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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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花谣-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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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准备好了要送我入宫,他却等不及做了早死鬼,陛下登了基,他却先已有了你——”

她慢慢逼近南阳,望着南阳的双眼,充满许多复杂的情绪,“我除了出身低微些,不似你生来就金尊玉贵外,有哪一处不如你?容貌不如你?才情不如你?心计不如你?就连笼络男人的心,我也比你更懂些……”

她摸摸鬓边的珍珠流苏,“可笑你徒有皇后的虚名,何曾得过陛下一日的宠爱?作这皇后又有何趣味?”

罗罗是当朝丞相之女,出身就算比不得南阳,也是当朝数一数二的贵女,断不能说是低微,南阳以为她说的是反话,冷笑道:“何必这么贬低自己,哪个不知你是丞相千金……”

罗罗不待她说完,静静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南阳怔住。

罗罗仰首望着青绿描金的藻井,不断头的宝相花一朵一朵成菱形地蔓延开去,寂寞地开在孤高的彩顶上,仿佛还带着宫里积攒了数百年的浓郁香气,就如这宫中的女子,旧的还未开败,新的又重新描补了上去。罗罗幽幽道:“他的女儿自小就过得无忧无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需为这些烦恼,我只是罗氏家族一个父母双亡的贫贱孤儿,他收养了我,假充他的亲女,享受了她女儿的荣华富贵,却也要代替她做一切本应是她做的事情。”她凄凄一笑,“这样的女儿他有四五个,都是他与朝中亲贵联姻的棋子,我是最出色的,所以一开始他就决定了要把我送进宫中。”

南阳对此事闻所未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忽然道:“你就甘心被他摆布一辈子么?你若想摆脱他,我可以……”

罗罗望着南阳,忽然笑起来,眼中那缕凄幽霎时间消失不见,笑得花枝乱颤。

南阳被她笑得发恼,怒道:“你笑什么!”

罗罗笑了好一阵,才道:“你真是太傻了。”她缓缓在正中的皇后宝座上坐下,身上的服饰与这宝座果然十分相称,她坐得毫不拘束,仿佛生来就坐惯了这个位子,“眼见我即将坐上这个位子,这一切若没有他的帮助,我怎能成功,你叫我摆脱他,莫非你想叫我放弃这个位子?只要我做了皇后,就算是他,又敢对我怎么样?你以为我还会帮你么?”

南阳气的浑身发抖,颤颤的一指罗罗,道:“你……你放肆……”

罗罗毫不在意,好整以暇道:“我就是放肆,你又能拿我如何?莫忘了,此刻你的生死,还掌握在我的手上。”

南阳无力的垂下手指,扶住桌角,头上的流苏簌簌抖动,只觉心里一阵一阵发冷上来。

罗罗冷冷望了她半晌,说:“你认命吧!你若是个普通的妃子,也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是皇后,你不死,我怎么办?”

南阳咬牙道:“我为何要死,我是中宫皇后,就算要定罪,也需由百官商议,昭告天下,才能废我。何况我本就是被冤枉的……”她猛然冲到罗罗面前,一字一字道:“我断不会让你如意!你以为勾结了春珠小贱人,就能诬陷我了?莫忘了我是洛川王的郡主,你以为我父王会任由你们这样来陷害我么?”

罗罗大笑,“洛川王?”她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洛川王?可笑你至今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你恐怕想不到洛川王此刻已落到什么地步了吧?此刻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洛川王府顷刻便成灰飞,你还在做梦呢!”

南阳惊恐地望着罗罗,忽然发疯一般揪住她的衣襟,“我父王与母妃怎么了?你说……是不是你们……”

罗罗厌恶地挥开她的手,“洛川王素来在朝中对陛下诸多刁难制肘,你又多次谋害谢贵妃,早为陛下所嫌恶,陛下早有铲除你洛川王府之心,如今不过是等到了一个好时机罢了。”

南阳呆呆楞了半晌,喃喃道:“他……他真的这般无情……”她猛然瞪着罗罗道:“我要见陛下!带我去见陛下!”

“痴人说梦!”罗罗嘲笑一声,“陛下断然不会再见你。”她看了南阳一眼,忽然微微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子,可以救得洛川王和王妃,只是……要委屈你了……”

南阳将信将疑,戒备地盯着罗罗:“什么法子?”

