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静静思索了片刻,突然道:“为什么将他留在你的房中?”
我一怔,眼见他居然问出这样不知所谓的问题,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前,爹爹也在侧,心下登时微愠,我沉声道:“他是我的夫君,留他在我房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允祺冷哼,“是么,天经地义?”他蓦地起身走到我身前,一把执住了我的手臂。“那我呢,你把我当成什么?!”
他这一握之下使了极大的气力,我登时吃疼,忍不住轻呼了声,挣扎道:“放手!”
允祺直直地瞪视着我,忽而轻笑,扭头冲着底下的侍卫道:“都听见没,放手。”
那扶着拓跋朔的两名侍卫登时放开了手,拓跋朔陡然使了依撑,身子一软便摔倒在地上。一旁绣夜忙抢身上去要扶,却被离着最近的一名侍卫给拖住了,绣夜急得直跺脚,大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我泠然开口,所有强作的从容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曼陀罗而已,无伤大雅。”允祺淡淡说着,手中的力道却没有少去分毫。“看到他这样,你很心疼?”
我咬着牙承受着他施加在我手臂上的疼痛,一声不吭,只心中暗暗思量。若果如允祺所说,只是一点迷药,那么他目下倒不至有生命之危。只是说来也怪异,凭着拓跋朔的身手区区几名御林军何至能拿下他,却原来是一早便中了曼陀罗的迷性,而这迷药只能通过饮食摄取,看来,我与他一早便被盯上了。
爹爹突然站起身道:“皇上息怒。”
允祺看也不看爹爹一眼,另只手挥了挥,“苏大人先退下罢,朕有话要与宓儿说。”
若说片刻之前允祺还与他以子侄相称,但这一声苏大人,一声朕出了口,爹爹虽然不甘,却也是莫可奈何了,只得起身离去,临去前静静望了我一眼。不知是我多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只觉爹爹那一眼甚是幽深莫名,竟令我心底顿生一股寒意。
允祺捉着我手臂的手渐渐地松了力道,我挣回手来,冷冷地望着他。“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他轻哼:“与我完婚。”
“不可能!”我不假思索地拒绝。目光掠过伏倒在地的他,我沉声道:“允祺,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在我的生命里,从来是只可进,不可退。”他寻着我的目光,面色又是深深一凝,“何况如今剑已出鞘,矢引在弦……只可发,不可收!”
望着他坚定如斯的眼神,我莫名地心惊,慨然抚胸长叹:“你若保他周全,我亦可保证,你私带我回朝一时,他不会追究。”
“宓儿当真以为我怕了他?”允祺挑眉质问。
“我知道你不怕。但百姓怕,姨母怕,我怕。”我低声道,“所以,请你放了我,放了百姓,放了姨母,也放过你自己。”
允祺定定地望着我,“我若执意不肯呢?”
“丝萝非独生,唯托乔木。”我镇声道,“他若有任何损伤,宓儿绝不苟活。”
“你可算是在威胁我?”允祺眉心一跳,冷声道。
“宓儿不敢。”我微微垂首,虽低了姿态,但话中的清冽却半分未减。“你是宓儿的至亲兄长,他是宓儿的结发良人,两者并无相抵。但若终有一天,宓儿必须要从中作出抉择,即便再多心酸不愿,取舍之间,宓儿也不会有丝毫犹疑。”
“取舍之间,绝不会有丝毫犹疑……”允祺静静重复着我方才的说话,冷哼数声,“好,好一个绝无丝毫犹疑!想不到事到如今你竟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宓儿,你记住,如今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他说着猛一挥手,掀翻了一桌的杯盘狼藉,厉声吼道:“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冲突不太好把握的说……
好累哦,已经分手的前男友突然要复合,洛的心情也很繁杂。收拾情绪更了一些,明天估计没有时间更文,请亲们谅解。
第四十一章 丝萝非独生(中)
“怎么宓儿还懂得念旧情么?”允祺眯眼瞧我,神态间满是不耐,“旧情可叹,旧人可怜呵!”他说着瞪向我身后的随从,“你们聋了么?还不带走,更待何时!”
