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霆与西弘之间,长久以来勾心斗角恩怨纠缠,然而,积怨难积恩。如今,东霆皇位更迭,在西弘看来,意味着对手朝堂动荡,不趁火打劫一下实在说不过去。而东霆一方,由于新君登基的声势与沈傲天当初的恶意煽动,朝堂众臣正信心大盛,对西弘的备战情绪也达到高峰……这种情况,以容云的立场来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对此,容云是一边威胁一边装傻,才把那些不了解真实问题所在的文臣武夫们的请愿压下去。然而,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这么发展下去,今年冬天过后,来年春天开始,依然是一场天下血战。
另一边,容云的父亲,弘国烈亲王容熙,是西弘地位很微妙的一个人,在军中与民间的声望很高,却被皇帝容承忌惮。容熙并不主战,是西弘上下发战争财的贵族们的眼中钉,但是,却又多次率兵打退东霆。现在容云收到情报说沈傲天勾结弘国贵族势力,以图东山再起,虽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是,双方合作的前提似乎是,先干掉烈亲王容熙……
没一个省心的不说,还好死不死都赶一起了!
血灵芝啊,让人又爱又恨的血灵芝!总不能让这千辛万苦得到的仙品灵药白白枯萎,加上亲子之血的效果最保险,于是,为了救母亲,容云还是种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为了保护父亲,容云也最终来到了西弘烈亲王府。
容云的这种现状,对于厉宁雪来说,即使他了解与相信徒孙的能力,但还是无法不为这委实有些疯狂的决定担心。于是,在回苍云山之前,特意转道来看看徒孙。
厉宁雪这位老人家,别看名声在外,气质飘逸,平时却不是什么严肃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不拘小节。他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徒孙的“倒霉”哀叹了两声后,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同时想到什么一般,向某个方向瞪了一眼,抬手将额上的青筋向下按了按,对站在不远处的容云招了招手:“云儿,过来。”
容云上前,等待师公的吩咐。
“上衣脱了。”厉宁雪。
“……”容云。
“快点脱,上药,别磨蹭。”厉宁雪说完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心急,居然忘了这孩子的性格,连忙又道:“慢点,慢点,别着急,注意伤口。”
容云顿了一下,对师公乱七八糟的话有些无语,在厉宁雪堪称“悲壮”的目光中,没快也没慢地将带着血迹的里外衣衫退下,随意披在了腰间。
“……”厉宁雪。
容云走到师公膝前,转身,刚要跪下,就被厉宁雪一把拽了起来。
厉宁雪自己也站了起来,以不愧他医绝盛名的速度,快、准、“狠”地,给徒孙上完了药。然后一屁股坐回了刚刚的椅子上,脸色又有些像刚进门时的阴郁……他知道容云点了麻穴不会很痛,然而,看到那狰狞的伤口,他怎能不心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样说好,作为师公,他真的不想给原本就很辛苦的徒孙再添心理上的负担。
容云回头看见师公的表情,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公”。他不想让师公担心,但他也知道,不可能的。
厉宁雪没有回应,无声地指了指容云的腰间。
容云无奈一笑,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容熙那个混小子打的?”厉宁雪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怎么听怎么恐怖。
“嗯……不是。”容云说。
“不是他?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打到你!?”厉宁雪直接传音入密吼道。
“……”容云想说“还有您”,不过根据多年的经验,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于是,改口说到:“是思过室的何远。”
“他,打……你,居然还不是自己动手吗?”其实厉宁雪想问,容熙那小子打儿子居然不是自己动手吗?后来一想目前的状况,怕容云听了会伤心,临时把话改了样子。