罗罗靠近她,直直盯着南阳的眼睛,南阳心底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罗罗低低地说道:“陛下要铲除洛川王,之所以现在还没动手,不过是因为你的罪名还未定,一旦你罪名落实,洛川王就会以勾结皇后谋逆,图害太子的罪名入狱,陛下为人,果决严毅,绝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只有你……”她的声音越轻越温柔,南阳心底的寒气就越大,一种不详而恐惧的惊悸紧紧抓住了她,“你若肯自裁,写下谢罪表,以死赎罪,陛下或许看你肯就死的份上,放洛川王与王妃一条生路。我也一定恳求相父,请他转求陛下,对洛川王府网开一面。”

“什么!”南阳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冰冷的金砖贴着她的膝盖与小腿,那阵寒冷如小蛇一般蜿蜒地爬上来,“我没有罪,为何要以死赎罪?我若一死,便坐实了是畏罪自杀,永无翻身之日……”

“你以为你不死,就有翻身之日了么?”罗罗的脸低下来,不知何处的阴影投在她脸上,阴晴不定,平时的杏脸桃腮这会似乎都成了如蛇蝎一般可怕,南阳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就算陛下给你这机会,我也不会!你终究难逃一死的……你想,你死了还能救回父母,岂非是大大的便宜?”

南阳颤抖着唇说不出话。

罗罗微笑着起身,盈盈走到桌边,铺开白纸,轻轻磨墨,笑道:“你自也算个才女,自该知道谢罪表怎么写才能打动陛下与诸臣,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看你。”她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条白绫,放在桌上,看了南阳一眼,悄无声息地出了殿门。

朱红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南阳静静坐在地上,她觉得心似乎一下子被掏空了,泪眼模糊里,仿佛见到也是这样金碧辉煌的房间,一色艳艳的新红,她珠冠凤袄,脸上是喝醉酒般的娇羞与微笑,蒙头红巾下一颗心扑通扑通等待着……

第59章:徙步出重宫

“臣妾邓氏,性实顽劣,四德俱失,昔承下顾,作妃东宫,入门见嫉,不著协德之美;累负中馈,未成肃雍之道;自建长秋,未奉宗庙。上输坤德尚柔,下愧妇道承姑,祸福无门,盛衰由人,命寄陛下之手,梦游深宫之中。陛下七德既敷,九歌已洽,妾自荷陛下覆载之恩旧矣,而妄图父兄相藉之力,潜构衅端,数违教令,怀执怨怼,私心战兢。暴室鬼神之间,岂望生还;原陵废后之书,唯期身后。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余润,望陛下念妾结发潜龙……”

轻微的“啪”的一声,一颗泪珠滴落在纸上,将刚刚写就的“结发”二字晕染开来,南阳长叹一声,搁了笔。一夜的挣扎、彷徨、痛苦,终于使她如大梦初醒,后宫这一场争斗里,惟有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仿佛哪一年的中秋,洛川王府里演戏,演的是娇红记,她当时尚未出阁,依例不许听这样的戏,只自己当时对佳期鸾俦有莫名的许多期待,于是偷偷躲在屏风后,却听了这样一段:

“婚姻儿怎自由,好事常差谬。多少佳人,错配了鸳鸯偶。夫妻命里排,强难求,有几个美满恩情永到头,有几个鸾凰搭上鸾凰配,有几个紫燕黄鹂误唤俦……”当时听了,好胜的自己便十分别扭,心里暗暗发誓,必要使自己的姻缘美满成就,那时的南阳郡主,生于锦绣之中,长于珠玉之所,如一只骄傲而美丽的孔雀,心高于顶,将多少王孙公子视如粪土,满眼里只有一个延陵王,只当自己喜欢的人必然也是喜欢自己,却不知道许多事情人终究斗不过天,她喜欢萧乾,萧乾喜欢的却是谢家阿谣……

忽然想到,若是当初自己不是嫁给萧乾,而是嫁与别家公子,纵使没有了母仪天下的风光与尊贵,却也不会有这风光与尊贵背后的一切伤害与绝望!

