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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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花谣-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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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太后笑开来,烛火下她眼角的皱纹分外清晰,看去比平日苍老许多,“娘娘真正是聪明人,有一句话,老妇越发与娘娘说开了罢,当今皇上比起当年的兴隆皇,老妇瞧着也是更明睿,只是再明睿的男人,一旦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总有些瞧不破,咱们女人,凡事也总是先考虑丈夫与孩子,何况丈夫是皇帝呢。旁的话老妇也不多说了,娘娘只细想想就明白了。”

说完微笑携了阿谣的手,走出殿来,门外却已是月朗风清,一轮冰盘高挂,洒下漫天清辉,一阵一阵桂花菊花的香在风中穿梭吹来,熏得人心怀为之一开,与方才殿内恍若两个世界,然而阿谣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第51章:万倾寒烟木落霜(上)

这一夜自顺太后处回来,阿谣直做了整夜的恶梦,梦中有位白衣飘飘的美人,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飞扬,瓜子脸儿如春花一样鲜妍,如秋月一般明净,额头上描着鲜红欲滴的牡丹花钿,在寂寞深旷的古老宫殿中翩翩起舞,舞着舞着,忽然怀中多了一个襁褓小儿,嬉笑逗弄,阿谣似乎听到小孩儿格格的笑声,又听到那美人低低哼着一首歌谣哄着孩子,低头去亲孩子的脸——蓦然一声尖叫,孩子死了!

阿谣在旁看了,正自着急慌张,那美人忽然抱着孩子站在了一面大镜前,阿谣抬眼过去,镜子里的人影竟然变成了自己抱着澄儿的样子!

“啊!”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浑身大汗淋漓,猛然惊醒。

殿内气息沉沉,皎洁明亮的月光映在远远的窗棂上,帘幕低垂,透过淡青色的纱帐,月光也象是染过的天水碧一般,朦胧凄清。格子窗扇拉长怪异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殿内的桌椅都似乎在静静观看,犹自挥不去梦里带来的恐惧。阿谣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那么快,那么急,充满了不安与慌张。

青凤就睡在帘外的榻上,这样寂静的夜里,隐隐能听得到她均匀的呼吸,原来那声尖利的呼喊,也只是在梦里。阿谣发现自己情不自禁攥紧了被子,水红的绸子薄被角已被揉成一团乱褶子,身上分不清是冷汗热汗,白色中衣已经紧紧贴在了身上,黏腻而冰冷。

难道自己与澄儿也会步上那纪妃与小太子的后尘么?

阿谣痛苦的闭紧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一切阻挡住。萧乾……萧乾……阿谣在心里喃喃呼唤他的名字。你在哪里?在哪里啊?我想你,想你了,你知道吗?

是在宜昌宫享受着罗罗的软语温柔,还是在宜寿宫拥着张茵月圆人也圆?别怪我要这样胡思乱想,我不该怀疑你,可是我更怕……

我知道顺太后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意思,她是在警戒我不要成为第二个纪妃呵!她是在提醒我,治理后宫,譬如治理洪水,不能堵截,只能疏导……我该怎么办?萧乾……

阿谣将被子蒙过头,被子下的脸已是泪水汹涌,生怕惊醒青凤,她抑制着不敢发出声音,心中那强烈的酸痛却抽搐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起那一年的春天,莺声呖呖,在浓荫的柳树间婉转,一缕细细的阳光从枝叶间穿梭而过,额前的发丝如流苏般遮住了她光洁的肌肤,在金色的阳光里闪烁着点点轻灵的明媚。睫毛轻颤,似两只栖息在花上的蝴蝶,双翅微扑,唱着许多乍羞乍喜欲梦欲醒的歌。

蔷薇色的罗裙盈盈在柔软的青草上卧倒,像她那年酒醉,娇红的脸庞似蒸云的杏花,朦胧着彩色的烟云,藏入他浅碧的衣衫中,他的身影如灞桥的春柳,飘动着一身的诗,风华优雅的笑容和煦了春寒,在漫天的柳絮飞舞里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想起那一年,他有事离开几天,她独坐在灯下占卜他的归期,心事如绪,对镜慵慵,展翅的金燕绕着黄澄澄的铜镜,镜子里的人儿,秋水般的眼睛盛满了剪剪愁丝,似嗔似怨,青丝流泻,在宽袖的白衣上如银河的闪光,支着颌的纤手纱袖半褪,恰如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在微红的灯影里亭亭而开。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归期暗卜,却卜得了晚归,雨滴芭蕉,泪湿薄衫。凤凰炉中的淡烟袅娜了一室的寂寞,悠闲的在雨前檐下深深凝聚不去。风吹竹叶,恍惚间是他吟成的诗,潇潇从天际传来,萦绕了两心相思……

