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不着痕迹将李伊丽略推开些,似笑非笑道:“容华已敬了朕三杯,也该去敬皇后一杯,西域歌舞果然别有情趣,朕十分开心,容华要何赏赐?朕当谢谢你带来了这般美的歌舞。”
李伊丽依言给南阳倒了一杯酒,又回到萧乾身边,轻轻跪坐在他膝前,仰起头问:“陛下真舍得重赏伊丽吗?”她一曲舞毕,微微喘息,脸颊带着动人的红晕,神色间无限娇媚,明艳不可方物,座中诸女皆不及她如此绝色。
萧乾一笑不答。
李伊丽含羞低头,柔软腰肢如灵蛇一般,身子前探,一手握着嘴,在萧乾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众人不知她说的什么,但看她神色,罗罗张茵等皆已猜到,俱都红了脸。南阳更是生怕让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心里暗暗着急,平时只盼萧乾稍微好色些,此时却只怕萧乾当真为色所迷答应了她。
萧乾也不推开她,笑着听完,看了她一眼,吩咐:“高大德,赐容华娘娘珍珠一斛,美玉十方。”
李伊丽脸上红晕稍退,含怨看了萧乾一眼,南阳却已在旁边松了口气,微微提高了声音道:“荣华还不谢陛下赏!”
李伊丽顿了一顿,倔强地道:“伊丽不要珍珠美玉!我们大漠儿女,从来不似你们中原女子,明明喜欢,却扭扭捏捏藏在心里,在座的包括尊敬的皇后与妃子娘娘,难道你们不喜欢陛下?难道你们不想得到陛下的宠爱?伊丽只要陛下,不要别的赏赐!”
她语出惊人,南阳顿时为之语塞。李伊丽见萧乾只是若有所思注视杯中酒水,却不置可否,面上顿时掠过一丝苦涩之色,娇媚之态敛尽,又变得冷若冰霜,缓缓起身步下场中,重将那袭宫袍穿上,却忽然又转头朝萧乾说:“伊吾女子所有的风情只为自己的情郎展现,陛下既然不珍惜,伊丽从此再也不舞了……”
萧乾喉头干涩,情不自禁又饮了一杯,酒水醇香如柔软的小手,一路抚至胸腔。众人都觉尴尬,伊丽已然退下。高昌公主素来生性懦弱,与人无争,见自己的陪滕做出如此出格之事,生恐皇帝皇后怪罪,早已在座上惶恐不安,又见伊丽径自退场,更是不安,遂起身离席请罪。
萧乾放下酒杯,经此一事,已觉美酒无味,他早年生性风流,惹下无数情债,后来有了阿谣,日渐迷恋,终于发现自己心里原来早就只有阿谣一人了,见了任何绝色竟都不再放在眼里,那是任千娇百媚万紫千红,只如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眼见面前这一个个女子才情容貌如花似玉,又都是想尽办法取悦自己,虽是为了天下大业不得已为之,难免有些怜惜之心。又见李伊丽这般孤傲清绝,细一想人生没有两全其美,已经得了阿谣,自然只能辜负这些女子,也只能尽力让她们在宫中生活安逸无忧以作弥补……想至此处,已听得罗罗温柔地道:“今日原为庆贺陛下生辰,理当开怀,望陛下勿为此不悦。罗罗愿为陛下与娘娘抚琴一曲,望陛下饮上一杯,暂开笑颜。”
说完亲自捧了自己桌上赤金酒壶,移步上前,姗姗到了萧乾与南阳前面,左手轻挽了长长的轻绡衣袖,右手微伸,在萧乾面前杯中注了满满一杯,素手如玉,奉与萧乾。
萧乾胸中已渐觉酒意上涌,高大德又在耳边曾轻轻提醒了一句:贵妃娘娘请陛下保重身体不要多饮。本不欲再饮,但见了罗罗一身杏子红衫,袖如流水,裙似行云,低眉顺目,温柔婉转,又想起那日花园月下祈祷,一双手白如生绡,捧着酒杯盈盈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说得出不饮两个字,只得一笑接了:“朕已有醉意,喝完这杯,可是不能再喝了。”一饮而尽。
罗罗敛衽行礼:“多谢陛下。”回身到自己位子上坐下,身后宫女已将背着的琴囊取下,却是一架乌黑油亮的古琴,琴身款有铭文“相思”二字。罗罗略调试几下,铮铮淙淙琴声如流水一般,她已低低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婉转轻柔,如泣如诉,别有幽怨,萧乾忽想起阿谣也曾唱过这首歌,这是江南一带古越歌谣,阿谣本是越人,自小熟悉,曾在夏夜荷花香里唱过这歌,当时自己还曾执意要问她心悦的君是哪个,直问得她含羞低头不依了才罢,想至此不觉停杯在手,怔怔出神。
却又听得琴声越发清幽,罗罗接着唱道:
