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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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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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阖眼,月光皎皎,嫣色无边,缱绻情意,再无需更多言语。

第十六章 始是新承恩泽时(下)

醒来时已是红日高挂。

身上盖着的是他的衣服,周遭鼻端充盈着的均是他的气息。身体的酸疼已然提醒我昨夜发生了什么,及至坐起身,一眼望到身下衣服上那抹猩红,真真令我甫一醒来,便闹了个面红耳赤。

脚步声缓缓近了,一抬眼,他已立在身前。“醒了?”他笑意昂然,望住我羞赧不堪的模样,忍不住略带一丝揶揄,“书中说美妇晚妆初卸最是动人心肠,本王倒觉得,美人晨起尚未着妆之时,最是令人心动。”

我不理会他,只绷着脸紧紧拢住衣服,“王爷,臣妾要起身了。”

他却不管我冷脸相对,径直在我身侧坐下,伸手便拢住我一绺长发,笑道:“宿夕不梳头,丝发垂两肩。婉转郎身上,何处不可怜!”

脑中登时轰的一声,我哀哀望向他促狭的笑意,几乎恨不得立时凭空消失,一时情动竟使出了小儿女姿态,伸手握拳便捶落他肩膀,语音娇软如空谷莺啼:“王爷真真要羞杀臣妾才甘心么!”

他笑意更是盎然,我实在无法与他面对,别扭地转开脸去。这一瞥眼,登时看到我茭白的右臂上,那点猩红果然消失不见。我心下微动,不由怔忡着停下了动作。

“别看了,已经不见了。”他看出我心中所想,凑近前来笑道,正要再玩笑几句,不防外头一声低唤,声音老迈然而底气深沉实足:

“王爷,时候不早,还是早些回府罢。”

我心下大惊,顾不得羞赧,讶然望向他,“洞外何人?”

他亦肃了颜色,温言道:“王府一名幕僚。”见我点头,他又道,“宓儿快些着装,等送你安然回府,尚有大事计较。”

他说着便略略背过了身子,我感于他体贴,亦尽快着装完毕,随着他步出洞外。一名老者立时迎上前来,冲拓跋朔行了一礼。抬眼望向我时,他目光深沉而不可估量,令我心下暗动,然而来不及细看,他已微微弯下腰去,亦行了一礼:“老可见过王妃。”

“先生不必多礼。”我怜他年迈,又是读书之人,忙双手托他起身。

他眯眼看我,目色中颇有赞许之意,半晌转向拓跋朔道:“王爷好福气,王妃恭肃有度,临此大变亦能如此动静得宜,果然女中翘楚。”

我不禁微微赧然,“先生谬赞。”

拓跋朔却大笑不已,“先生一贯好口采,不过今日本王听着尤其欢喜,如何赏你呢?”他揉着眉头,似乎很是苦恼,忽而目中一亮,击掌道:“有了!便赐你与本王、王妃同乘一车罢。先生意下如何?”

我不由暗暗好笑,那马车还是人家赶来,却叫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却见那老者微微一笑,弯身行礼,“不胜荣幸。”

拓跋朔朗声笑着,携着我上了马车。待进了车厢坐定,那老者便驾车一路向漠国都城行去。我见他气色较之昨晚似乎好了很多,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肩胛处已然绑上了绷带,这才知道他已治过了伤,想来必也是那老者所为了,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好奇。然而好奇归好奇,见拓跋朔无恙,心下终究宁定,念及漠歌一行,忍不住问道:“漠歌他们,可都回去了?”

拓跋朔本已阖眼小憩,听我开口询问,他眼也不睁,懒懒道:“昨儿夜里便回了。”

我这才放心,正要学他阖眼休憩,不防他却忽而睁开眼来,狐疑地望住我,郁郁道:“你倒很是关心那小子?”

我见他胡乱猜疑,不由好气又好笑,“他数次救臣妾于危难,臣妾感念他一番恩德,有何不妥?”

他似乎心清极好,被我如此顶撞亦未曾着恼,只用力将我揽入怀中,枕靠着车厢阖眼道:“那倒没有。他数次救你,不计艰险,本王对他亦是颇为欣赏,否则怎会硬扛下三弟那桩事,让他在帐前任命?”

