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阿爹,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儿子……”冯道的几个儿子也是四五十岁的人,见老父如此,都惊慌起来。
“阿爹我无事,老大,你去大门前亲自将这郭官人迎进来。老二你去备上一壶好茶来,你们都散了吧,我要和郭官人好生说说话。都散了吧……”冯道挥挥手,待儿子们都离开了,这才眯着眼看着灰白的帐顶自语道:“郭文仲啊,郭文仲,你虽为武夫,但是眼光确实极好啊,就是老夫我,也看轻了他……”
冯大郎亲迎了郭荣和丰哥进门,也疑惑来人浑身的气度,待领着郭荣父子进了父亲的屋子后,他才回味过来,这郭荣,不正是当今天子的名讳么?
“陛下,老夫是否要起来跪迎你呢?”冯道平日里大半时间都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是精光四溢,便是病弱体衰,也不能掩住那神采来。
郭荣直视冯道说:“令公既然让令郎迎进府来的是郭官人,这跪迎便不必了。”说完看了看冯道的卧房,果真是简朴异常,除了简单的家具摆设,把玩器具一件也没有,更不要说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了。
“世人都说冯相公清净俭朴至极,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会以为乃夸大之词。令公的德行,让人敬佩。”
冯道哈哈一笑道:“世人大多说老夫经四朝,历十主甚至还侍奉过契丹人为君。大多人都骂老夫无骨气无节操,无耻之尤。老夫听先帝说过,陛下为君之前,性烈且急,应该不喜老夫这样的人。所以陛下仅此说老夫的德性令人敬佩,老夫实在是不解。”
郭荣见丰哥睁着大眼睛听着,开口道:“何人不曾年少气盛过?少年之时,我确实性烈骄傲,但是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也过贫苦和惨痛,加之父亲托下的这片江山,我如何能够草率行事?我知道相公之意,之所以说相公令人敬佩,是因为相公你非忠于君,而是忠于国。中原百姓多少因相公而活命,便是我这个天子,也该感谢相公了。只因这世上没有无臣民百姓之君。”
冯道听着郭荣之话,笑道:“陛下能有此言,他日必将是当世明君。若无臣子百姓,哪里就有君王了?老夫历经十主,终于等到有天子能亲口说出这句话了。中原百姓之福气,天下之福啊!”
郭荣目光深远,直视冯道双眼道:“天下之福?也要先谋得天下才是。相公深谋远虑,可否为我指点一二,若谋天下,首战为何?”
冯道叹息道:“陛下高平之战能够见好便收,自然是陛下知道,粮草不济,民生凋敝。且先帝临终之前曾告诫陛下,不可妄动干戈。所以,老夫觉得陛下若想谋得天下,首战非战,而是民生。国富民安,才有征战之力。”
郭荣点头道:“相公所言即是,我曾听人说,若平天下,应该先易后难。即先平定南方诸国,再挥师北上收复幽云。相公如何看此策呢?”
冯道摇头但笑道:“江南温柔乡,只怕待南边诸国平定之时,诸将功高赏厚,岂还愿意冒着丢脑袋的危险随着陛下再征契丹?且如今契丹的皇帝耶律璟,是旧君暴毙之后突然被立的,在契丹国内毫无威严可言。他如何登基为帝的,朝野间中说纷纭颇有非议。且契丹八大部落之间多有不和,各自结盟内斗,若是此人有耶律德光之能,能从中调解压制以取得平行,倒也罢了。但是他同他父亲德光比起来,真是天地之别,比之江南的李璟还颇多不如。如今契丹不过表面上平静罢了,而暗地里,自然是各种争斗。契丹内乱,实在我中原收复幽云的大好时机。”
郭荣不曾想到冯道能够看得这样长远,果然心有大才之人。难怪父亲待他礼遇至极。
“确实如此,我会派细作潜入契丹探听消息。那党项呢?”
