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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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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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康健,千岁千千岁。”

及至听到姨母的拜辞,我方回过神来,忙跟着跪下,脆声道:“宓儿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闻言,微微一笑,“起来罢……你这小马屁精,今儿怎不满嘴子的好话哄哀家开心了?”

“宓儿……”我无心辩解,眼中只是望着允祯,允祯怎么了?何事令他烦恼哀伤至此?可是与我有关?我心中不断自问,连太后叫平身亦没听见,还是姨母在侧清咳了声,我方醒神,忙抖衣起身。

太后望着我,一贯慈爱的面容竟尔蒙上一层薄哀,她开口说的那句话,声音极轻,然而于我,却更甚晴天霹雳。

“宓儿,你可是已知道你要作为公主与北方漠国王子和亲一事?”太后话音刚落,我尚且来不及流露半分情绪,允祯已膝行上前拜伏在太后脚下,语音哽塞,气息不稳:“求太后祖母——”

我却是彻底呆住了。北方……漠族……王子……和亲?!

我抬头望向姨母,然而姨母眼眉低垂,只望着脚下方寸之地,却并不开口。一时间仿若天崩地裂了。震惊之下,我已顾不得礼仪,直冲到太后身前,抱住她宽大的袍袖便行跪倒,仰首质问:“太后娘娘,您说的可都是真的么?宓儿果真要与那漠族和亲?”

漠国,我是知道的,爹爹曾不止一次提到这个国家。漠国原是北方一个游牧民族,人口虽不多,但漠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漠族的首领拓跋烈人如其名,脾性暴烈,崇尚武力,在他的带领下,漠族人在短短十年间便征服了其他大部分游牧部落,建立了漠国。拓跋烈去世后将皇位传给了长子拓跋宏,拓跋宏不似其父盲目崇尚武力,他处处效仿汉制设立朝堂制、学院科举制,并大力发展农耕、蚕桑而改变草原民族随水草迁徙的传统缺陷,将漠国势力扎根在长白山往北一带,不断发展并向南方逐渐渗透势力。楚朝与漠国接壤处十二州郡近数十年来早已是汉漠杂居,在拓跋宏的治理下,现下的漠国已不再仅仅是昔年一个小小的草原部落,而是足可与我朝分庭抗礼的大漠政权中心,加上漠国人生性野蛮,好掠夺,近年来已是我大楚朝边疆重患。

我努力地在脑子里拼凑着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漠族的记忆,然而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天南地北的一切竟然有一天会与我的人生扯上关系。太后望着我,叹了口气,“宓儿,你虽不是皇家人,但哀家自小看着你长大,在哀家心中,你便如亲孙一般无二。”

“既然如此,太后祖母不能劝父皇收回旨意吗?和亲,为何定要是宜男呢?”允祯拉着太后衣摆,苦苦哀求。

我望着太后,我亦很想知道,宫中界婚嫁之龄的公主便有数位,郡主或重臣之女更是比比皆是,为何偏却选中我?何况姨母不是昨日才许了我与允祯的婚事?胸口阵阵气息汹涌,几乎便要岔过气去,眼泪不自禁地便缓缓溢出眼眶,我身子晃了晃,只觉脑中虚浮,但我仍强自撑住,用力咬了咬下唇,切切道:“宓儿亦想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凝望着我,眼中颇有不忍,她伸手抚摸我顶心发丝,幽幽道:“莫说哀家,便是皇帝也是极不愿将你许给那漠国。你自幼承欢哀家膝下,皇帝对你亦多有拂照之心,若无此事……”她望了望允祯,眼中很是怜悯,“若无此事,你与允祯倒也是一对佳配。只是那漠国于我大楚朝毗邻,多年外患,此时对方主动要求和亲,皇帝自是不宜拒绝。至于和亲人选……”她顿了顿,眉间隐隐浮现一丝困惑,“若是哀家作主,便是如何哀家也断不舍得指了你去。然而不知为何,那漠国却指定要你和亲,如此哀家却也无法了。”“

允祯瞪大了双眼,忍不住道:“太后祖母,宜男从未与那漠国王子见过面,何以漠国指定要娶宜男呢?”他面色惨淡,便连握住太后裙摆的手指亦是一色的白,见太后不言语,猛回首抓住我手臂,“宜男,你快告诉太后祖母,你不愿意前往和亲,你不愿意!你说呀!”