他言语无心,然而我心头仍不禁冷寒。尽管已过去一月,可拓跋安这个名字映入我耳中,仍是令我彻骨地憎恨。我悄悄抬眼望他,却见他已呼声均匀,小憩了起来。我泠然垂首,他那句“三弟”用意何其明显?在他心中,即便再爱重于我,亦不会为我轻易毁了手足情谊,就好像他再爱重我,亦不会越了父子情谊而去。杳娘手中有拓跋惇,便是极好的筹码,只要她一日是拓跋惇的母亲,我就一日无法报仇……心下激荡处,忍不住便要唤醒拓跋朔,说出我心中所想。然而我终于忍耐了下去,虽相处不久,可拓跋朔生性多疑,我便是再愚钝亦感觉了出来,若此时我贸然进言,他定会认为我恃宠而骄,无容人之量,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此次遭劫是杳娘里应外合所为,否则我只能忍耐。

我静静伏在他的心口,倾听着他清晰规律的心跳,尽管面上冷陈,心下却不自禁仍浮上一丝缠绵之意。自昨夜起,苏宓便不再是从前的苏宓了,我的命运已与这男子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他是我要跟随一生的人,他的容颜将取代,也必须取代那个放在心里的人,令我挂牵一生。我心头微漾,他抱我的时候很用力,倾尽所有真心,我非草木,怎会感觉不出?便是此刻,他揽住我肩膀的手臂亦是紧而温暖,牢牢将我拢在怀中,我只稍微一动,睡眠中的他亦是下意识地将手臂收地更紧……若我此生所盼便是丝萝得托乔木,他亦算是良木中的良木了,我实在不该再存有他念,辜负于他。

心头繁杂,愈想愈是疲累,恍惚间听他喃喃轻语,“宓儿,你心中可再无旁人……”

我心中一紧,猛抬头望向他,却见他双眼紧闭,语音愈发低喃,却是梦寐之言,这才心下稍定。他动了动身子,凭直觉寻到了我手掌,紧紧执入手中,辗转睡去。我心头微恸,亦不禁动了婉转心肠,当下轻偎在他的心口,依依陪伴着他,再不想其他,不知不觉亦沉沉睡去,倒也宁馨。

第十七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上)

我得以安全回府,妆晨与绣夜不消说,自是欢喜地恨不得立时焚香祝祷,谢菩萨保佑,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喜,自然亦有人恨。杳娘亲眼见我与拓跋朔双双归来,眼底眉间少不得阴沉了去,望向我的眼神几乎恨出了血来,只是当着拓跋朔的面却不得不依礼向我福了一福。我心头厌恶,面上却不得不堆砌了融融笑意,温言道:“妹妹不必多礼,惇儿身体可大好了?”

她眉心一跳,警惕的目光极快地自我面上扫过,闷声道:“惇儿已然康复,多谢王妃关心。”她说罢,眼光蓦地在我右颊伤处顿住,初时的愣怔后,一丝窃喜迅速浮上眼帘,脸上却哀戚了神色,娇软道:“王妃的脸?!……王妃受苦了,杳娘只恨不能以身相替,代王妃受此苦楚。”

唇齿蠕动间,“王妃”二字咬地极重,便如咬牙切齿般狠狠道来,言语更是挑衅,直指欲取我而代之。我心头厌恶更甚,冷笑不已,口中却娓娓而道:“犬戎的目标是思贤王妃,姐姐身处其位,自然首当其冲,妹妹又何必引咎自责?何况妹妹蒙王爷宠爱,膝下更已有惇儿,子嗣为重,所谓任重而道远,妹妹更当要处处小心留意才是。”

拓跋朔闻言亦点头不已,笑道:“宓儿果真明理,惇儿有了你这嫡母,本王亦安心不少,往后你要与他多多亲近才是。”

我唇边噙了一抹笑意,得体而无丝毫自矜,依依垂首,“臣妾省得。”

低首的瞬间,眼角余光轻松掠过杳娘蓦然苍白的面色,心头微动处,已然快意。耳听得拓跋朔又道:“王妃的话,你可都听好了?”

杳娘撇过脸去,低低应了声:“是……”

拓跋朔见她形容不驯,愈发不喜,冷哼道:“你不提倒也罢了,还敢提起王妃受伤之事!此番若不是你照顾惇儿不善,引本王分心,王妃又怎会被劫?你虽不杀伯仁,却终究难辞其咎!”