冯道眯着眼睛回忆道:“广顺元年之时,李彝殷拒受先帝的册封旨意,反而接受刘崇的册封。他李彝殷自然不是认为北汉比大周强,而是因为北汉身后站着的契丹。当年,陛下曾上奏疏力陈党项之事,只是国力薄弱慕容彦超之乱,朝廷无力讨伐党项,如今他在西北愈发做大了,便是折可久也奈何不得他们了。”
郭荣冷声道:“党项人首尾两端,朕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冯道点头道:“陛下须要知道,便是边州百姓,那也是汉人,是中原百姓。大周四面临敌,西蜀和南边诸国不足为虑,但是北边的契丹,西北的党项人,不仅抢夺财物,更是纵马掳掠中原百姓为奴隶。若谋天下,首先便要维护我汉人之利,内使百姓安居乐业,外则不得让异人在中原的土地上肆虐。边疆汉民自当来投,人力足,中原复兴才可望。天下也才有望。”
郭荣颔首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公之见,果然高明。”
冯道哈哈一笑,看着一直安静坐着的丰哥笑道:“此子小小年纪有此定力,陛下后继有人啊!”
丰哥知道这老人是在夸奖自己,他便对着冯道咧嘴一笑:“等我七十岁时,一定比你聪明。”
“哦?殿下这样聪明,不知道小公子是否明白我和你阿爹说的话呢?”冯道笑看着丰哥道。
丰哥闻言脸有点红,随即抬头看着冯道嘟嚷着:“阿娘说了,若是不懂我就记下来,等我长大了,就会懂了。”
冯道脸上露出感叹之色,对着郭荣道:“陛下当年推拒了同卫王符氏的联姻,确实是明智之举。外戚若和藩镇相连系,陛下便是天纵英才,这天下之谋,便了难了三分了。”
郭荣淡淡一笑,此生此世,世人终会有一日知道,自己当初娶妻并不单是为了这些顾虑,更重要的是,那是自己此生最爱的且一定会相伴一世的女人。
晚霞满天的时候,郭荣才牵着丰哥的手,出了冯府的大门,街上行人大多是行色匆匆往家赶。
“丰哥,我们也回家了,你阿娘肯定等着我们呢。”郭荣一把将丰哥举在肩膀上。
“好,回家去——咯咯……阿爹,再高点,再高点……”丰哥的清脆的笑声,洒在了开封的街道之上。
南唐金陵,燕王府。
“啪!”一只碧玉雕花杯砸得粉碎,让跪着禀告的妈妈一阵后怕。
“娘娘,老奴所言句句是实话。老奴的侄子,便是燕王殿□边的亲兵王宜。”
“李弘翼,周宣——我绝对绕不过你们!”病榻之上的女子,一脸扭曲。屋内唯一的两个心腹宫女,无一不胆战心惊。
“来人,服侍我起身,我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燕王妃咬牙切齿道。
一宫女一惊,忙劝道:“娘娘,也许是殿下醉酒不知情才做下的事呢?这件事情闹大了,殿下也不得好去,娘娘自然也会受到牵连的……”而郑王妃膝下有一个小公子,皇后也许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奈何燕王妃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言了。
“启禀皇后娘娘,燕王妃求见。”总管太监在凤栖殿门外扬声道,打断了殿内正在写字的钟皇后。
钟皇后面色有些沉了沉,将笔搁上笔架,一边的大宫女已经得了钟皇后之意,轻步去了。
待燕王妃一脸惨白被两个宫女扶着进来后,钟皇后的脸色变了变。
“玉霖,你身体不适,便该在王府上中好生歇息才是。有什么话,让身边的人进宫来禀告于我便可。”
燕王妃想到那个让自己如坠冰窟的消息,眼泪就如泉涌,止都止不住,软倒在地,对着钟皇后哭诉道:“母后,还请母后为儿臣做主啊……”
钟皇后见状,知道事情很可能和长子弘翼有关,让所有宫人全都退出殿外之后,才亲手将燕王妃扶起,看着她哀戚憎恨的神情,便道:“你乃是燕王正妃,一举一动事关燕王颜面,有什么事情若是弘翼对不住你,说与我听,我自当会和皇上为你做主的。”
燕王妃却半点没有听出钟皇后口中的警告之意,她如今想的,就是恨不得狠狠报复那对不知廉耻的人,至于丈夫的颜面,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咬了咬牙,便将周宣和李弘翼私通之事全说了。
钟皇后听后,脸色大变,目光变得幽深冷厉。半响,才对着燕王妃道:“好孩子,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好生处理的。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你身体不好,先回王府去,然后传我的旨意,让弘翼进宫来。”
燕王妃也因为钟皇后身边的冷厉而缩瑟了一下,心中里却高兴起来,暗道,此次燕王都落不得好,更不要提周宣了。她却没有看到,钟皇后目光中的冷意,将她也笼罩在内。
李弘翼这时还不知道自己重病多时的妻子,已经知道了他和周宣之事,待他进宫,见到钟皇后,马上被她呵斥着跪下!李弘翼见很少生气的母后如此,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母后,不知道儿臣什么地方做错了,您指点儿臣一二,儿臣一定改过的……”
“你还有脸说?”钟皇后一巴掌就扇在他的脸颊之上。
“你是皇上和我的长子,我们对你寄予厚望,不是让你做出一些上不得台面之事。弘翼,周宣是你六弟的妻子,从嘉是你的亲弟弟,你就不觉得对不起你六弟么?”钟皇后想到自己亲生的六个儿子中,四子皆殇,唯余的这两个,不仅不手足相扶,反而隐隐不对盘。这还是皇帝和自己在时,若是自己两人不在了,这兄弟俩是不是也要兄弟相残?