我被动地被允祯拉斜了身子,扯动的瞬间,眼泪飞洒而出,正正落在允祯手背。允祯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手背上,我看到他眼中同样的东西落下,瑟瑟轻响。他猛攥住了拳,抬头静静地望向我,眼中忧伤一波一波,似春江晚潮。我转开脸去,微微启唇:“太后娘娘,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了么……”

太后移开眼去,只望向了窗外,抑或是透过那窗外,望向一个不知名的远方。没有言语,我看见她轻轻摇头,我的心再无半点暖意。一旁太后身边的老宫人贺嬷嬷忙开口道:“郡主何必如此忧伤,听说那漠国王子年方二十有五,勇武过人,与您亦是年貌相当,焉知并非佳配——”

我摇头,不再多问,亦不想再多听,只静静拜伏下地,额头触到地砖的冰凉,一瞬间提醒了我该做什么。我声音低喑,却字字清楚:“如此,臣女谢主隆恩。”

“宓儿……”听得我自称臣女,太后亦无奈叹气,她步下凤座,弯身执起我手臂,目光灼灼,言辞恳切,“时事所迫,并非哀家狠心,更非皇帝无情。”

“臣女明白。”我的眼眶已经干涸,只觉脑中阵阵嗡鸣,眼前太后满含无奈与怜惜的脸愈发模糊,在我软软倒下的瞬间,只依稀听得允祯惊呼:“宜男——!”

第四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下)

醒来时已是黄昏,懵懵懂懂,茫然四顾,周遭的摆设并不陌生,正是姨母的延祐宫。立在床尾摇扇的小宫女见我醒来,欢喜不已,“姑姑,您瞧,郡主醒了!”

一晃眼,已是蔻儿立在眼前。她见我醒来,脸上一抹惊喜瞬间闪过,摆手示意那小宫女退下,她伸手扶我起身,并仔细将一个锦缎靠背垫在我身后,笑道:“郡主可算醒了,吓坏奴婢了!郡主可要进点什么?您一整日没吃东西了……”说到后来,已是话带哽咽,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我转开脸去,“姨母她……”我想问姨母去了哪里,却突然又作罢了,我摆摆手,“算了,着人送我出宫罢。”

蔻儿见我如此恍惚,亦很是不忍,垂泪道:“奴婢也是方才知道此事,郡主千万要保重身体……”

说话间,只见品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品行至床前,开口道:“郡主,这是娘娘吩咐做的,娘娘说,郡主自幼儿便爱食这薏仁莲子羹,您快尝尝罢,奴婢刚热的。”她殷切地执了一勺送至我唇边。

“我不想吃。”我静静道,伸手推开,“送我出宫。”

蔻儿跟品秋相顾蹙眉,品秋哀哀道:“郡主何必自伤身体,娘娘与四王爷正在求恳皇上,此事未必没有转机呀。”

我心中一动,但随即再次死寂,泠然开口,“太后都直言无法,皇上又怎会为此事费心。左右我不过是小小一名女子,于祖宗无德,于社稷无功。”我顿了顿,唇畔溢出一丝冷笑,“若和亲果真能解除多年边疆危机,我亦算是为皇上分忧解劳了。”

“宓儿。”姨母突然步入房中,面色凝重,“你方才所言,这屋中各人只当未曾听过。”

我默默垂首,亦惊觉自己方才所言颇有偏激,言语中已在埋怨皇帝。

“娘娘。”蔻儿与品秋忙起身退至姨母身后,姨母步至我身侧,缓缓坐下,伸手执住我手,定定道:“我原以为皇上指你和亲不过是无意之事,未曾想竟有如此缘故。”

我一怔,瞪大了双眼,“姨娘,您一早便已知道宓儿被指和亲?!”

姨母脸色略有愧色,但很快消失,她松开我手,微微看了蔻儿一眼,蔻儿会意,立即打帘而出,在外殿守着,显然姨娘接下来的谈话颇为私密,便是手下宫人也不能随意听了去。

蔻儿出去后,姨母方背对着我,幽幽道:“此事隐瞒于你,姨母亦有苦衷。今次漠国来使提出和亲,皇上很是欢喜,毕竟十五年前……”言及此,姨母蓦然语音略变,颇有晦涩,许是想起那场战乱中罹难的故人,心下伤感。我亦心有所感,见姨母背心衣衫亦不自禁微微抖动,我心下不忍,暂时忘却对姨母隐瞒于我的不满,伸手执住她手,微微用力握住。姨母一怔,转身望向了我,见我眼神不再回避,她唇角微扬,眼中不再留有半丝阴影,朗然道:“十五年前淮陵王谋反,皇上虽终于平叛定国,但我大楚朝国力却早已今非昔比。漠国兵强马壮,多年来一直扰乱边疆,我大楚国土自雁门关以北十二州,早已名存实亡。哼,那漠国狼子野心,若不是对我泱泱大国尚存顾忌,未敢深入腹地,或许早一举攻进京都了。”

我摇头,很是不解,“宓儿不懂。照姨娘所说,那漠国狼子野心,早觊觎我大楚江山,宓儿斗胆,如此野心之邦又怎会为区区一个公主而放弃我万里江山?”