“王爷——呀!”绣夜眼见拓跋朔被拉着便要带出门去,揉身上前便扯住了一名侍卫的手臂,却不料被那侍卫用力一推,登时摔倒在地,吃痛不已。
“绣夜!”我惊怒之下,胸中怒火几乎烧到了咽喉,“允祺,看来你并不懂得何谓适可而止。”我扶起绣夜,冷冷开口。
“小姐……咝——”绣夜许是扭伤了脚踝,刚一站起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一脸痛楚难耐。
拓跋朔已经被带出去了,我没有强争,伸手握住绣夜的手轻轻一按,聊以安抚,转而望向允祺,凛然道:“宓儿初离金陵之时,曾请求表哥无论如何不要为难允祯。本是倾心一求,成与不成都只盼不留遗憾,却不想表哥竟然应允了宓儿,并果真实践了诺言。”
允祺点头,“不错。我尝说过,不管何事,但凡我应承了你,总会不计一切为你达成。”他顿了顿,深深望我,“试问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够如此对你?你当真不识好歹。”
我缓缓摇头,“宓儿一直认为表哥虽脾性乖戾,行事常常出人意表,但总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即便表哥的所作所为已经令宓儿困扰不堪,宓儿也从不愿将表哥往那歪处上想。不管是旧时,还是现下,在宓儿心中,故人安好总是最大的心愿。”
允祺沉吟不语,静静地望着我,目中却有着一点星火明灭,渐次清晰了起来。
我转头望着绣夜,见她一脸梨花带雨,伸手在她臂膀上轻轻拍了拍,“你先下去。”
“小姐……”绣夜一脸不甘,望望允祺,又望望我,抿了抿唇,“可是——”
“听话。”我微微挑眉。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低了脸,轻声道:“是……”
“洗把脸,好好休息一下。见到妆晨,让她在房中等我。”我淡淡开口。
如果说先前我尚且只是存有一丝疑忌,不知妆晨近来因何情绪如此多变,那么现下我已然很是清楚。知道拓跋朔来找我的只有她与绣夜二人,事发之时她又刚好不在场,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行止,但不管是为了什么缘由,泄露拓跋朔行踪并在他饮食中做了手脚的,必是妆晨。
绣夜一震,抬头望我,满眼的不敢置信:“小姐——”
“快去。”
我语声清冽,却没有半丝犹疑。绣夜细白的贝齿在唇上一啮,足下微顿,转身便跑了出去。
我眼见她碧色的衫子在廊下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不见,这才扭头望着允祺。
允祺静静一笑,目光扫过身前的杯盘狼藉,忽而下颚轻挑,睨了睨门外,“难得如此清静,不如便出去走走罢。”说着便率先负手背后走了出去。
我没有作声,只默默跟了上去。
允祺并未走远,出了拱门,沿着六棱石子的小路慢慢走着。整个别院迂回宽阔的长廊悬满了流光溢彩的琉璃晶灯,幽暗不定的光影雾霭般笼罩着夜幕下的楼阁,雕栏画栋,翠湖橙林。
允祺终于在湖畔瑶亭中停下了脚步,振衣坐了下去,掌心抚摩着亭畔光洁如玉的石柱,凝望着澄澈如镜的平湖静静出神。
我跟了进去,没有坐下,只敛衽在他身侧立着。他侧眼睨我,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
“今时不比往日,表哥身处帝位,即便恣意任性,也总要顾忌一番后果。”我如他所愿,淡淡开口。
允祺轻笑,“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顾忌。他是思贤王也好,不是思贤王也罢,于我,都只是擅闯府邸的一名刺客。即便是就地正法了,又有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我心头一颤,目光自允祺脸上掠过,见他一脸的平静,然而眸底却是浓烈的戾气翻滚。我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与不安,为了他的安危,只得扯谎道:“表哥当真以为他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么?”
“怎么?”允祺泠然挑眉,“难不成还有大军压境?”
“你实在是小觑了他。”我凛然道,“堂堂漠国的思贤王,久经沙场,文韬武略,他既能想到诱放叶知秋来探知我的下落,便应当早已知道其中必然有诈,又怎会蠢笨到孤身一人犯险?你此番擒了他,胜在攻其不备,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只怕也不需宓儿多讲。”
允祺闻言,凝目瞧我,忽而轻哼:“你此番说话,不过是想扰我心思,好为他脱困,我岂会信你?”
