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似是并未瞧清楚这壁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我身边传来的骚动,待得又见茗儿一脸惊惶地跪在地上,忙坐直了身子斥道:“笨手笨脚,真是无用!本宫怎地竟养了你这样的奴才,还不快给王妃赔罪!”
我情知那茗儿是被陷害的,此刻见她惊惶之下泪流满面,又睨了那存心生事的绿水一眼,强掩下满心的愤恨与厌恶,我定了定神,拨开绣夜忙碌不堪的双手,强忍着疼痛笑道:“娘娘垂爱,不过是臣妾自个儿不当心,撒了茶水罢了。不关这丫头的事。”
“王妃——”绣夜似是很讶异我会自己将这祸事担了下来,抬头不解地望着我。我不动声色地抬手自她手背上拂了拂,站起身子抖了抖一身的茶水淋漓,惶然道:“臣妾惶恐,如此狼狈,实在是失礼了。”
皇后望着我受了惊吓一脸苍白的样子,脸上登时浮起怜惜之色,抬手向我招道:“可怜的孩子,这时当了还管它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过来教本宫瞧瞧,可烫伤了没有?”
我顺从地走到她身前。身后熙华从事情发生到现下一直都在冷冷看着,此刻突然幽幽道:“姊姊也真是太不仔细了。这样烫的茶水,若是留下疤痕了可如何是好?”她说罢,呵呵地轻笑了声,再开口时,语气便更含了三分轻飘。“若果真留下疤痕,不知王爷该多心疼在意呢……唉,姊姊这样瓷人儿一般的美人儿,留了这样的瑕疵,莫说王爷,便是小妹都深以为憾呢。”
饶是她说的如何温柔细致,我又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挖讽?只是此时此地她这番话说出来,我固然是不满的,然而却只怕另一个人听了,更要刺心。我足下顿了顿,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皇后慢慢凝起来的眸光。皇后伸手将我拉到她身边坐下,若有似无地飘了熙华一眼,伸手拂了拂我烫伤的腿部,待见到我蹙眉啮唇忍痛,她忙吩咐文茜去传了太医,握了握我的手掌叹道:“总是在我这承天宫里惹的祸事,若果如公主所说,本宫要如何向朔儿交代呢。”
我心头一凛,忙陪笑道:“娘娘言重了,不过是臣妾自己不当心罢了,王爷又岂是如此护短,是非不分之人?”
皇后叹道:“话虽如此,然则如今宓儿可不是一人之身,这要是有个什么差池,你教本宫如何担待地起。”她口中说着话,便愈发恼恨起那闯祸的小丫头来,瞪了她一眼斥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儿的人儿生生叫你给烫伤了,你还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见了便生气!”
“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娘娘饶命!”那茗儿闻言吓得不轻,一骨碌地伏在地上磕起头来,瑟瑟发抖。
我情知她是受了别人冤害,然而此刻却也不能替她澄清什么,只得微微叹气。一旁静竹亦是明白缘故的,见那茗儿磕得狠了,额头已然见了红,她面皮微动,略有些沉不住气地近前一步:“王妃——”
我无声望了她一眼,她一怔,旋即低下了脸去。我扭头望着皇后冷沉沉的面孔笑道:“娘娘,臣妾今儿原是为了来陪您说话解闷的,您当真要为了这起子不懂事的奴才坏了心情么?”我说罢不待皇后开口,径自对着那茗儿斥道:“出去出去,惹了娘娘不快还不知悔改!什么饶命?娘娘几时说过要你的命了?你胡言乱语不要紧,没得坏了娘娘的慈悲。”我已然是明着暗着给她寻活路了,可见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我无奈蹙眉,睨了一边站着的静竹一眼,“还愣着作什么,静竹,带她出去!”
那茗儿已然是哭得傻住了,静竹却不傻,自然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听了我的话忙转身拉住了那茗儿的手臂斥道:“还不快起来,跟我出去!”
