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知道吗?从你被那小子能支使动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算不得真正的出家人了。不过哪,也不怪你,老鬼我久离江湖,不也被那小子用得团团转?你说,咱们都一大把年龄了,离也离得久了,咋还这么经不住那小子的勾引?”
“都说臭气想投,也许是因为那小子太投咱们的气味了吧。还有,风声渐起,你我这一次可能不但离不得世,或许还会被卷入这百年后的大风波中……”
“哦?”矮胖者闻言将手中扇指向江面,大有让强橹灰飞烟灭的架势,“也罢,大风起兮浪潮紧,笑入江湖纵豪情!百年风波,是可遇不可求,我们掺和一脚又如何?”
狂放中,他腆着肚子的身影在风中似赤脚罗汉云游天下时,突然看到了一方劫乱,便挥挥扇子,打算出一臂之力的潇洒豪气。
“不错,那小子的突然不见,也许正是为那张琴去续弦了,罢罢罢,琴动天下时,你我也动吧,将一身本事尽展,也算为天下苍生尽了一把力。”
甩一甩衣柚,道人风骨如海外仙山隐士,也要决定入那红尘历劫一场了。
而他们临江观潮,谈笑风生,将天下大局尽揽眼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汤不简单
房檐上,风很大——
大风中,躺着一个人。
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哼着江南小调……
那小调被他哼得是有滋有味,随着他身上猎猎飞起的腰带扬入了夜空——
仿佛天下最大的快活就在他的身上,而他所在之处也仿佛不再是硬滑的屋须上,却是春风柳绿、碧水青波的江南岸。
“小子,在做什么?”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房顶坡角的那侧。
手,不大也不小,不胖也不瘦,但皮肤很光清,清得就像是每日里都会浸泡在牛奶中滋养着一般,只是看着都会觉得有一股养尊处优的甜味。
尤其尾指上套着一节翠绿的指环,又大又绿,绿的似能生出水汽来,大的像是某位有暴发户情结的人恨不能将最大的财富暴露出来。
而随着手的出现,那里又冒出一颗头颅。
头颅圆圆的,札着很正经的发譬,脸面在白净中就像那颗头颅一样透着无法形容的圆润,圆润得就像一颗珍珠。
并且满脸带笑,笑得很有温度,隐约可见一颗金牙在内闪闪发光,使他整个人珠圆玉润的同时又带着金元宝的喜意。
而他慢慢地爬过坡角,又慢慢地爬到原先那人的身边,再同样慢悠悠地躺倒在了那里,枕上了双臂,翘起了二郎腿。
并且同样的眼睛带笑,笑意流波。
“在乘凉。”原先躺着的人笑眯眯回应,看也不看来人,只是盯着天上。
“乘凉?”
“酒足饭饱,天又凉爽,正是乘凉好时候。”
“咦?难道你不觉得今日虽凉爽,却是凉爽得有些过了头?”
急风迷眼,浓云遮天,连打更的人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去,整座苏州城除了风声,便是风声,半个人影都没有!谁会在此时乘凉?
“难得风起,除了连日燥热,呵呵,就算过了头也还是凉快……”那个人悠哉一笑,不以为意,仿佛就算风势再大上几分,也不会影响他。
“好,乘凉便乘凉,但你这样似乎很是浪费时间?”珍珠般的人冲他眨了眨眼。
“浪费?”
“浪费!听说,你最近在钓鱼……”
“你果然得到了消息。”
“我当然会得到消息,别忘了,我是天下第一的商人,并且是生意通天达地、无所不包的妙商,这无所不包,自然囊扩了打听消息,我的消息来源可靠,并且信通八方,就连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探的‘竹门’也及不上,好像,就连那关于墨柳山庄云海棠老儿的所有过往身家秘密也都是咱打听来给了你的?”
珍珠般的人又眨了眨眼,一只拇指抿过唇上,就似那里有两撇八字胡正被他抿得溜光整齐。
但那里并没有胡子。
“呵呵,那些都是秘密中的秘密,是他出道前的极秘。”
“也是非常难打听出的。当然,你小子也聪明,不知在多少年前就想出那么一招,将所有武林中成名人物的秘密都打探了一番,还给了我不少的资金,遣我在十年之前就去做那些调查,如果没有充足的钱财与时间,哪里能打听得出那些秘密?小子,你是个怪物呀!”