我亦轻哼:“表哥不愿信我,却愿相信妆晨,原来表哥的判断力不过如此。”
允祺一怔,忽而弯下身子自脚畔捡起一颗石子,辗转拈了拈,信手便向湖中用力抛去,只听咕咚一声,转眼便没入了湖底,涟漪都不曾激起些许。
“至少,她比你识得时务,知得进退!”
我眉头顿蹙,冷冷道:“她识得时务,不过是因为她身在局外。她知得进退,不过是因为她无所牵挂!”
“那么你呢?”允祺蓦地起身,一双星眸便似含了两团火焰,恨恨地瞪视着我。“你身在局中,是身在何人的局中?你有所牵挂,牵挂的又是何人?你既已与我亲密如斯,因何又要与那拓跋朔牵扯不清?”他口中说着话,蓦地探出一手捏住了我的下颚,强行将我的脸颊抬了起来,他微微眯了双眼,声音便似裹了一层的寒冰,直刺得我满心冰凉。“宓儿,你究竟想要什么?名分、地位,天下女子无不希翼企求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比起他我甚至可以给你更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究竟想要什么?”
下颚一阵刺痛,将我涣散的思维瞬间集中起来,我猛然注意到他说的那句话。
你既已与我亲密如斯……
等等?什么叫我已与他亲密如斯?!我有些愤恼,使力推开了他逼近的身子,掰开了他的手掌,我镇声道:“允祺,你怎能如此混淆视听!”
允祺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背靠着石柱站定,闻言只是微微扬眉,“怎么?”
然而那番话,我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嗔恼道:“便是泥巴捏成的人儿也有个土性子,别的事也便罢了,今番的事宓儿绝不能容你胡言乱语!”
“你待如何?”他仍是一脸不以为然,一手轻佻地又探来欲牵住我的手掌,被我恨恨摔开。
“表哥聪明人,必然不会傻到去做两败俱伤的事情。”我勉力压下心头的狂躁,淡淡笑道,“既然是表哥请了我夫君去作客,宓儿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明日祖坟祭母,还望表哥能够准时前来,并且,屏退所有随从。届时,宓儿有要事相告。”
“哦?”允祺眯眼瞧我,“连随从也不能带着?难道宓儿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表哥说笑。”我颔首,面上虽是淡淡笑着,但眼中却并无丝毫笑意,冷冽而清寒。“宓儿虽是一届女流,却也懂得家国道义,岂会冒此大不讳行叛逆之事?不过是有些体己话儿想对表哥说说罢了。既然是你我兄妹二人的体己话儿,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什么体己话儿,不能现在说。”允祺语声略略轻松了些,不似先前那般偏执了。“还非得要等到明日祭祖之时?”
“自然是须得当着母亲的面说了才能作数。”我幽幽道,望着他骤然一亮的双眸,心底却是阵阵的黯然,愈发的低落了下去。
“好。”他粲然一笑,“那我便等着明日宓儿的体己话儿,希望能大慰我心,莫再令我失望才是。”他说着便转身步下瑶亭,“时辰不早了,宓儿也回去休息罢。还有,妆晨也是受命于我,你就不必与她置气了。除了说出拓跋朔的行踪之外,但凡与你不利的事,她也是断不肯做的。”
“这便不劳表哥费心了。”我心头沉郁,不由冷冷道。“宓儿尚有一事希望表哥能够应允。”
他负手背后,闻言微微顿足,转身睨我,轻笑。“这也不劳宓儿费心。在你尚未应承我之前,我保证他还活着。”
“你——”望着他一脸无谓的表情,听着他戏谑的声音,我只觉愤恼无比。掩在袖中的双手握掌成拳,任凭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疼痛,我需要疼痛来让我清醒,让我理智地想好下一步究竟要如何行止。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必须冷静,绝不能自乱阵脚。
我随着他慢慢走出别院,在廊下各奔东西,尔后匆匆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一眼便瞧见绣夜正眼巴巴地在门口蹲着。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紧张得登时跳起身。待得瞧见是我,忙疾步冲到我身前。“小姐、小姐您回来了!”
我淡淡点头。“妆晨呢?”
绣夜眼中一黯,叹道:“奴婢找不到妆晨姊,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
我不由一怔,忍不住道:“怎么,难不成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我心下愠怒,怎么,知道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情知无法与我交待得过去,便想着一走了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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