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小吏互相看了一眼,见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几个大人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李醒也龟缩在后,便不敢撒谎,懦懦道:“大人,我们虽不是奉了李参军的命令而来的,但是这几户刁民确实是拖欠着官府的征收……”
“大人,草民是冤枉啊!这些个差役大爷们,半个月前,他们才来小民家中收走了一斗种子和半贯银钱,那已经是小民家中最后一点的钱财了……谁知道如今他们又来了,大人啊,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人那……”老人白发凌乱,脸上除了皱纹,还有着两处淤青伤痕。他这一喊,附近的一些百姓全都哭了起来。
郭荣记得前世也是有这么一闹的,如今再看一次,心中依旧不是滋味,平息心中的怒气,亲手扶起了老人,温声道:“若是果真如老丈你所言,便是这帮官吏之过了,本侯绝不会姑息的。”
“李醒,这些人是你的属下,如今拿着你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你难道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还是说,你和这些人是蛇鼠一窝搜刮百姓?”
李醒额头满是冷汗,刚才用饭之时,满席无人讲话,足可见郭荣之威,之后郭荣毫不手软地处置了贺牍和刘进章,就知道他和之前的那些个靠着老子吃喝的人不同……
“君侯明鉴,这些差役如何行事,下官实在是不知情啊!”
郭荣没有答话,对着曹翰道:“你带十名亲兵去李醒家中搜查,看看李醒李大人是否真的清明如水。”随即转头对着李醒道:“李大人,麻烦你带着曹将军去你家。”
李醒身体一抖,他如今只希望郭荣不是喜欢连坐之人了。
待曹翰领命带着人走了,郭荣才对着三个剩下的原澶州属官道:“你们也不用惊慌,若是尽忠职守,本侯也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的。”
穆鹤等人自然是战战兢兢的表了忠心一番。
“此时快三月了,正是种水稻和麦子饱满之时,我等再去城外农田查看一下。若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去黄河大堤上看看。”郭荣对着王敏、崔颂、王朴三人道。
三人忙称道,心中却想着,这郭荣不怒自威,浑身气度不凡。这些日子里,他们同郭荣自汴梁往澶州一路同行,便在暗中观察这位主公的为人,是否值得他们花心思。平时见郭荣,表面温和但是内里却是刚硬坚韧之人。今日再看,他不是是那等突然位居高位而飞扬跋扈之人,更为难得的是,胸襟、气度、胆魄他一样也不缺……看来当今天子将其当做储君皇子培养,当真没有看错人。
“君侯一心想摸清这澶州内外大事,下官等自然是同行的。”
郭荣也不看那几个属官变得忐忑难看的脸色,出了村落,在老农的指点下,往田野里去了。
然后,让郭荣更为生气的一幕出现了。
因为战乱频繁,所以中原一带十室七空,大片土地都荒芜了。目光可及之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在田间种植水稻的。而麦子呢,都大多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荒芜的土地占了大半。
回城的路上,又看见了差役逼着村民交租暴打百姓的场面。
“这牛租,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啊?这天下甭提是谁做皇上,这牛租都得交!”一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村落传出,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妇孺的哭泣哀求声和鞭子抽打人体的声音。
“想抗租?想抗租就得打,今日官爷我的话就放在了,没有钱,拿物来抵;没钱没东西的,哼哼哼……”
郭荣一行人便在这小吏的哼哼威胁声中出现。
“若是没钱没东西你要怎么样?”郭荣冷冷看着那小吏,再看村民,衣衫都被抽得破烂,一旁的女人和孩子都惊恐的躲着。
那小吏见郭荣身披半副盔甲,内里一件紫色战袍,眼中冷光闪动,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另外三人都做儒生打扮。身后更是跟着不少全副铠甲的牙将亲兵。待看到本城的老爷们也都出现了,心知郭荣乃是大人物。忙小心跪下道:“见过大人。卑职如此实乃被逼的,这些个刁民欠着朝廷的牛租,催收了多次了,也不见他们缴纳。卑职以为他们要赖掉,故才动了鞭子的……”
“是谁允你收租时用武力的?”