李弘翼这才知道,自己和周宣之事,被母后知道了。他心中本对李从嘉还有几分愧疚,如今被皇后这一巴掌给拍飞了。母后口口声声中,自己对不起六弟。是啊,六弟不仅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更是母后最偏爱的儿子。自己除了占有长子的名头,还有什么?
“母后就这样断定是儿子的错?而不是周宣那个贱人先行勾引于我?再说了,她再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只因她是六弟的正妃,所以儿子才该被扇?”李弘翼这些日子里,朝堂上颇受排挤,他心中本就颇为烦躁,如今被母亲这一训,往日里的不满便全都发泄出来了。
钟皇后听到儿子的质问,心肝都气痛了,她哪里是在重视周宣那个贱人?她是不想两个同胞手足为一个女人搞得兄弟成仇啊!想到长子长久以来不受皇帝喜欢,父子有心结已久,她这个做母亲的从中不知道调解了多少,也不见有什么用。如今,这母子也要产生隔阂了么?
“我哪里是偏心从嘉?我是担心你这个傻孩子啊!你是我的长子,我如何不喜欢你不爱你?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哭声大,三岁就喜欢玩刀剑,五岁就要骑马,十岁已经自己跑去军营……虽然你的父亲不喜欢你这样,但是母亲我何时拦过你?你心心念念太子之位,同你皇叔不和,我就何曾站在你父皇的一边说过你不该?我生你养你,难道到头来,落得你埋怨母亲狠心偏心的结果吗?”
钟皇后说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李弘翼听着母亲这样说,心中已生了后悔出来,男儿泪也流了下来。
母子俩相对哭了一场,钟皇后才对着李弘翼道:“我先找你来说,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做错了,我可以打你也可以骂你。不管你之后能不能一展抱负登上太子之位,这种和弟媳有染的事情,是一丁点也不能传出去的。你的父皇,你是知道的。若是他知晓了,你这一生都不要再想那些了。所以周氏,你不可再见。我会和你父皇说说,让你坐巡检使,出金陵去查看各地军务。还有玉霖那里,你要好生安抚一下,让她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其他知道的人,该怎么做,你比母后我清楚。”
李弘翼听母亲这样说,正好他已经厌烦了金陵的朝臣攻讦,便应了:“母后放心,儿子一定不会再做这等糊涂之事。”
钟皇后见他不曾提及周宣一言半语,心中已经断定是周宣不守妇道,勾引大伯在前。便隐隐觉得对不起小儿子从嘉,便开口道:“这事情还不能让你六弟知道了,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而且这件事,始终是你对不起他,以后不可再处处猜忌他,说父皇和母后偏心了。”
李弘翼脸上有些不自然,虽然他不觉得母亲偏心,但是父皇偏心,那可是明明白白的。
母子两人这番谈话,自然是让所有人都回避了的,所以李弘翼出宫之后,李璟特地好奇的问了问妻子,弘翼是哪里惹她生气了,怎么还和儿子动起手来?
钟皇后自然没有说出事实真相,而是叹气道:“从嘉才十八岁,但是已经做了父亲了。弘翼已经二十有五,但是还没得一子半女,我只是替他着急,唠叨了他几句,他大概也是心中不痛快,便顶了我几句,我气极就打了他一巴掌。”
钟皇后见李璟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便道:“玉霖这孩子的身体不好,但我没想到她之前贤惠的性子也给磨没有了。居然进宫来,说是弘翼对她如何如何不好。这夫妻做了这么多年,说来是我们俩误了这两个孩子,皇上,我想着,得该弘翼选一个侧妃才是。你看如何?”
李璟虽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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