她想起夏日的小舟里,他们相拥着在荷花丛里悠然穿梭,享受着荷花香里清风明月,惊起了鸳鸯对对,那是她总是害羞,总不肯让他轻易亲到……他便一字一句教她: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从此每个晚上,她都枕着他的左臂入眠……他却不知道,自从跟了他,她亦曾偷偷读过前人那些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诗,亦曾偷偷羡慕那“凉秋开窗寝,斜月垂光照。中宵无人语,罗幌有双笑”的旖旎情景……

此时此刻,他可也在想着自己么?阿谣微微叹气,泪水尽情地肆流,压抑多时的思念却也终于冲破了心底刻意的束缚,萧乾呵,我该怎么办呢?我心里,是要你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的,可是……可是我若想躲开这宫里四面八方朝着我母子们射来的暗箭,却又必需把你推得远些……再远些……

她原就是江南野荷塘里伴随着明月清风无拘无束成长的一株荷花呵,这宫里本就不是她该呆的地方,爹爹在世时说过,人若是妄想非份之福,必有非份之灾,我当初妄想与南阳郡主争宠,妄想独占你的宠爱,如今只怕这非份之灾不但要报应在我的身上,更怕报应在你我的孩子身上……眼面前的麻烦,我相信你会解决,可是以后呢?你能一直挡在我们母子面前吗?就是你能,我也不愿呵,我又怎忍心你为了我整日疲于应付?怎忍心你在江山之外再背上这样的重担……

月光悄悄,炉香寂寂,极远极远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虽然微弱,这寂静空旷的屋子里阿谣却听得格外清晰。叫两声,停一下,再长长的一声,像是在呼唤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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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尚有些蒙蒙的灰,春晖宫的殿门就被拍响。过了一会,管事太监夏禄轻轻扣响了西厢房外殿,与瑞儿说了会子话,青凤醒了,先是过来悄悄看了看阿谣,阿谣面朝床里,安静地躺着,青凤只道她没醒,蹑着手脚轻轻出了门。阿谣听得她们在外房里说话,微微咳嗽了一声,青凤听见了,忙开门进来,“娘娘原来醒了,奴婢只道娘娘还睡着呢。”

一面说一面把纱帐撩起,用凤头银钩钩住。阿谣微坐起身,“你们在说什么?”

“哦,是夏公公,说内司监奉了上头的命,单独给娘娘送了节礼来——呀,娘娘的脸色怎的这样差?眼睛也有些肿了。昨晚莫非睡得不好?”

“想是夜里热,总睡不好的缘故。”阿谣淡淡说,微微蹙眉:“昨儿才过的节,节礼不是早就送来了么?怎么今天又送?奉上头的命——哪个上头?”

“自然是皇上了。昨日的是常例的礼,今日的是皇上单独给的,我拿给娘娘瞧瞧。”青凤倒十分替阿谣欢喜,喜孜孜出去和瑞儿捧了一大堆东西进来。

“娘娘您看,”瑞儿抢着一样样给阿谣过目,“有给娘娘的糕点,是新鲜做的桂花糕和菊花饼,还有蜜饯莲子——皇上知道您最爱吃莲子了,还有给小殿下的肚兜儿,哎哟,好鲜亮的活计,娘娘看,多可爱啊……”阿谣依言一看,果然,是两个大红色的小孩肚兜,明黄掐牙,用的是最好的蜀锦,内里衬的是最上乘的软缎,光滑柔软,不会伤害婴儿幼嫩的肌肤,正面彩绣辉煌,一只绣的是一条闪闪的小金龙,一只绣着五彩凤凰。角上还坠着小小的金铃铛,鲜艳夺目,煞是可爱。阿谣也不禁喜欢,想萧乾爱子之心,果然无微不至,倒难为内司监的绣娘们做的这般精细。

瑞儿看阿谣喜欢,乘兴说道:“我这便拿去,给二位小殿下穿上,抱来给娘娘瞧瞧。”阿谣也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珠儿这几日略微着了些凉,哭闹了好几日,才刚好些,便忙叫住瑞儿,吩咐道:“小公主身子弱,先不给她穿罢,虽是八里月热,单穿这个只怕她受不住。看又着凉。”

瑞儿答应着去了,犹自笑嘻嘻道:“咱们的中山王小殿下若穿了这个呀,不成了活哪吒了……”

阿谣微笑,当下起了身,洗漱完毕,瑞儿果然带着嬷嬷们簇拥着抱了澄儿珠儿来,阿谣见澄儿穿着这件肚兜,嬷嬷怕早上还凉,又给他裹了一件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小胳膊小腿一节一节,雪藕似的,配着这大红肚兜披风,加上他生性好动,小手小腿没一刻消停,乌溜溜的眼珠儿转来转去,稍微一逗就笑开来,几个宫女都围住了抢着你抱一下她摸一下,笑声不断。

