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麦子,会收获麦草,而收获了麦草以后,才会明白,收获的,不仅仅是麦草。”萧云笑道。
语惊四座。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姚琴估计会觉得妄自尊大,从而不屑一顾,可这个年轻人不同,他总是有着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神奇魅力。看着他孤寂却伟岸的背影,她第一次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玲珑心不争气地被打动了,之前夸下海口要如何如何征服他的那些豪言壮语霎时灰飞烟灭。
打刚才在车上开始,她就使出了浑身解数,充分展示出一个三十岁成熟女人才具有的闭月羞花,要是换成别的男人,不说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起码也会虚情假意地赞美几句,可这个年轻人却像木头人似的,心如磐石,一点也不为所动,让她没少垂头丧气。这下可好,这头革命尚未成功,那头自己却被他所魂牵梦萦了,不服气,很不服气啊。
姚琴瞪了一眼那个背影,再暗啐了自己一口后,又缓缓跟了上去,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回响。
清脆,空灵。
古城区无疑是宁州历史的烙印,建筑虽然身处中土,但并未受中原城市建筑礼制的影响,城中的道路网不规则,四通八达,也没有森严的城墙,脱离封建等级的文明感便油然而生。黑龙潭是古城的主要水源,潭水分为条条细流入墙绕户,形成藕断丝连的张张水网,城内随处可见河渠碧透,流水淙淙,河畔垂柳拂水。
萧云与姚琴没有再交谈,默默前行,偶尔见到一处有趣景色,才会交流一下眼神,然后会心而笑。
午后的巷弄虽然没有多少人气,但也不乏背着整套专业摄影器材的拍客将历史在那一瞬间定格。
一条老黄狗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从一间破旧老屋中窜出来,瞥了眼拍照的人,转身慢慢跑向远处。
这个萧条而落寞的画面,当然逃不开摄影师的镜头。
咔嚓。
巷子,石板,古屋,青苔,老狗,还有尽头的五个人,全都被记录了下来,成为了永恒。
“七少爷……”荣小宛远远在后头喊了一句,然后小跑着过来,与那条老黄狗打了个照面。
正背着手迈步的萧云好奇,便停了下来,姚琴也一样,两人齐刷刷望向跑得气喘吁吁的荣小宛。
“问……你个事。”荣小宛断断续续道,一手撑着小蛮腰,大口大口喘气。
“别着急,慢慢说。”萧云轻声道,心里想着这小妮子的体质还真差,才跑多远就累成这样?
荣小宛终于稳住呼吸,挽挽脸侧几根散乱的头发,才开口道:“我听我家那位说,这里要拆?”
“没错。”萧云点点头。
“靠,哪个**吃错药或是搭错筋了,作出这个决定?”荣小宛也不顾淑女形象,骂骂咧咧了一句。保存得这么好的一片明清古建筑群,沉淀着中华民族变迁的往事,可以说是汉民族在江南地区古县城的典型代表了,简直就是研究华国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建筑、艺术等方面历史发展的活标本,现在却说要推平这里,让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真他妈二到家了。
“骂得好,恰到好处。”姚琴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遇到一个吐出自己心声的人,真痛快。
萧云看着这小妮子一脸的义愤填膺,嘴角微翘,打趣道:“难道你想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我没那么大本事,所以只能在嘴上出出气。”荣小宛撇撇嘴道,刚来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小宛,甭丧气,你没本事,可站在你面前的七少爷有啊。”姚琴瞟了一眼萧云,媚上眉梢。
“真假的?”荣小宛那双依旧纯真的大眼睛骤然闪闪发亮,像看着从天而降的超人一样看着萧云。
“算是有吧。”萧云摸摸鼻子,望了眼在后面还没赶上来的马锦绣和何琉璃,转身继续前行。
“七少爷,你真是个神仙,总是能让人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荣小宛由衷道,笑容又爬上嘴边。