眼瞅着静竹半扶半拉着她出了门去,我这才微微地安了心,转头望着皇后一脸似笑非笑,“宓儿一贯这样好心肠,也不怕惯得那起子不知感恩的人生了反骨。”
我心中一动,顺着皇后的眸光那样一掠,竟看到熙华一脸无所谓地望着窗外,隔着袅袅的瑞脑香气,那艳红色的一抹愈发刺眼。我忙收回心神,扯了扯腰腹处黏黏腻腻的衣裙,耳听得皇后又道:“这衣裳还是换了罢,虽然天气不错,也要仔细着了风寒。”
我腿上本自黏黏腻腻地难受,闻言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文茜很快领着太医来了,皇后淡淡地描摹了几句,那太医望了望我,因着伤势在腰腿处,他不便检查,一时便有些讷讷。我拉着绣夜起身循着皇后所指绕到缠绣并蒂莲开的白纱屏风里,解了衣裙让她仔细瞧了,再去说与那太医知晓。原也不过是普通的烫伤,因着并未破皮,因此下并不很严重,一众人等才都放下了心。那太医开了烫伤药,交代了绣夜如何为我上药后便告辞去了。我眼见文茜抱着一件似红非红的衣裳绕过屏风走了过来,福了一福,“王妃,请更衣。”
绣夜伸手拈过那衣裳就近一瞧,忍不住嘀咕道:“这是什么颜色,好奇怪呢?”
文茜也不多说话,只依依抱着那衣裳站着,看着绣夜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我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阮烟罗慢慢除了下来,在除我下身那件百水裙时,她动作尤其轻柔了几分,生怕碰痛了我腿上的伤处。眼看绣夜已为我除去了外裳,文茜走近前将那长裙在我肩头上比了比,见我贴身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银丝滚边的兜衣,笑道:“颜色倒也相称。”
拿得近了,我更瞧得清楚,那衣裳的质地自然是极好的,软而滑腻,上好的丝绸,只是那颜色却实在是有些怪异。明红不似明红,妃红不似妃红,若说是藕荷色,却又明明要偏红一些,说不分明,总之,怪异地很。
我脑中飞快地思索着,一晃神的功夫,文茜已帮衬着绣夜将那长裙仔仔细细地为我穿好了。就着斜对着的妆台上那盏犀角明月镜,我看到自己纤腰一束,动静生姿,然而身子裹在那说不清什么颜色的一抹明绸里,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怪异。心头暗暗生动,总觉皇后此举,或有他意。
我拈着衣袖,那抹奇异的红色在眼中渐渐氤氲开来,竟恍如那静谧的一池清水上,蓦地飘落了几片嫩嫩的花瓣,红的,白的,晕在一起,又仿佛大红底子的缎子上托出来一块通透的白纱,两相映衬着,红也是薄薄的,白也是嫩嫩的,交相便成了这样一种颜色。
——退红?!
一个名字蓦地里在脑中升腾而起。我想起坊间有种染料名为退红,所谓龙脑香调水,教人染退红,此种颜色由大红与白色调和而成,比妃红尚淡三分,却又比藕荷色要浓上些许,或可谓之粉红。我并非未曾见过这样的颜色,从前在家中时,偶然也会见到一两件这样颜色的衣裳,不过许是觉得退红之说颇有些不吉利,在楚朝时,举凡一些有些规模的染衣坊都将此色变称为杏红,但其实,真正的退红色却也是不完全同于杏色的,杏色的红中晕着白,过于朦胧,或也可谓之淡雅,然而,比起退红却总少了那么几分清丽。
退红……退红……退红……皇后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件颜色的衣裳?我不信这是偶然,以皇后的城府,我与她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她断不会以多思之心行无意之事。那么,她必然是想要暗示我什么,抑或,警醒我什么?
退红?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爪子被暖气片烫伤了,很悲摧!!今年真是冷的早,十月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啊……
第五十五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下)
耳畔突然传来皇后清淡的笑声,“公主若是乏了,不防先回去休息罢,你的心意本宫明白,只是身子要紧,若是为了给本宫请安而动了胎气,你教本宫如何安得下心?”
熙华尚未开口,皇后又道:“说起来这朔儿也真是,不是一早便遣人去告了他公主目下身在宫中么,怎地回来这多半日也不见人影!”
熙华滞了滞,再开口时,嗓音便有些微的干涩喑哑。“王爷一贯军务繁忙,妾身能够体谅。”
皇后叹了口气,幽幽道:“纵然是再重要的事,又哪能重得过这子嗣大事!你也不必替他描摹,昨儿夜里宫里就去了人告诉了他,他纵然是再忙,终不成连派个管事的到宫中来接了你去也是□不暇?”