“师公不必担心,何先生很有经验,据我所知,他在军中掌刑十年。”容云微笑着回道。
“……”什么跟什么,我老人家就不应该可怜他,这笨的,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厉宁雪无语问苍天,但同时,又感到心中发闷。他再一次意识到,容云,确实是还没真正懂得爱惜自己,也不懂得期待幸福。
……
暗夜笼罩的子时之刻,苍凉,深寂,无一不在传递着秋已将末。
并非繁华落尽,而是,蓄势待发。
3、〇〇二 夜谈 。。。
烈亲王府的思过室中,夜谈在继续。
厉宁雪看着恭身站立的容云,再次暗暗地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当初太严格,将容云的规矩教得太好,如今即使他刻意纵容,容云在不经意间仍会恪守礼仪。
“云儿,搬把椅子过来。”
容云点头,听话地去墙角搬椅子。
既然是思过室,自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地方,没有窗户,有些潮湿,墙边放着一个红木柜子跟一个墨石水缸,不用看也知道里面不会是让人愉快的东西。思过室的正位上被象征性地摆了一把椅子,还有几把椅子叠放在墙角。
厉宁雪此时就坐在正位的椅子上看着容云。虽然烛火昏暗,但以他的目力,容云身上的斑斑血迹依然触目惊心。即使厉宁雪料想过容云的处境不会太好,不过,他顺便过来瞧瞧居然就看到这样的情景,老人家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从容云身上鞭伤那乱七八糟的样子来看,确实不像是容熙打的,但是,厉宁雪相信,就算不是容熙亲自动手,也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自家徒孙的脾气再好,也不会随便让什么张三李四在他身上动鞭子的。
说起来,虽然阴差阳错之下了解东霆的各种辛秘,但苍山童叟厉宁雪作为隐士,通常却是不管容云的公事的。这不过,这一次,容云的行为已经堪称史上最疯狂的“以权谋私”了,而从他夜访烈王府看到的各种情景来判断,局势似乎比原想的还要复杂……他老人家就算再相信徒孙的能力,也不可能看到了危险都还什么也不问。
不说别的,首先烈亲王府入夜的守卫布置真是太不正常了。刚刚他在王府中到处找容云也是等容云来找他的时候,实在被那大半夜里人山人海的惊到了,据他观察,整个王府也就思过室这部分人少了,相比之下有些说不出的萧索。而且,他没看错的话,那些不是禁军吗?……看那数量,有一个营?……十几年不见,难道容熙被害妄想严重,精神失常了?……还有,容熙为什么要打人?容云这孩子,虽然某方面笨了些,好吧,是非常笨,但从其他方面来讲,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做错事给人罚的。另外,烈亲王的规矩,打完人还不让上药吗?……说起来,那鞭伤好像有些眼熟……
想到这里,厉宁雪不由眼角一跳:不会真是用这孩子腰间的冰火锦抽的吧……容熙应该知道冰火锦原来是自己的兵器,难道是故意折他老人家的面子,同时给他徒孙一个下马威吗?……等等,下马威!?……容云这孩子才刚刚到烈王府?他离开安瑞一个月了吧?去掉从边界前线赶过来的时间,一国之君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处闲逛快一个月?怎么可能!……这孩子不会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挑战老人家心脏强度的事吧……看来,老人家也该不时关心一下江湖八卦了啊……
厉宁雪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为了徒孙,他的内心就好像化身成了某个话痨一般,滔滔不绝。等他想完,容云早已经搬完椅子,在一旁安静站立了。
“咳……”厉宁雪有些尴尬,指着椅子对容云干笑着说:“坐啊。”
容云谢过,然而,用手撩了撩襟摆,却怎样也有些坐不下去。看着师公,容云带着歉意地轻轻摇了一下头:“师公恕罪,云儿,还在思过中。”
“……”厉宁雪。
厉宁雪愣了,他终于反应过来容云不光是为了清静才把他带来思过室的,难怪这孩子居然会没换衣服就出来见他这个师公……思过?跪省吧……如果是下马威,他跪了多少个时辰了?……那么,对容云这孩子来说,出去把自己带过来,现在“站”在这里回话,甚至点了自己的麻穴掩饰疼痛,其实都是在照顾他这个师公的心情吧……然而,这孩子也明白他接下去要问什么,明白事实早晚会被知道……
