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开五指,整个手掌覆上他的脸,捂住他的口鼻。没多久,他因窒息开始抽搐,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迷蒙中惊见我近在咫尺,神情再无法从容,手足也本能地开始挣扎。我听见他脚腕上的铁链碰撞木板床的响动,我看到他的双手似乎想要推拒我覆在他口鼻处的手。然后他眼神中多了一层祈求的意思,可是没有持续多久便黯淡下来。没有内力,不曾经过特别训练的人,能憋气多久我十分清楚。直到他因此再度昏厥,我才松手。
我将他身上裹着的毯子掀开,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原本那件粗布衣已经被撕成了若干布条,缠在前胸后背的大伤口上,还有一些绕在脚腕铁链上,想必是为了缓解行走时冰冷镣铐带来的撕扯折磨。他仅留了唯一一条粗布裤子遮掩下面,虽然那裤子也已经破烂不堪,单薄肮脏早看不出本色,但总比什么也不穿或许能让他感觉安全一点。
我毫不留情撕扯开他胸前一处裹伤的粗布,血肉淋漓,粗劣药物能起的作用有限,那里被鞭子豁开的血口依然隐现白骨。他痛得猛烈抽搐,人再次醒了过来。我起身,坐到他对面的床上。他见我好整以暇不再浑身杀气,便顾不得处理伤处挣扎着跪到地上,忍痛叩首道:“下奴贪睡,怠慢主人,请主人责罚。”
我沉声问道:“你如今这般狼狈苟活,还不如死了干净。你且说说,为何不愿去军奴营,为何要求生路?如果本司听了不满,再狠狠责罚。” 顾尘羽努力跪得标准,恢复到一贯清醒时那种卑微顺从模样,毕恭毕敬回答道:“下奴幼时也曾顽劣无知,妄图逃脱束缚,屡教不改被送去军奴营见习数日,方体悟原主人太后娘娘过往对下奴的仁慈宽宏,亦知生命之宝贵。下奴浅薄愚钝,以为昭国军奴营与北周没什么两样,当初自然是不敢去的,至少留下挨鞭子于下奴而言是家常便饭或可有一线生机。人皆有命,下奴此生为偿还父亲罪孽,自要经受万般苦痛,否则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那些枉死的冤魂。”
军奴营中的种种残暴血腥的确是会给幼童留下极深的阴影,顾尘羽这样解释,我姑且信两三分,至于其他,我质问道:“这种虚妄的说法能支撑你活这么久,我看还该有什么具体的理由能让你如此坚持执着吧?” 顾尘羽似乎并不吃惊我有此一问,镇定从容继续回答道:“太后娘娘曾当众对下奴许诺,如果下奴活到了十八岁,就敕了下奴的奴籍。”
我像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捧腹笑了一阵,才用鞋尖踢着他肩膀上新烙的昭国奴隶印记奚落道:“你不会是真傻吧?北周太后将你做奴隶调、教,恨不得见你日日受苦,你为何还会信她的话?她明明是怕你轻生坏了她报复的兴致,你却这样软骨头苟活多年遂了她心意,实在好笑。本司记得你过了年才满十八岁,如今还没能得自由身又变成了我昭国的奴隶,岂不是太好笑了?”
顾尘羽轻轻咬着嘴唇,睫毛微微颤动,眼眸低垂似有几分伤心恍惚,并没有躲避我故意踹在他肩头肆虐的脚,耐心等我笑够了,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后娘娘随随便便就能让下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下奴不信她,还能信什么?当然来之前,太后娘娘亲自对下奴说的那番话与大人所言非常像,她也是笑了很久,亦如愿以偿看到了下奴伤心失望的模样。”
我忍着胸口莫名的烦闷,斥责道:“既然伤心失望,既然知道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将要被送来昭国继续受苦,那你为何还想活着?难道在本司这里比原来过的舒服了?”