“这些赞叹的话,你先收着,等事成了再说不迟。”萧云微笑道。
“要是你真的能够阻止政府改造古城区,我啥都答应你。”荣小宛下意识道,也学他背着手走路。
“真的啥都答应?”萧云反应快,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狡黠,似乎蕴藏了无数种可能。
走在他右手边的姚琴微感错愕,这死人敢情谁都敢调情的,不知廉耻啊。
“呃……只能答应你一个条件,而且必须是我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荣小宛明智,立即改口。
“看把你给吓的,我要是敢提出什么非分要求,马爷第一个就把我宰咯。”萧云大笑了几声。
“切,谁吓着了?自以为是。我这是补充完整我的条件,懂不?”荣小宛不肯认输,耸耸俏鼻。
萧云的笑意更浓。
荣小宛气得掐了他手臂好几次,犹未解恨。
“你真答应我一个条件?”萧云挑挑如到双眉,根本就不把她的掐劲当回事,一脸轻松自若。
“当然真的,我荣小宛说出的话就等于泼出的水,不过你得先把条件说出来我听听。”她轻声道。
“回校读书。”萧云脱口而出。
这四个字,不仅让荣小宛呆若木鸡,连一旁隔岸观火的姚琴也措手不及。
“小宛,你还太小,社会还不适合你,象牙塔才是你应该向往的地方。”萧云语重心长。
荣小宛沉默着。
“我妈妈曾跟我说过,人生有限,知识无穷,当你用汗水敬献她的时候,她和你携手前行;当你用游荡讨好她的时候,她和你分道扬镳。今天,我将这句话送给你。你知道吗?在许多犹太人家里,当小孩稍微懂事时,大人就会翻开一本书,涂一点蜂蜜在上面,叫小孩子去舔,其用意不言而喻:读书是甜蜜的。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回到学校继续学业,马爷有我看着,你放心,保准出不了问题。”萧云微笑道,语气极其真诚,就像一个哥哥叮嘱自己的妹妹一般。
荣小宛的眼眶湿润了,哽咽问道:“我家那位从来没说过这个,为什么你非要我回学校读书?”
“因为我没在学校念过书,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留有遗憾。”萧云微笑道。
震撼。
姚琴的心里被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久久未能平复,这个年轻人真的太过与众不同了,读不懂。
荣小宛强忍着感动的泪花,重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管那事成没成,我都答应你。”
萧云浮起一个欣慰笑容。
荣小宛很少会感动落泪,可这一次破例了,晶莹泪花夺眶而出。因为读书一直都是她念念不忘的愿望,平常为了不让被生活被工作戏弄得焦头烂额的马锦绣左右为难,才将这个念头深深埋藏在心里,今天却被这个年轻人的字字珠玑轻易勾起,怎能不感动?现在马锦绣跟着他做事,也总算是稳定下来了,自己也可以安心回到校园,享受一个学生该有的乐趣了。
穿过一条窄窄的后巷,五人便来到了丹青巷尽头的小河畔,仍有不少美院的学生在写生作画。
马锦绣死拉硬拽着何琉璃去河边拍照留念,还叼着烟摆出90后的姿势,让何琉璃不停作呕。
萧云三人则没空理会那个装嫩的老男人,继续前行。
“七少爷,你真的有把握去阻止政府拆迁古城区?”荣小宛眼里透着担忧。
“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没试过,谁也敢拍胸脯打包票。”萧云管马锦绣要了一根烟抽。
“我刚才是气昏头了才会支持你的,现在想想,这事还是别去做的好。”荣小宛轻声劝道。
“小宛说的对,萧云,没权没势就去跟政府作对,太傻了,不值当。”姚琴也在旁边附和道。
一个平民百姓与权贵斗,很可能会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气愤归气愤,还是要理智些的。
萧云弹了弹烟灰,轻声道:“你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做一件事,往往有利也有弊,只有利而无弊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淮南子·人间训》云:‘众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圣人知病之为利,知利之为病也。’由此看来,古人已经注意到利弊的辩证关系了,我们不应该鼠目寸光,过于偏颇的,更何况我即将要去联合的人都是大人物,不碍事。”
姚琴愣了一下,问道:“你要去联合谁?”