郭荣看着那些百姓眼中惧怕里的厌恶,心中暗叹,这牛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得尽快向阿爹上一份废除梁末以来民间所存牛租和营田事物的奏疏了。只是此事还不能过早宣扬开来。便让亲兵留下些银钱给村民作为医资后,便回转澶州城去了。一路上不时看见自幽州逃回的流民。
“这些流民若能尽快安置,未尝不是劳力。荒芜这些田地,实在是太过浪费了。正好刘进章家中搜出那么多粮食,看是否能作为种粮。若是可行,便尽快招揽流民耕种,到了秋天时,百姓缺粮的情况或许能缓解一二。”郭荣想到那成片的荒地说道。
王朴点头道:“君侯所言即是,只是如何做,须得理出具体章程来才是。”
“荒芜之地还需确认是否是无主之地。若是流民才种上庄稼,这地主人回来了,又是一番争端。”王敏也道。
“待问所说也有道理,所以必须得尽快想出一章程来。”
郭荣心中甚是满意,虽然王敏和崔颂十年后在赵匡胤手上也是兢兢业业的,但是他们有才确实不假。
郭荣和几人商议完正事回到后院时,已经是酉时中了。
“见过大人。”郑妈妈看见郭荣进了院子,忙行礼道。
“夫人呢?她可曾用过饭了?”
“夫人将西厢的一间屋子布置成了书房,现在正在那屋里呢。还没有用饭,说等着大人回来用饭呢。”郑妈妈想到劝了两次,都被夫人推过了。
郭荣有些不高兴,娥皇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你去叫丫鬟在厅中摆好饭,我亲自去叫夫人。”
周宪正在烛光中给阿久写信,让他一人留在汴梁,终归是有些不放心的,因此书信写了好几页,话都没有说完。
郭荣进了书房,便看见周宪凝眉写信的温婉神情。脚步声放缓还是惊动了周宪。
周宪一看是郭荣回来了,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放下笔道:“你回来了?”
郭荣心中的不快被这个笑容消去了许多:“我不是让侍卫传话说不用等我了?我听郑妈妈说你到现在都没用饭?”
“一个人吃饭哪里有滋味了?再说我也不饿,下午在家中还吃过一点点心呢。倒是你,忙到现在,是不是饿得呛?一路上就和你说了,做事呢,慢慢来。你以前还和我讲说,你前世早逝,便是因为太过劳累了,生生将身体给熬垮的。重活一世不容易,可不能重蹈覆辙了。”周宪笑拉着郭荣出了书房。
郭荣笑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今日这样,大概是多年没有接触政务,忽然见到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贪官小吏,实在是忍受不了。倒是你,下午没歇息么?”
郭荣心中却暗想,娥皇前世去世时的年纪可比自己还小,这身体骨更该注意一些才是。
“中午都睡了小半个时辰呢。后来还见了这府中的奴仆,说来真是不敢相信,小小的刺史府中,七十多个奴仆里有五十多人和外面的人有牵扯,我也不客气,这些人全部打发走了,所以这几天,很多事情要劳烦你的亲兵了……”周宪暗叹道。随即想起那哭哭啼啼的几个女孩子,瞪了郭荣一眼道:“第一天就有人送女人来,你说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郭荣先是一愣,看着周宪故作恼怒的神色笑道:“以后若还有人不长眼色的再送人来的话,我亲自打发就是了。你啊,可别吃这些没谱儿的醋了,多吃点饭才是。”
周宪看郭荣调笑的神色,恨恨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气平了一些。
夫妻俩好生地吃了一顿饭,又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
周宪想到自己写给阿久的书信还没有写完,便道:“随我去书房去将书信写完吧,哎,说来,我还是有些担心阿久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郭荣摇了摇头:“放心吧,阿久在禁军里从最小的兵卒做起,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继位后最大的软肋,不就是不曾再军中历练没有军功么?再则,阿久在汴梁,还能替自己看着赵家兄弟的动静。
周宪也知道男孩子该放手的时候须得放手,不过该关心的时候也不能少了。
不倦惜苍生惹泪颜
“君侯,晋州传来消息,伪帝刘崇任命长子刘承钧为招讨使,与副招讨使白从晖、都监李存率领步兵、骑兵万人兵分五路侵犯晋州。”郭荣坐在主位之上,听着曹彬说着北边的军情。①郭荣看着曹彬道:“此事王令公应当快马回报京师了,澶州虽然无虞,但是却要做好应付南下流民的准备。”
王敏等人也是忧心忡忡:“君侯,此次汉军攻势猛烈,应该是想乘着陛下立足未稳之时,联合契丹生事的。”
郭荣点头道:“却是如此,只是上次不是有北边的细作传回了消息,说是契丹如今内讧重重,这次刘崇应该没有契丹人助阵,而且驻守晋州的是建雄节度使老将王宴,刘承钧如何是王令公的敌手?此战我大周必胜。”
王朴眼光一闪,摸着短须道:“君侯的意思是乘着流民南下之机,将这边的无主之地全部开荒?”