花离树兮叶离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自怜玉肌兮委尘土,将流水兮鉴冰姿。
边鸿杳兮音信稀,心念君兮君不知。
愁生如发兮幽梦长,怨清宵兮会难期。
西风起兮孤雁悲,心忆君兮君不知。
抱琴枯坐兮梧花地,唱相思兮泪偷垂
唱到最后一句,声音却渐次低了下去,吐出一个垂字,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萧乾想起阿谣,再坐不住,更觉得胸腔间酒气翻滚,一阵阵涌将上来,浑身火热,眉目间露出浓浓的绯红之色,因了热,外袍微微敞开,俊雅里带出邪气来。南阳心知春水流碧的酒力发作,忙亲自过去搀扶,一边道:“陛下醉了,姐妹们都散了吧,早些回宫歇息,明日是陛下正寿,不该让陛下喝这么多的。”一面说一面就要扶着萧乾往外走。罗罗张茵等眼睁睁看着,皆不敢做声,只得恭送二人出去。
萧乾已觉眼前朦胧,也不知扶着自己的是谁,只记得阿谣歇息的早,此时不能去打搅,吩咐了一句:“回承乾宫……”
高大德看出南阳心思,咧嘴一笑,又忙收住,待南阳扶着萧乾上了御辇,他一路相跟,出了花园,眼见御辇要往长秋宫去,虽是心里掂量了一翻,却想起这正是报答那些珍珠美玉的时候儿,又明知萧乾素来不待见皇后,若是到了长秋宫,萧乾醒来绝无自己好处,忙借故高声呵斥抬辇的太监:“猴崽子!恁大灯笼照着,还找不着北呢!没听到陛下说了,去承乾宫么!你敢抗旨——?”将抗旨二字说得分外严厉,拖得又长,南阳狠狠剜了高大德一眼,冷笑道:“好,好高公公,真是忠心!”一面只得吩咐,“去承乾宫!”
高大德心里打了个突,对着南阳赔笑,眼看着南阳今晚有备而来,是铁了心不走了,心里却暗暗着急。
御辇抬到承乾宫前,南阳先扶起萧乾,高大德趁机上前接了萧乾先下来,见南阳还在后面,忙悄悄在萧乾耳边道:“陛下!陛下!皇后来了。”
萧乾含糊几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南阳已下了车,冷冷道:“高公公,有本宫在这里,你且下去吧。”也不管高大德,扶起萧乾径自进殿,高大德唯唯诺诺了几声,跟在后面,却被紫英等几个宫女拦住:“高公公……娘娘让你下去,没让你进去……”
高大德只得退了出来,搓着手站了一会,浑身逼出一身汗来,欲待去瑶华宫报信,可皇上喝醉了,皇后最大,不要说谢贵妃这时候已经睡下,就是没睡赶来了,也不能跟皇后正面起冲突,何况萧乾早就下旨,凡贵妃睡下了,再重要的事情也不得惊动,万一有个好歹,自己岂非是死罪,只得跺了跺脚,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偏房去想办法。
却说南阳扶着萧乾进殿,隔着衣服已觉他肌肤热得烫人,浓浓的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的龙涎香铺天盖地将自己包围,心里竟然如初嫁之日般冬冬直跳。进了殿,所有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紫英几个守侯在殿门,他的大半个身子全都压了下来,南阳因见无人,也顾不得许多,将一手扶住他腰,把萧乾的手臂绕在自己肩上,一手拉住,扶掖而行。好不容易将他扶到床榻上,萧乾却不肯放手,将她的手紧紧抓住,喃喃道:“谣……”
南阳气得狠狠一摔手,萧乾不防,被她摔脱。却嚷:“好热……”一面将胸前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南阳羞红了脸,咬了一下唇,在他身旁坐下,痴痴凝视萧乾,轻轻道:“冤家!你见了我倒象见了仇人,却不知我心里……”一语未了,虽是四下里无人,却还是说不下去。只伸手慢慢抚摩萧乾的脸庞。手乍碰到,萧乾却一把又攥住了她的手,竟急不可待将她往怀里拉,“阿谣……我好……想你……”一面就凑过来咬她耳朵。
南阳推拒半晌,萧乾却终不放手,她使劲一挣扎,萧乾却突然地又放了手,将脸去摩挲着床上的玉枕,只是嚷热。南阳蹙眉,渐发现萧乾有些不对劲,她心下一突,疑惑道:莫非父王送来的这酒里竟然放了……那些下三滥的药?他怕我难堪,是以不曾对我说明……
想到堂堂皇后,竟要靠这种手段才能邀宠,不觉又羞又气,但见了萧乾情状,又脸红心跳,手指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慢慢解萧乾的衣裳。