顾尘羽沉默了片刻,或许也在偷偷注意我的表情揣摩我的心思,考虑着怎么说才能取信于我。直到我故意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他才不敢再耽搁,急忙开口说道:“下奴浑浑噩噩一路行来,其实了无生趣,可同伴之中总有好心人救济劝慰。押解的兵将有令,如若下奴寻死,就杀了那些帮过下奴的人,下奴不愿恩将仇报,因一己之私殃及更多无辜之人……想着等到了地方,凡事都是大人做主,那时生死各有天命,下奴就算死了也无愧疚了。”
我猜可能是圣上费心思将顾尘羽要来,自是要活的,倘若从北周来的路上人就死了,说不得北周会损失更多利益,坏了两国的邦交,影响了还算是稳定的政局。而顾尘羽的解释听起来似乎是还算符合他的身份。
“……结果在大人府上,虽初时有些难熬,可大人赏罚分明愿意放过下奴,这几日下奴能得休养照料,已经比想象中好了太多。在北周时下奴羡慕过这种生活,像得宠的奴仆那般,睡在有门窗的房子里,能有一张正经的床铺而不是草席子地铺,每天不必做太多辛苦的事,还可以有饭吃。如今都变为现实,下奴自是重拾生念,好好珍惜。”
顾尘羽的话让我暗自吃惊,想不到他在北周生活如此艰辛,所受之非人待遇恐怕连普通奴隶都不如。原本我还在犹豫该如何能让他过的比以前“舒服”,这会儿我却明白了,他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比我想象中低了太多,才仅仅是这般冷屋空铺残羹剩饭粗劣药物三日休息就已经能让他满足了。
010何为善待
“你可知本司为何善待你?”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脸红心虚,不过我一向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针对顾尘羽自不能破例。
他所求极低,倒也省了我的前期投入,节约银子能达到效果,我何乐而不为呢?顾尘羽却似不知廉耻,还颇有几分自信地答道:“想必下奴服侍人的床上功夫尚有可取之处。” 我若正在喝茶,听了这种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答话定然喷出一口水。
我平复了好一会儿,并且尝试着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一个自幼就被当成奴仆训练不许读书明理不许习武防身的人,或许也从没有想过拥有什么常人的自尊。在他看来,能有一技之长服侍主人讨得欢心,就可以换来温饱没什么不对,哪怕他擅长的那种技能在旁人眼里是多么不堪。
我故作好奇进一步问道:“像你这样生的好相貌,性情又温顺的奴隶,靠着床上功夫取悦主人,为何以前就没能得宠过几天舒服日子呢?” 顾尘羽垂头,有几分自责道:“许是当年下奴身量不足技巧生涩,近两年长开一些,服侍人的技巧又有了进境。可惜还未能有机会讨原主人垂青,便……”
我笑着打断道:“这么说本司倒是捡了个便宜?也罢,那本司就试试你的功夫。” 这时那个取火盆来的仆人已经在门外站了半天,我招手叫那人进来,吩咐道:“火盆暂时放进来,掌灯前你带这个奴隶去奴仆的浴房仔细收拾妥当,本司今晚要他服侍。”
仆人应诺,将火盆在房内架好。我一直是裹在温暖厚实的裘皮大衣之内,进了这间不比外边暖和的屋子里自然是不敢解衣。这会儿加了火盆,我又袍袖一挥将房门关好,才终于感觉到一点热度,当然这里比我平素起居的房间仍是冷了许多。
顾尘羽就跪在火盆旁边,没有我的命令不敢起身,但他亦本能地向着散发着温暖热度的火盆靠拢,脸上并未掩饰,清晰地流露出感激和喜悦的神色。他的这些表情细节无论是否故意做给我看,还是被训练成了几乎如同本能的反应,都无疑让我品尝到了一种施恩惠的成就感。我不得不对之前调、教顾尘羽的那个人多了几分崇拜,看来北周也不乏这方面的人才,能将主人的心态渴求琢磨的如此透彻,将奴隶教得一举一动都顺主人心意让主人看着舒服,实在是大智慧。
“北周在昭国以北,听说一年有三五个月都会下雪,大雪能将整个人埋住,是不是呢?”我忽然问了句与刚才毫不相干的话。我虽然没有亲自去过北周,不过经年累月派人去北周搜集各方面情报,关于那里的天气自是深入了解不亚于本地百姓。
曾有一次我安排的杀手藏身雪地潜伏数日,终于将目标击杀,若是在昭国,积雪很难维持那么久,鹅毛一般的雪片落在地上经日光一照也很快就会化为无形。有了温暖的火盆,再加上我和颜悦色的问话,顾尘羽比刚才放松了许多,当然依旧维持标准跪姿,不敢怠慢大意,温顺回答道:“回禀主人,北周的确比昭国寒冷。下奴记得有一年在院子里罚跪,正逢大雪,才半日就被雪埋了全身。”
“真有那么大?”我未免有些吃惊。 “嗯,或许其实那日的雪也不算大,只不过那时下奴才八岁,跪着的时候身量更是矮小。”顾尘羽淡淡解释。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下大雪的时候跪在院子里,也不知是何缘由?且听听其中故事,或许便于我今后对症下药。 “那时你犯了什么错要挨罚呢?”