烛火下,容云的脸色有些苍白,其实,自从开始身养血灵芝以来,容云的脸色就一直有些苍白,这也是厉宁雪一时没有发现今夜容云异常的原因。如今,看着垂手而立的容云,厉宁雪心疼,犹豫,却也理解他的想法。
“……你,先老实告诉师公,血灵芝对你的经脉与内功,到底有多大影响?刚刚外面那阵势,想要不被发现地把我带过来,比把所有人杀了还难吧,天下间能做得到的,活人估计不会超过十个,你出去接我,真的没事?”有时候,容云这孩子越体贴,就越让人头疼。如果事实如他所想,那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血灵芝至阳,深入血脉后,会阳气冲体,经脉疼痛异常,需要阴寒内力化解,否则会活活痛死,所以,只能是修炼阴寒内功的男子来培养。被寄生者,在这段时间,为了化解血灵芝的阳气,可说几近武功全失。好在容云修炼的是乾坤重元,在用坤重元化解血灵芝阳气的同时,乾重元尚可运用自如,不至武功全失。这样一来,从容云脉相上看,只能感觉到剩下的乾重元了。
这些是他刚刚想明白的,然而,以容云的功力,恐怕不只乾重元可以用,哪怕是坤重元,有浩瀚的乾重元引着,估计也可以照用不误,毕竟,只要使用者功力深厚,经脉顶得住……容云现在武功在他之上,自然顶得住……只是,使用坤重元时会很痛,用得越多越痛……
“……如师公所想,容云可以用坤重元,动用三层也几乎没有不适。”容云说得轻描淡写,察觉到厉宁雪的情绪,又补充了一句,“云儿不会乱来的。”
烛火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疼吗?”厉宁雪沉默了许久,还是这么问了。
“……嗯。”容云轻声肯定,随即浅笑,指了指身上麻穴的位置,无声摇头。
厉宁雪明白,容云的意思的是已经点了麻穴,不疼。但是,那是因为他这个师公在吧,之后呢?容云的性格他了解,规矩又是他亲自调教的,容云到底会不会在受罚的时候偷懒,他再清楚不过了。
厉宁雪无法不心疼,缓缓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药囊,抓着流苏握在手中,看着眼前的容云,不想为徒孙增加心理上的负担,他又压下心疼,叹了口气,最后笑道:“有备无患,这是伤药跟补血的药,师公的手艺可是一把罩,来给——”
厉宁雪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握得太紧,紧到已经泛白。
容云原本怕师公跟自己说话仰头费力,站得稍远,但师公的情绪变化却一直在他眼中,此刻……容云呼吸一窒,他明白无论怎样,他还是让师公难过了。
厉宁雪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惊讶地发现,眼前一花,刚刚还站在那里的容云,已经跪在自己膝边,双手握着自己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
“师公。”容云的声音依旧温和,不留心甚至都无法察觉其中那轻微的颤抖与沙哑。
“云儿不孝,云儿让师公难过了。……云儿劳累师公深夜探望。云儿——”忽地皱眉,容云一顿,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不孝……云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夜云儿让师公叹气第四次了……”静静握着师公的手,容云轻轻地说着,直到师公慢慢平静下来,松开了差点伤到自己的手……
“师公。”容云仰头看着厉宁雪,眼中是歉意。
“笨啊……”反握住容云,厉宁雪平静后,心疼到无奈。……他刚刚的感觉绝对不会是错觉,即使他在失神,也鲜明感觉到了,在刚刚一瞬间,容云内息疯狂翻涌,几乎内伤。
无措!?这孩子,有多久没有这样无措过了?……
厉宁雪想着,却见容云已经轻轻抽回了手。
“云儿明白师公的爱惜,但在这里思过,确实错在云儿,无论父亲怎样责罚,云儿欣然恭领。”
说完,退着,向后膝行三步,随即深深拜下:“如果师公有问题,请让云儿跪着回话吧。”
“……”厉宁雪。
厉宁雪了解,此刻容云俯身而拜,其实是因为自己,这孩子是在向自己道歉。
“儿戏军法,目无尊上,流连勾栏,师公认为云儿可以不罚么?”容云保持着深拜,轻声的话语再次传来。
啥?
儿戏军法?目无尊上?流连勾栏?……厉宁雪很想说“可以不罚”,不过,他还真说不出口。
说来,容云从不妄言。如果你认为他妄言了,那么只有两个可能: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