自己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萧乾竟然执迷了这么久,到了今天,自己要吞下这枚自己亲自采摘的苦果时,才让自己幡然醒悟,这岂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黑夜的最后一缕月光沉入,南阳将被自己挥倒的铜镜扶起,圆形的螺钿菱花镜已经一分为二,镜子里出现了两个南阳,她也不在意,对着镜子脱去身上的青翟礼衣,拔下金凤衔珠钗,又亲自从柜里找出一套稍微素点的衣服穿了,将头发梳理成当女孩儿时候最常梳的三鬟髻,沉香木雕凤架上,金盆里的水是冰冷的,她依然拧了面巾,将眼角颊边的泪痕轻轻拭去,细细匀粉、画眉、点唇,果然镜中人又依稀仿佛还是旧时的少女南阳,只是那历经大痛后的痕迹,却终究取代了曾经脸上天真与娇无那的神情。

提裙跪下,朝洛川王府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行了女子拜别父母的大礼,南阳轻轻合掌:“愿爹娘福寿安康,莫记挂我这不孝女儿,愿上天看在南阳甘愿就死的份上,一切罪过只由我一人承担!”微微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愿谋害太子的真凶早日抓获,南阳罪孽虽多,却不能多这一条……”

祝祷完毕,她起身执了罗罗留下的白绫,搬了绣墩,踏上,将白绫一抛,刚刚踢翻绣墩,一物忽然穿破窗纸,一道寒光闪过,将白绫割断,南阳摔在地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吃惊,尚弄清状况,已见窗户轻微一开,一道人影迅疾地跃入殿中。那人一跃到地,伸手来扶南阳,南阳看清了那人是谁,张口便欲惊呼,那人动作奇快,不待她呼出声,已伸掌捂住了她口。

南阳一惊之下,心道:是了,他与罗罗一样,只盼我早死,必是派卫碧城来杀我的。想到这里,惨然一笑,竟不挣扎,全然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碧城见她平静下来,连忙收回手掌,将南阳扶在椅上坐下,退后一步,方说:“请恕碧城失礼。”

南阳却不看他,淡淡道:“卫大人何必如此多礼,横竖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大人要动手,请快就是。”她自嘲一笑,“其实也不用大人亲自动手,只要你晚来片刻,便可为南阳收尸了。”

碧城沉默半晌,道:“娘娘切不可起这样轻生的念头,要知道娘娘一死,便坐实了畏罪自杀,不但于事无补,只会加重洛川王府的罪名。”

南阳听他说的与罗罗全然不同,倒觉诧异,暗想:我已落到如此地步,想来他也知道无需再对我撒谎,莫非他真不是萧乾所派?却又不肯轻信,于是说道:“萧乾派你来,不就是要来坐实我的罪名么?我若不死,他怎能称心如意?哼,你素来就是萧乾最忠心的一条狗,自然是替你主子分忧来了!”她自忖必死,说话也不再顾忌,加之有意要激怒碧城,更是尖刻。

碧城却依然是惯常的无喜无怒,目光深沉,并不在意她的话,沉声道:“陛下从不曾派我来,亦无意要加害娘娘。娘娘切勿自误。”

南阳将信将疑,盯着碧城道:“既然如此,你深更半夜,到长秋宫来作甚?莫非来监视我么?”

碧城不语,心里那一股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思绪又纠缠上来。仿佛很久以前,自从自己一阵风般闯进南阳的寝室,挟持了她以便救走阿谣之后,自己午夜梦回,便常常回忆起手上那一阵滑腻温暖的触感,鼻端那一阵似有还无的香气,每每此时,他便会觉得惶恐不安,立刻如抛开蛇蝎般将这个念头抛下。

直至她进了宫,成为皇后,他也明明看道萧乾与她的不和,看到她对阿谣的嫉妒与不甘,而他自己,本是萧乾的兄弟与手下,又是阿谣的大哥,却对她就是恨不起来,甚至越来越怜悯她……乱窜的思绪也更加约束不住……

以至这一次,知道是她生死攸关的时刻,一听到罗罗来了长秋宫,他担心她的安危,于是悄悄地潜伏在长秋宫,暗中监视着罗罗,待见她中了罗罗之计,心下自是焦虑,只得打定主意,手中握着一柄短剑,一见不对就出手相救,方才那一道寒光,正是他射出的短剑,割断了白绫。

然而这话又怎能对南阳说出口,只得沉默不语,任南阳当他是默认了。

南阳见他不说话,自以为说中了,于是冷冷笑道:“你还真是忠心……”正要再说几句话讥刺碧城,碧城却忽然打断道:“你放心,陛下绝不会杀你的。”他此时抛开了娘娘这个称谓,心里反觉得一阵轻松。“陛下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不会杀我?那我父王与母妃呢?”南阳见他说得诚挚,情不自禁生出几分希望,忙忙追问,只盼他也说一个“不杀”。然而碧城却再次沉默了。他自然了解萧乾,萧乾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但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换了任何一个明智的皇帝都会毫不留情地除去洛川王。

南阳的心又一寸寸冷下来,“我真傻……”她朝碧城一笑,“萧乾怎肯放过我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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