“具体的原因下奴记不清了,小时候经常挨罚,罚跪只是最轻的一种,比挨鞭子好多了。” 我较真道:“难道你只是看起来温顺,其实并不听话,才会经常挨打受罚么?” 顾尘羽眉眼未动,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惶恐之意,辩解道:“下奴或许幼时无知,但自从十二岁在军奴营见习之后,就再没有忤逆过主人的任何吩咐。至于仍会受罚,多是因着主人心情不好。再者调、教下奴服侍人,总需让下奴吃些苦头才能记得深刻,免得将来犯错坏了主子们的兴致。”
我微微一笑,大言不惭道:“既然如此,以后服侍本司须当尽心,若有半分差池,本司定也要狠狠责罚。” 顾尘羽叩拜应诺。我这才说道:“篮子里有吃食和药物,也有你借的修面小刀。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在昭国,奴隶是没资格拥有任何物品的,每得一样赏赐都是要有相应的付出才行。本司赐给你的随时都会收回,东西借了也是要还的。”
顾尘羽再次叩首,没有任何质疑。我不问话,他就那样跪着没有言语,仿佛房间里一件摆设悄无声息。此时此刻就如同我一个人在房内枯坐,还是这么冷的屋子,即使有火盆,也无端端让我心底发寒。我决定站起身,什么也没多说,推门离去。
顾尘羽跪行几步,在门口向着我离去的身影规矩地叩拜三次,这是奴隶恭送主人的礼节,他无论我是否看的见是否会在意,都坚持照做,是唯恐旁人会有什么挑剔吧?我回到书房,心情愉快地用了午饭,拿起春宫图消遣,脑海中却在勾画设计今天晚上的场景。
至今,我还是不能判断,顾尘羽究竟是否北周密谍。就像我时常警醒自己的那样,不会武功,看起来柔弱臣服的他,并不等于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他很会察言观色,也懂得丢弃自尊讨好我,或许他擅长的就是这种惯于利用人心以达不良目的的极高明的手段。
一把修面的小刀,在一个经过训练的人手里,哪怕此人没有半分内力,也能对不设防的人产生威胁。我临走时丢下的哪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一种别有深意的试探,也不知他能否参悟,又会如何应对。
011兴致勃勃
掌灯之后,我叫来影卫询问顾尘羽今日自我离去后的情况。影卫如实汇报道:“自大人离去之后,那奴隶便熄灭了火盆,吃光篮子里的食物,自行疗伤换药。掌灯之前,有人带他去了奴仆的浴房。他随身带着修面的小刀。总管怕生事端,先行将浴房内清空不留闲杂人,他似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用浴房的热水洗干净身体,认真打理面容。”
我微微一笑,丽娘有时太过小心了,竟然将人都撤走,不给顾尘羽与人交往的机会,就算他有什么不轨心思找不找人还不是要忍着?影卫继续说道:“大人让提前准备的东西就摆在浴房更衣的地方。早有人告诉那奴隶沐浴后可以挑选三套衣服里的一套,免得为大人侍寝的时候穿原本的粗布衣太过寒酸。”
我忽然打断了影卫的话,插嘴道:“等等,让本司猜猜他挑了哪套,是不是那身红色的男宠服?” 影卫赞叹道:“大人英明,一切如您所料。那奴隶还算有自知之明,选了男宠服,没有束发,却施了香粉。”
我让特意准备的那三套衣服,一套是齐整的有些身份的奴仆才能穿的衣装,一套是大家公子喜欢的做工精致面料昂贵的锦衣华服,这两套都是里衣外衣俱全还配了相应鞋袜的。最后一套是根本没有里衣鞋袜的,仅为开领和开气都极大且并无下衣的左衽男宠服。
北周和我昭国都是以右为上以右为尊。寻常人穿的衣物都是右衽,只有妓/女、小倌、家养的男宠和奴隶才服左衽,以示尊卑。影卫如我吩咐的那样,事无巨细,将他看到的情景逐一描述。听起来,顾尘羽的举动毫无僭越之处。而且有一点让我十分满意,顾尘羽将修面的小刀留在了浴房的架子上,与脂粉盒子放做一堆。
至此时,他周身上下再无利器,除了那副沉重脚镣。我在天牢之中亲眼见过,有不服管教的囚徒暴起伤人,原本束缚手脚的铁链子反而成了凶器,将狱卒活活勒死。当然,那囚徒是个练家子,关入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