高大德在自己房里坐了一回,想不出办法,只觉屋里又闷又热,起来走了几个来回,又坐下,又起来,折腾了几次,身上汗水已将衣服浸透,得罪皇后固然有些棘手,但得罪了贵妃等于就是得罪了皇上,今晚贵妃明明嘱咐自己好生“伺候”皇上,不要让皇上多饮酒,如今皇上却喝醉了,更出了这样的事情,若贵妃知晓,必然迁怒到自己身上,那时却无计推脱,正一筹莫展,忽然想到:何不到瑶华宫去找青凤?是否要禀报贵妃,由她决定,若不去报信,以后再要拿那样的珍珠玉器,却是不好意思了。而且告诉了青凤,不管结果如何,多少总脱了些干系。想到这里心中一喜,忙起来开了门,连公鸭步也顾不得迈,一阵风般去了。
南阳轻轻扯过丝被盖在萧乾身上,却被萧乾一脚踢开。她伸手又去解自己的衣带,殿门上却传来“扣扣”两声,不待回答,又是两声,显见得敲门人心里焦急,随即听到紫英的声音,在暗沉沉的殿里分外清晰,“娘娘!娘娘……不好了……长秋宫走水了……娘娘……”
南阳一惊,慌忙奔出,打开殿门,紫英已经手足无措,只颤抖地指点给她看,果然远远长秋宫上空隐隐有火光黑烟,在暗夜里格外惊心。
明日就是萧乾正寿日,长秋宫乃是皇后正宫,偏偏在今夜起火,不但极不吉利,她这个皇后还有失察之罪,况且大火一发,六宫中人必然已经惊动,若自己不在,定然要生出许多流言蜚语,背后难免有人诋毁,南阳想到此一惊,顾不得许多,恨恨朝内看了一眼,将殿门掩上,匆忙间上了步辇,如飞赶往长秋宫,行到半路才想起萧乾在内殿,自己匆忙间竟未令人留下守侯,急忙吩咐自己身边的红芳:“你去承乾宫守着,不许一个人进去。等陛下醒了,再来回我。小心着些!可晓得了?”红芳答应去了。
这里承乾宫外,见南阳一众人匆匆离去,梧桐树后才悄悄转出一个人影,轻薄的罗裙拖曳过碧绿的草地与光滑的石地,步上台阶,“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殿门,又缓缓关上,从里面栓住。
长裙又迤俪拖过平整如镜的金砖,撩起纱帐,一只冷凉的纤手抚上萧乾炙热的胸膛,萧乾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唤,随即觉得一个柔软的身体偎依了上来,轻轻颤抖的唇覆盖了萧乾……
第42章:云来云去常不息(上)
高大德到了瑶华宫,宫门却已关上。原来瑶华宫阖宫上下都知今夜萧乾去参加宴会,贵妃又早已睡下,估计这会子再不会有人来的,所以早早关了门,值宿的小太监宫女们都聚集在偏房里掷色子赌东道儿。高大德敲了半日门,一个小太监才懒洋洋走出来,正逢他输了,没好气的开口便骂:“哪个没眼色的,这会子撞了来,带累你爷爷输了一吊钱……”骂声未绝,高大德在门外听见了,火气儿腾得窜上来,使劲儿一脚踹在门上,大声道:“小兔崽子!我才是你爷爷呢!还不快开门,误了你爷爷的事,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那小太监这才听出高大德的声音,忙不迭开了门,打躬作揖赔笑脸:“哟,高爷爷,您甭跟小的生气,小的是聋子,竟连爷爷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高大德懒得跟他废话,早已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到了内殿,见春珠坐在门口打盹,高大德轻轻唤醒了,春珠睁眼见是他,也是一怔,笑道:“高公公,你这会子做什么来了?是皇上吩咐你来的?娘娘已经睡下啦。”
高大德悄悄朝内张望了一眼,轻问:“你青凤姐姐呢?我找她有事儿。”
春珠道:“今晚她当值,在里面呢。”
高大德略一思忖,道:“春珠儿,你悄悄进去,别惊动了贵妃娘娘,把你青凤姐姐叫出来。就说我找她。”
春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高大德连道:“快去快去。小声些。”春珠进去了,不一会果然青凤出来,来不及说话,已被高大德拉到一旁。青凤笑:“高公公,你今儿怎么做贼似的,有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皇上……”高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