姨母朗声道:“正因为如此,和亲才更势在必行。”她语气疾厉,很是咬重那“势”字。我心下登时了然,然而了然后,更是沉沉的哀恸——原来我的一生,只是用来换那不知多久的边疆安宁。我的价值,原不过如此……微微低转了脸去,我语气凄楚:“和亲……又能求得几年的安宁?”

姨母望着我,蓦地哀了颜色。她伸手抚摸我顶心,“宓儿,姨母一早便知和亲一事,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指婚的人,竟会是你!皇上初次提及此事,我只当他无意,毕竟这些年来你常出入宫中,料来皇上只与你相熟,所以我在你及笄之日将你许给允祯,原以为皇上会因着允祯的缘故弃你而另选他人,谁料……”姨母哽住了,似乎不知如何开导解释于我,突然指尖掠过眼角,鎏金镶玉的护甲在夕阳下闪着令人刺痛的光芒——她飞快拭去了眼角的一点湿润。收回手时,已未留半丝痕迹。“宓儿,女子生于世间,自古以来便没有选择的机会,不管顺境逆境,唯一能做的,只有认命。”

“认命?”我喃喃低语,“姨娘自幼教导宓儿,死生在人,不在天,因此才有所谓人定胜天。然而此刻,姨娘却要宓儿认命……”我微微冷笑,“若宓儿认命,上能安君心,下能平臣意,宓儿……认命便是!”

姨母的脸色蓦地肃然,她怔怔看着我,半晌方道:“死生在人,不在天……宓儿,你一直记着这番话,姨母很是欢喜。”她顿了顿,又道:“此番认命,是大局为重,两者并无相抵。”她眼神坚定而冷冽,一手按在胸口,“认命,并不代表认输。我命由我,亦不由天,宓儿,你懂是不懂!”

我心头大震,仰首看向姨母,不由怔忡了起来。姨母……如今不过三十有三的年纪,可仔细看去,却惊觉她眉眼间已略有微皱。我想起爹爹曾告诉我,姨母十五岁进宫,迄今亦十八载,初入掖庭为才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不久便得圣宠,尔后几番升迁,终成周嫔,后又生下表哥允祺,皇帝欢喜之下,亲封为颐妃。

十五岁。正与我现下一般的年岁。我望着姨母的身影,颇有清瘦,然而背脊无论何时亦是挺直而不屈的。姨母,她是好强的,多年宫中生活历练了她冷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心境,虽然疼我,却从未与我过分亲近,我亦明白,所以并未觉得被冷落,始终与她相厚。我甫出生便丧母,姨母顾念我是亲姊骨血,自幼将我带在身边,诗书礼仪、经世大业,两位皇子哥哥学什么,我便学什么,一应吃用,莫说郡主,便是公主,我亦不逊分毫,我怎能怀疑姨母爱我之心?此时她为我痛心,虽未明言,我又如何感觉不出?我压下内心一波波痛楚,轻轻开口:“我命由我,不由天……往者虽已矣,来者犹可追……”我蓦然抬头,执住姨母的手,“宓儿、宓儿明白了!既是宓儿命中注定,宓儿……认命便是!然而……”我如姨母一般,将手按在心口,我的眼神坚定而声音清绝,“亦此一次,只此一次!”

姨母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却不防——

“何必认命!”

第五章 嫁娶不需啼(上)

突如其来的男声令大家都吓的不轻,允祺打帘而入,七尺身躯逆光昂然而立,令我不由得看晃了眼。身后蔻儿一脸无奈地跟进来,嗫嚅道:“王爷定要见娘娘,奴婢拦阻不住……”

姨母面色微变,起身摆手示意蔻儿出去,尔后转向允祺斥责道:“允祺,你愈发不知礼数了!本宫寝室,你如何说进便进!”

允祺却不以为意,“母妃,事有轻重缓急,难道宓儿的终身还不及那所谓的礼数重要么?”

我见允祺如此,心下感动,忍不住低唤一声:“表哥……”

允祺步上前来,凝望着我,忽而转身对姨母道:“母妃,我与允祯,究竟谁是您亲子?”

姨母大愕,不由睁圆了一双凤目,眉尾飞扬,斥道:“荒唐!宫中谁人不知允祯乃已故静妃之子,而你是本宫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诞下的亲子。你何以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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