萧云惬意吐出一个烟圈,视线投向了远方,微微一笑,轻声道:“两个老而弥坚的人。”
第二十一章 小巷深处的埋伏
晚霞似锦。
姚琴因为公司有事,就先走了一步,萧云让马锦绣带着两个女孩去吃饭,自己则继续溜达。
黄昏的古城别有一番风味,不像中午时分那么生机勃勃,有着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愁绪。
此刻,也许只有唐朝诗人宋之问的“纵情犹未已,回马欲黄昏”这句诗最能表达萧云的情感。
与宁州古城极为相似的山西平遥古城和云南丽江古城均在1998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桥一河都被完整保存了下来,惠及千秋万代。如果宁州古城因为某个领导的意志而遭到毁灭性打击,恐怕没有几个宁州人能够做到扪心无愧吧?前人留下来的文化瑰宝,不是晨钟暮鼓,而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传承,不能视若无物。
萧云有时候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鬼才,有时候却是一个蚍蜉撼树的蠢材。
在文物保护制度付之阙如、经济发展方兴未艾的情况下,如果单靠地方政府进行名胜古迹的保护,无异于眼睁睁看着古城毁于一旦,萧云是绝不会无动于衷而坐以待毙的,所以他想出了一套胆大妄为的方案,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虽然这套方案的手段并不光彩,甚至有些下三滥,可即便前功尽弃了,也不会让自己的良心备受谴责。
《聊斋·考城隍》: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他慢悠悠走着,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掏出手机给苏楠挂了一个电话,叮嘱她晚上要在家吃饭云云。
收线之后,他轻车熟路般穿过几条窄巷,走到了熙熙攘攘的旧墟街,准备买些菜回去,亲自下厨。
人多得比肩接踵。
傍晚时分,不少附近的居民都会出来逛逛,卖菜的瞧准时机卖力叫喊,吆喝声此起彼伏。
旧墟街不愧为小商品集散地,啥东西都包罗万有,今天就多了许多鸟商,提着鸟笼斤斤计较。
萧云好奇,凑过去瞧了瞧,发现还真有不少好货色,连鸣声圆润嘹亮的黑枕黄鹂也位列其中。
“老板,要不要买只回去玩玩?百分百野生,在东北大兴安岭抓的。”一个理着平头小青年笑道。
“多少钱?”萧云并无心想买,只是顺口这么一问。
“五百,看你有眼缘,就收你一半好了。”那个平头小青年很好说话。
“二百五?太贵,还是留着你自己玩吧。”萧云不为所动,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穷鬼。”平头小青年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脸就笑口迎人,问着下一个有兴趣的人。
鸟声啁啾。
大半条街都被鸟商所占据,笼中鸟不知是饿了还是烦了,乐此不彼地叫唤,低昂有致。
萧云像个局外人,穿梭于黑压压一片凑热闹的人群中,闻着鸟声哼着小调,显得优哉游哉。
可正走着,他却忽然呆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背影。
这个背影宽广,仁厚,精明,勇敢,陪他度过了初来宁州时的整个春天。
老冯!
广记茶餐厅的前老板,老冯!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萧云激动不已,立即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可没想到老冯也陡然间走快。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拥挤的人群中始终保持着30米左右的距离相互追逐,萧云眉头皱起。
走了三分钟,走在前面的老冯突然右拐,进了临街的公共厕所,萧云觉得不对劲,停了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晚的旧墟街本来人山人海就有点奇哉怪也,还凭空生出了那么卖鸟的,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历来敏感如狼的萧云很快察觉到异样,在前面大街的左手边,几个卖鸟商的后头站着一个人。
有一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正微笑地站在那里,眼睛静静凝视着萧云,像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盯着正走进皇宫宝殿的不速之客一样谨慎,衣着光鲜,质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颜色配合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手里头提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鸟笼,里面养着一只羽毛华美的画眉,眉长而清,无杂毛,不断线,在笼内跳跃端庄,不甚畏人,似乎并不知道主人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到底为什么,小眼睛好奇四处张望。
可萧云还没来得及与这个中年人多作眼神交流,公共厕所里就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人。
大风衣,鸭舌帽,黑墨镜,白口罩,在酷暑大热天时,会将自己包的如此严严实实,实在疯狂。
这个人一出来就撞翻了几个鸟笼,惹来一阵臭骂,跑出街中心,迷茫停了几秒,往与萧云相反的方向跑去,撞到了一个挑着卖剩青菜回家的农村大娘,却理也不理,又往前跑,大娘跺着脚卖街,将那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吸引了无数注意力。那个人也许觉察到了众人的关注,跑得更加急促。
嘭!
众人还没听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