十五岁时就盯上了所有的江湖名人,将所有重要人物身家秘密几乎都掌握在手中,而他自己到如今却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并甘愿无名,甘愿做小人物。
这不是怪物,还有什么是怪物?
“呵呵,过奖过奖。”笑意悠悠,周围的急风暗影迅速地染上了那个人的笑意,仿佛枝叶狂摆也是因为跟着他在笑。
而他的眼还是望着天上,一直望着——
“从上次你突然打算入墨柳山庄,并在进入之前让我于附近注意着,说你们如果进入两日后还未出来,便带人从后山挖条地道进去时,我便知道,你又要做怪事了!果然,果然,你不但备了几根‘烛风堂’特制的超级蜡烛,还准备了一袋牛肉干,并且带上了一颗稀世难得的深海明珠,我当时还好奇,依你小子料事如神的本事,就算真遇上危险,怎么还会陷入其中等着我去救你?但当打通地道看到地穴里的那个人时,我就忽然明白了……”
“哦?”
“我忽然就明白了你明明知道云老儿有一处能要人命的死穴,也明明知道如犯了他的大忌便有可能遭他忌害,还明明知道自己本可以袖手旁观,却依然跟着进去一同涉险,原来是为了陪一个人。”
“当时地穴里有两个人。”
“但我眼里,还真只看到了一个,也十分确定你看到的也只是那个。并且知道你让我晚两日再打通地道,也是为了能与那个人多呆两日,啧啧,现在想起来,那时黑灯瞎火,你们共处一洞,果然妙妙妙呀……”
珍珠般的人继续抿着光突突的嘴唇,笑容更加可亲,“可惜呀可惜,那里却是多了一个人,如果不多人,岂非更妙?”
“所以,你才特意留一只快要燃尽的火把,也特意挖一条直角的通道,并且那只火把恰好就在走到那条通道前就燃尽了。”
“聪明!这黑暗中,总是会有无穷的机会,而直角上升的通道,也总是会有许多的意外,依你小子的精猾,一定不会放弃那些机会,何不说来听听,当时你都做了什么?是暗中不慎摔了一跤,正巧摔到了那人身上,还是通道十分不好上,你便英熊救美,扶香携软,带着那人一起跃了上去,又还是……”
絮絮地猜测着,珍珠般的人笑得斯文又和气,珍珠般圆润的脸面在暗色里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两只眼却亮光闪闪,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而先前那人只笑不语——
笑意悠悠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日,离开地穴的过程中,在火把燃尽后的黑暗里,他用腰带提着唐盈上了那个直角的通道后,又在继续的前行中“适时”地擦破了身体,再“适时”地于出洞后因晕血而倒,最后“适时”地被某个人揽在了怀里。
那个怀,是淡淡的凉,浮着淡淡的茶香……
“小子,我为你制造机会,这一笔你得记着了。”珍珠般的人眼睛一闪一闪,开始直入主题。仿佛这一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还有,老夫的那一笔也得记着!”
突然,房脊的另一头又露出一双手。
手,不大也不小,不细也不清,又老又皱,皱得好像风干了的牛皮。
接着,随着手的攀出,又露出一颗头颅。
头颅上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皱纹多的像是丰辙子撵过般,但眼里却是岁月洗礼过的苍桑睿智,即使是一身普通渔夫的打粉,也掩不住那份惯看风浪的沉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翻过屋脊,躺在了最先躺着的那个人的另一侧,同样枕住了双臂,搭起了二郎腿。
三个人,便躺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只有中间那个人,舒适的模样让人看了后会忍不住嫉妒,嫉妒他无比的快活!
“老愚头,你说的是你的哪一笔?”珍珠般人此时笑眯眯地问后来的人,似乎他们之间不需要去看,便知道对方是谁。
“呵呵,小浪底‘一线天外’孤岛独处!”
“喔?”
“真财神哪,老夫那一次给他们的机会可确确实实只有两个人,一夜露宿,星月相伴,还有美酒数坛,并且没有再多出任何一个人……”渔夫捋了捋颔下白须,眼里神彩幽幽,“小老弟,你也要记着老哥这一笔。”
他一脸惯受风吹雨打的苍桑,与一旁细腻润白的珍珠面,还有中间那笑意悠悠的小子是完全的不格调,仿佛他们无论年龄,还是身份,或是穿着打扮,都应该是三个世界里的人,但他们同时躺在这里时,却又是无比的协调。
好像他们之间有同样的东西在互相吸引着,而那个东西似乎是以中间之人为牵系,让他们,或者是更多不同世界里的人都聚到了一起,显出了同样的洒脱,同样的快意!