郭荣先是颔首继而又摇头道:“开荒之事却是很重要,不过我还想着征召民夫修固黄河大堤。若是澶州形势大好之时毁于黄河水患,那才真是妄做工了。”
郭荣的话,让王朴、王敏、崔颂等几人都心头沉重起来,因为这黄河的水患确实是一大难题。(文-人-书-屋-W-R-S-H-U)
郭荣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建雄节度使王晏面对北汉军队,先示敌以弱,迷惑了毫无临战经验的刘承钧。在汉军松懈时大兵杀出,经过激战,北汉军队丢下一千余人的尸体后溃败。其后刘承钧又派副兵马使安元宝焚烧晋州西城,以作突破,不想安元宝却率领军归降了王晏。
“君侯果真料事如神。”王朴等人听到战报后,都颇为高兴。
郭荣摇摇头道:“刘承钧不会就此罢手,他兴兵而来,如此败北,以后还有何人服他?隰州离晋州不远,我担心他会移师攻打隰州。所以三日前已经派了亲兵往隰州送信去了。”
崔颂却皱眉道:“君侯此举却有些不妥了。此事若没有先报知朝廷,恐有人会诬君侯你干涉他州政事之嫌……”
王朴却摇头道:“崔大人太过谨慎了,如今不止是君侯,只怕朝中众人都看在盯着山西的战事,君侯此举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还须再向朝廷补上一封奏疏才好。”
郭荣笑道:“三位放心就是,奏疏我也列好,今早已经送往汴梁了。”
众人听了这话,便又将话题说回澶州如今的无主荒地之上。郭荣听了几人讨论半天便道:“天时不待我等,这荒地还是早种为好,明日起,就让澶水、顿丘、观城等县俱都将荒地交于流民耕种,至于种子,算是官府赊借给他们的。只是流民们不需还钱,等荒地一开粮种种好,每户流民必须出工一月修筑黄河大堤。”(澶州辖澶水、顿丘、观城等县)
王朴等想到如今府银不多,要征召流民巩固黄河堤坝确实不现实,此举倒是一举两得,便都同意了。
第二日里,澶州城外的流民都得到了消息,若是在澶州落户,可视人口数分得无主耕种的荒地,至于租金税制,并没有苛刻租税之举,而且就算是荒地的主人回来,也有各种政策保证耕种者的利益,甚至只要耕种满十年,这土地的主人若是依旧没有回来,这地就是自家的了。因此许多流民都安心开始开荒耕种起来。一时间澶州之地的流民大大减少了。
对于郭荣来说,澶州的政事算不得繁重,因此每日里回府的时间并不晚,所以对于周宪每日里等着他用晚饭之事,也就默认了。
“回来了?”周宪看着郭荣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书信起身道。
“又在看阿久写来的书信?”
周宪点头道:“我上回才说了,他的书信就啰嗦了很多。”随即有些感伤道:“王先生也有书信来,说是汴梁那里得到了南唐的消息,周宣嫁给了李从嘉了,李弘茂死了。”
郭荣一怔,看着周宪的眼神中的惆怅,走近她轻轻拥抱着她才道:“你不要多想,那是周宣自己选择的路,与你无关。”
周宪苦笑道:“我知道,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好半天,才从他怀中挣脱道:“来用饭吧,你都忙了一天了。”
郭荣却是握着周宪的手道:“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等我回来一起用饭没什么大碍,但是进了六月,只怕我会忙得很,倒时候,你就不要再等我了,你的身体要紧。”随即抱紧周宪,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想你快些为我生一个儿子……”
周宪脸色一红,随即又是一阵惆怅,孩子,她也想要一个呢。虽然对之后是否重复前世之事心存疑虑,但是肯定不会想要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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