熙华没有接口。手掌按在腹上,我自心底逸出冷冷的笑意,皇后这番话明着是在关心熙华,可任谁也不难听出,拓跋朔提也不提熙华有孕的事,更不曾开口让熙华进府,这些事分开了看其实也没什么,或者真的是他军务繁忙,可是,从我们回府到早上他离开,却是明明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皇后既然派过人来,又怎会不知?分明是在挑唆熙华对我的不满。
我微一分神的功夫,只听皇后又道:“不过也难怪,横竖宓儿如今也是有着身子的人呢,朔儿不辞劳苦去接了宓儿回来,如此鹣鲽情深,一时顾此失彼了也是难免的。”她顿了顿,语声中便微微含了几分轻嘲,“公主如此体谅,朔儿当真是福气不浅。”
熙华如何听不出皇后话中的嘲弄之意,冷冷回道:“那是自然。妾身既一心一意跟随王爷,自然处处要以王爷为重,思王爷之所思,想王爷之所想,怎会为这起子无足轻重的事而与王爷置气?”
她的语气已趋冷硬,皇后也不以为忤,点头道:“不错。身为女子,纵便坐到了再高的地位,也要时时清楚自己的本分,须得记住如今这体面是谁人给你的,莫要一时得意便忘了本分,白白叫人笑话。”
熙华轻轻一笑,“娘娘的话总是没错的,妾身深以为是。”她顿了顿,又道:“所以妾身自然不会为了王爷忙于军务不曾来见就暗生怒气,坏了与王爷的夫妻情分。娘娘尽管放心。”
身边绣夜闻言眉头一簇,极快地望了我一眼,“王妃——”
“让她说。”我摆摆手,如何不知熙华这话中尖刺,刺刺是针对我的,只是有句话却也说的不错,吃不到葡萄,便诅咒葡萄是酸的,只盼着吃到的人都酸倒了牙才好。熙华纵便心气儿再高,在这上头却也是不能免俗的。我听着她的说话,心中只暗暗想着,她对拓跋朔倒真是有心,即便受了冷落至此,却仍是处处维护于他,想来这难道也是前世的冤孽?那么,我与拓跋朔又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纠缠至此呢?我曾将他视作生命的全部,可是,他却用与另一个女子的纠缠让我对他失去了所有信心。可是就在我对他死心,想要彻底地忘记他曾带给我的欢乐也好,悲苦也好,通通抹去的时候,他却又以着那样强势而霸道的方式重新闯进了我的生命,打乱了我的命盘,甚至,让我再次怀有了他的子嗣——我与他的骨血。
拓跋朔……拓跋朔……我想起昨夜他待我千般柔情万般缱绻的一举一动,手掌轻按在小腹,尚未出腹而平坦柔软的皮肤下,是带给我与他那样意外的惊喜和期待的一点骨血。胸口处渐渐暖了起来,可脑中却怎么也挥不去不久前得悉的真相——熙华,她竟然也怀有了他的骨血!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我与他之间从此再无别人,再无别人!
我静静站着,皇后与熙华这番话似避着我却又似故意说给我听,只隔了这小小的一道屏风,一层纱帘,但凡不曾刻意压低修饰的对话,又哪有听不到的道理。文茜亦在我身侧站着,突然压低了嗓子轻声道:“王妃,奴婢谢王妃大恩大德!”口中说着话,便俯身要拜了下去。
我吃了一吓,虽然我与她位份主仆,可她到底是皇后身边的人,并非我的奴仆,突然对我行此大礼着实令我一惊。我忙伸手扶住她,诧异道:“此话怎讲?”
她仰首望我,嘴角边慢慢浮现出一抹清冽的笑意,低低道:“从前听静竹说王妃是个温柔善良,天仙般的人儿,我只是不信,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横竖命也是攥在主子手上的,高兴了便打赏点银钱,不快了,说撵了去也便就撵了,哪里有当真体恤心疼奴才的主子呢。”
我听她如此说话,心底已然是有数,她必是因着方才茗儿的事而生了感慨,想来许是那茗儿与她私交匪浅罢。我淡淡笑道:“我只做认为该做的事,却也不图人人都能明白我,感激我。”我说着手上微微使了几分气力,“你且起来。”
她低埋着脸,这才整衣站了起来,目光透过屏风往外头一溜,已然是一脸的厌恶。“王妃,您当真要仔细那个什么公主,她在宫中已待了两个月了,平日里连皇后娘娘也不曾放在眼里。今日她当着娘娘的面都敢出手伤您——”
她话音未落,我已摆手打断了她的说话,只淡淡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这么一提,这腿上忍不住又开始疼了。”
绣夜闻言一惊,忙凑近了扶住我道:“可疼得厉害么?这可如何是好!”
我摆摆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退红,退红……我恍惚间倒是一下子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了,分明是借着这衣裳的颜色暗示我如今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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