丝不动。
而且,正如元叉所说,这座陌生的宫殿,一个人也没有。
情急之下,仙真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了似的拍打着大门,冲外面狂喊:“有人吗?外面有人吗?快来救我啊——”
“我说过的,这里没有人!”身后再度响起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元叉掀开帷幔,一步步走了出来,狭长的眸子里漆黑如夜,翻涌着黑雾,嘴角却残留着一抹鲜红的血迹,地面的汉白玉石砖倒映出强烈的寒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包裹得仿佛一尊石雕。
仙真绝望地望着他,仍然不断地拍打着大门。
“你,是逃不掉的,命中注定,你终将属于我!”
在可怕的对视中,他一步一步,像猛兽接近猎物般地走向她……
一阵暴风雨过后,豆大的雨点滴落在泥泞的庭院里,溅出深深浅浅的泥洼,大片枯叶被掠过的狂风卷起,飞满整片天空。一名身段婀娜的美妇赤裸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宫殿冰冷的地面上,双臂摊开,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如花的娇容上冷冷的,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有透明的泪水,顺着蓝色的眼睛,不绝地流淌。
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穿着青色女官服的身影迈进门槛。
“太后。”她唤了她一声,走过来,轻轻替她披上一件袍子。
“琉香,是你!”仙真猛地睁开眼睛,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居然在这里?”
琉香头一低,避开她的眼神:“是元叉让我跟到北宫来侍候您的。”
“这么说,你刚刚就在门外,你居然不应声,不救我?”仙真双眼瞪得极大,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动。
琉香无奈地叹了口气,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娘娘,我不能救您啊!”
“为什么?”仙真只觉得心在流血。
琉香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时才说:“元叉现在势力太大,清河王死后他既掌军权,又把持朝政,还勾结总管太监刘腾!一旦我们杀不了他,不仅自身难保,还会危及皇上。难道,您希望他对皇上有任何的不利吗?”
琉香的一席话,说得仙真哑口无言,面孔瞬间苍白得如同白色的蔷薇,她的身子在不停地颤动着,悔恨、自责、痛苦让她的心如针扎般,她失声痛哭了起来:“是我,是我犯下大错,不该把禁军的军权交给他!我以为他在宫外曾经救过我们母子一命,便会像元怿那样忠心,没想到养虎为患,还害了元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琉香赶忙劝道:“娘娘就别自责了,眼下,咱们只能静待时机,等到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再找机会除掉这浑蛋!”
其实,痛惜元怿的远远不止仙真一人而已。
那个唯一公开反对处决元怿的游肇,回去之后慨叹奸臣当道,含悲自杀。
居住京城的夷族上百人,割面流血,以表哀悼。
中山王元熙和弟弟元略、元纂往日与元怿交情深厚,惊闻噩耗,立刻联合城阳王元徽、元渊等大将,起兵于邺城,上表列述元叉二十大罪状,声称不诛元叉,难平民愤。然而,元熙过分夸大了自己的实力,威信又不太高,举兵那天,元徽等并没有响应,结果可想而知。元熙被手下人捉住送交给元叉,被斩于邺街,他的弟弟同时被处死。
自此,曾经一片开明的北魏朝廷,又陷入一片乌烟瘴气的混乱之中。
又一片春花从树梢缓缓飘落,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地舞动,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落在地上。然而,西昭殿的庭院里,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花瓣,白的、粉的、黄的……重叠交织着,幻化出缤纷的色彩。
第187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0)
元诩趴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望着庭院里的落花。他身穿红缂丝纹龙云锦袍,微蓝的瞳人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精致如雕刻般的五官已经褪去孩童的天真纯洁,逐渐有了接近成年男子般的阳刚气质。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缠绕成蜕变的茧,转眼之间,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十三岁了。
望着满庭纷纷扬扬的落花,他的眼眸里,突然划过一片伤心的黯然:“朕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母后了,真想她啊!”
“皇上,我劝您还是别去看太后了。”身后立刻传来刘腾苍老的声音。
“为什么?”元诩回过身去望着他。
刘腾与他对望了一眼,顿了顿才说:“老奴怕您看了,会受不了的!听说,她现在独自一人搬到北宫,就是……”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住。
“就是什么?”元诩果然如他所料那样,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刘腾心里暗喜,表面上却还装出一副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和江阳王欢好。”
“胡说!”元诩立刻低吼起来,“朕的母后绝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江阳王还是我的姨父!”
刘腾急忙跪到地上,诚惶诚恐地说:“皇上,那是因为您年纪太小,很多事,大臣和奴才们不敢传到您的耳朵里!在此之前,她和清河王的私情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如今和江阳王的关系更是宫中人人皆知,只不过大家碍于两人的身份,都不敢多言。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挑一个晚上,悄悄地去北宫亲眼看一看,便知老奴说的是真是假!”
单纯的元诩就这样被刘腾骗去了北宫,就在这天夜里,他透过窗缝,看到了毕生也无法磨灭的一幕……
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甚至有种被羞辱的失望和愤怒。从此以后,对于母后,他不再有过去那样尊崇的情感,态度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冷淡,反而对刘腾的话深信不疑,把他看成是唯一的亲信和长辈。
四
北宫。
这一日,元叉不在,琉香突然将一名魁梧粗壮的将军领到仙真面前。
“太后,这是抚军大将军奚康生,一直追随元叉,甚至参加了幽禁您的阴谋。但如今,他已看不惯元叉的胡作非为,想悔过立功,替您刺杀元叉!”琉香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这沙哑的声音里却隐含着勃勃生机。
听到这话,仙真猛地抬起头,在正视奚康生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仿佛顿住,从碧蓝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缕异样的光芒。
“你真的愿意为我刺杀元叉?”
“臣对此前所做之事,后悔不已,请太后给臣一个机会,为国尽忠!”奚康生声如洪钟,扩散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要怎么找这个机会呢?”仙真思虑重重,又皱起了眉。
此时,琉香迈出一步道:“奴婢已经想好了,您可以迷惑元叉,说思念皇上,求他设宴让你们母子相见,群臣作陪,元叉心里到底还是迷恋您,应该不会不肯。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机会了……”
奚康生接过琉香的话道:“臣会在酒宴正酣时行刺元叉!”
仙真望了望奚康生,又望了望琉香,不知是激动、悲哀,还是从绝望的谷底看到了曙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笼罩在头顶。突然,她猛地从榻上翻起身,直视殿外,面无表情地说:“好,就照你们说的去办!”
一切如预期那般顺利进行着……
当仙真痛哭流涕地扑倒在元叉怀里,说自己思念儿子,夜不能寐的时候,元叉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在北宫的西花园里设宴,邀请少帝和群臣前来。举办宴席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绚烂的朝霞将北宫浸浴在一片红光之中,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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