阿谣反插不下手去,索性由着她们玩笑,自顾换了衣服,坐在镜前梳头。青凤在一旁服侍,见阿谣唇边含着微笑,方暗暗放下了心。原来她见阿谣早上醒来的模样,虽是阿谣不肯说,她早已看出阿谣晚上定然哭过,一边责备自己粗心,就睡在床外却丝毫不曾察觉,一边却暗地和瑞儿说了,让她如此这般逗阿谣开心。

消磨了一会,阿谣见那些糕点摆在桌子上,想了想,便让嬷嬷抱了澄儿下去,对青凤说:“带上糕点,跟我去正殿,也给顺太后尝尝。咱们欠她老人家的情可太多了。”

青凤应了,来到正殿,顺太后尚未起身,躺坐在床上,见阿谣进来,微笑招呼她近前坐。阿谣亲自捧了一碟桂花糕,在床沿坐了,说:“今天一早也不知怎么了,内司监突然送了几碟子糕点来,倒都是新鲜的,您尝尝。”

“内司监送来的?”顺太后看了看,微微诧异,问:“节礼已经送过了,怎么今日又送?”

青凤笑说:“是单送给我们娘娘的,想是皇上惦记,特特命人送来的。”

顺太后哦了一声,靠在床头沉吟一会,向韵儿说:“你去问问,是内司监哪个人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韵儿答应着去了,一时却带了夏禄同来,夏禄躬身说:“是奴才接的,送来的人面生,奴才也不认得,是个小太监,想是内司监新来的。只说上头吩咐赐贵妃的,也没多说旁的,交割了东西就走了。”

顺太后皱眉道:“你办事办老了的,怎的这样糊涂,不问清楚是谁叫送来的,就混往贵妃娘娘房里送?内司监往常送节礼来的太监你可认得?”

夏禄额上微微出汗,“往常都是内司监的老赵送来的,今天想是天儿还早,老赵昨天又刚跑了一趟,奴才想他是偷懒才支使个小孩子家送来,就没想旁的。”

阿谣见他窘迫,忙笑说:“几块糕点而已,太后娘娘就不必责备夏公公了。”

顺太后却正色道:“娘娘不知道,虽是几块糕点,若要弄鬼,这猫腻可大着呢,如今娘娘住在我春晖宫,老妇就不能不经心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宁可小心些好,但愿是老妇过虑了。”随即命韵儿:“去,把糕点每样夹一块,去验验。”

韵儿在她身边日久,这些事情自然经过不少,当下自去料理。这里顺太后向阿谣笑着说道:“老妇年纪大了,也越发变得小心起来,娘娘莫怪老妇疑神疑鬼才好。”

阿谣心里虽觉几块糕点未必有事,但却也感激顺太后对自己的用心,见顺太后起身,忙在一旁扶了,看她盥洗完毕,亲自执了玉梳替顺太后梳理长发,真心道:“太后说哪里话,太后这样肯为阿谣操心,阿谣感激还来不及呢。阿谣若连这些好歹不知,可成什么人了呢。”

方梳理到一半,韵儿却进来了,她自幼得顺太后的调教,已是养成了深沉静默的性子,此时虽然步履稳健,神色中却透露着几分异常,一进来就蹲身禀道:“太后,娘娘,这糕点是有毒的。奴婢拿给后廊下小喜子养的一只雀儿吃了,没啄了几口就倒了……”

“啪”一声,阿谣手中的玉梳掉在地下,和田白玉的梳子段成两截。顺太后以为她骤然间碰到这事,一时慌张,连忙安慰道:“娘娘不必怕,好在这糕点还没吃,下次加倍小心就是了……”

阿谣脸色却猛然苍白起来,胸中一阵闷痛,双脚无力,往后便倒,韵儿眼疾手快,忙抢上扶住,顺太后也觉出阿谣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澄……澄儿……”阿谣抖抖索索地吐出几个字,“澄儿穿的……肚兜……也是……也是早上……一起送来的……”

第52章:万倾寒烟木落霜(中)

顺太后脸都白了,猛站起身就要往外赶,却起身太快,蓦地里一阵头晕眼花,又栽倒在椅子上,韵儿扶着阿谣只觉她浑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整个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一旁见青凤已是吓呆了,怔在一旁不知所措,忙向她喝道:“什么时候儿了,快来扶着娘娘。”青凤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过来将阿谣扶在椅上坐下,阿谣脸色煞白,嘴唇抖索,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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