“好说,好说,记得你当时曾拿走了我三只玉碗。”中间人笑意不减。
“玉碗?”珍珠人那眼睛一亮,几乎坐了起来,“莫非是你上次弄回来的波斯国公主送你的皇家御用的那三只玉碗?”
“正是那三只。”
“哦?”珍珠人当真坐了起来,“哗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绿的翡翠算盘,劈哩啪啦就拨开了起来——
“那每一只碗毫无暇疵,是上好的美玉,晶莹通透,打磨光滑,并且三只大小一致,从整玉打出,用材罕有,加上是皇家所用,又是那美丽高贵的公主所僧,意义非凡,拿到市上去卖,要比通常贵胃家的更有升值空间,嗯,七八五十六,六八四十八……”
他一边念叨,一边飞快地拨着,忽然手中一停,眼睛睁大,“好家伙,小子,你给老愚头的足足可以买下半座城池了,啧,他只为你划桨一次,留酒数坛,便将你们抛在小浪底自个儿
回去睡了好觉,你却给了他半座城池?”
“真财神,你似乎也忘了,你曾经也拿走了一颗听说足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论成色,论个头,就算皇帝老儿九珠龙冠上的那一颗也万万比不上,整个世间,只有那一颗……”渔夫则笑呵呵地继续捋着胡子。
珍珠人瞪起了眼,但瞪着瞪着突然又笑了——
“罢了,这小子一向大方,由的你我拿几件如何,何况到最后,那些东西不都又流向了另一个大口袋?唉,你我也只是过过手罢了,说来说去,是沾不到一文的。”
他又拨了拨算盘珠子,似乎又在算着什么,“这些年来,我这又出力又出钱的,似乎因为你这小子也赔了不少自家财产?”
他斜了一眼中间还在躺着的那一个,“小子,如果哪一日在下我没了钱去娶那媳妇,养那娃娃,这笔帐便是迟早要向你讨回来的。”
“对,要讨,要讨,还要让他多赔咱们喝几碗酒,下几盘棋,并且罚他将来无论到了何处,也不能忘了咱们……”渔夫点了点头,抚掌赞成。
“不错,你小子滑溜的似鱼一般,平日里捞也捞不着,对了,说起鱼儿,你最近既在钓鱼,怎的现在不急不徐,还在这里乘凉痛快?”珍珠人又躺倒,揣起了算盘珠子,重新用手指抿上了光突突的上嘴唇。
“呵呵,不急不急。”中间人眼里的酒波要流了出来。
“不急?早有旁人在侧虎视眈眈,你真不急?”珍珠人摇了摇头。
“不错,老弟,少年人,该出手时便出手。”渔夫则伸出一只手,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的动作,那眼里的幽幽神彩与脸上是惯看风浪的沉着完全不搭。
“呵呵,其实这钓鱼说得未免有些亏待了她,应该说是在种花。”中间人却慢条斯理,声音如清彻的风贯穿于夜空中,让整个空气都因他的慢悠悠乐陶陶而变得从容惬意起来——
“种花?”
“种花。”
“哦?这世上看过花、赏过花,闻过花的人很多,但真正种过花的人,并不多。即使是老夫,也未真正地种过花。”
“但常听种花,需松土、灌水,除虫,让它沐浴阳光……”珍珠般的人眼神幽幽。
“是,但如果这世上有一粒花种,你们知道它是一粒特殊的奇花的种子,却在松了土,灌了水,除了虫,并让它沐浴了阳光后,它却迟迟不开,甚至连出土发芽都未有,你们等过一日又一日,它依然那般,无法知它何时会发芽,何时会抽长,何时会绽开,那时,你们当又如何?”
“这……”渔夫开始沉吟,“莫非,那本不是一朵会开花的种子?”
“或许,在土中时它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久久不出土,连芽都未发,又怎会期待它会开花结果?”珍珠般的人也沉吟。
“但我会等,不会急,只会等,耐心地等,并且会更加得精心,为它施更肥沃的肥,灌最清甜的水,勤力除虫,让它沐浴更充足的阳光,并给它最适合的生长空间,直到它自己破土而出,抽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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