杳娘脸色登时惨白,猛跪倒在地抱住拓跋朔双腿哀哀道:“王爷,婢妾自入王府,侍奉王爷从无二心,惇儿他自幼体弱多病,难道是婢妾心中所愿?王爷岂能因此迁怒婢妾,说是婢妾之过!”

我亦劝道:“王爷息怒,惇儿生病总是意外。” 

拓跋朔脸色这才稍稍和缓。我正要让杳娘起身,却不防她并不领情,竟又道:“王爷,惇儿旧疾已多年不曾复发,却偏在王爷与王妃大婚之时晕迷……”她扫了我一眼,红唇轻动,一连串的菲薄言语喷薄而出:“而王妃一入府中便引起多番祸端,焉知不是王妃乃不详之身,引发惇儿旧疾……”

“大胆!”我惊愕之余尚未开口,拓跋朔已然大怒,一脚便踢开她去,愤声道,“你非但不知反省,反倒以下犯上,毁谤王妃!今番不惩罚于你,本王这府中还有规矩可言么!来人!”他说着便扬声喊起来,登时便有四名侍卫从门口走进待命,他指着杳娘,镇声道:“将她带回西园,禁足三月,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侍卫们应着便将杳娘拉起,往门外拖去,杳娘钗摇鬟散,凄凄哭喊道:“王爷!王爷当真如此狠心么?”

我见拓跋朔眉峰暗皱,忙轻声道:“王爷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拓跋朔执住我手掌,眼角瞄向那杳娘,犹自薄怒道:“但凡你有宓儿一分度量,又何至于此!今番将你禁足,你好好反省一番罢!”

杳娘闻言,蓦地收起了哀戚戚的神色,再不求肯拓跋朔,只瞪向我目眦欲裂嘶声道:“苏宓,你莫要得意,我绝不会让你抢走王爷,抢走惇儿的!”

心口微微一动,我哀哀叹气,怜悯道:“妹妹何出此言?王爷是你我姐妹的夫君,便如天地一般,岂能为哪一个女子所独有?再者,惇儿是王爷的爱子,姐姐不过是想好好爱护于他,尽嫡母之责,今后更可多一人疼爱惇儿,妹妹身为惇儿庶母,难道不开心么?”

她却冷笑不已,恨声道:“你狐媚了王爷,可骗不过我去,楚朝人诡计多端,我才不会信你!”说着又扭向拓跋朔道:“王爷,婢妾身份卑贱,没有资格做王妃,婢妾无话可说。可是王爷为何接受和亲,娶这狐媚女子?还立她做王妃!婢妾不服,婢妾真的不服!”

我亦心动,不由望向拓跋朔,想知道他口中答案为何,究竟为何娶我。却见他并不回答,只满脸腻烦摆手道:“你有何资格不服?你辱王妃狐媚,本王却不知王妃何曾狐媚于我!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犹在血口喷人,真是无可救药!还不带出去!”

“是!”这次侍卫手下再不容情,狠狠将使力挣扎的杳娘扯拽了出去。杳娘尖声呼喊,话语刻薄,句句折辱于我,我只作充耳不闻。不多时她声音便渐行渐远,终至没去,我虽小小报了一仇,然而兔死狐悲,忧伤却终究压过了快意。杳娘承宠多年,并育有一子,然而拓跋朔对她的情意却也不过如此,那么,他现下口口声声说爱重于我,其情究竟又有几分?我孤身在此,身负重任,所依靠者唯有他的爱重,而情爱这东西,若从未沾染倒也可无欲无求,一旦沾染,便会不自禁愈陷愈深。今日我与他已成夫妻,若有一日我步了杳娘的后尘,是否亦会变得如此落魄不甘,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

我心头烦乱,愈发觉得手中无可实实握住的物事,正自徘徊不安,他却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笑意盎然如春水初融,温声道:“宓儿柔善体贴,如花解语,有你在本王身边,实是本王之幸。”

“臣妾不过推己及人,行必三思罢了,王爷盛赞,却叫臣妾赧然。”我软软道。

他点头,目色中很是赞许,“妇人之所以难成大事,便是因为妇人多感情用事,遇事难有理智抉择……然则宓儿却很是与众不同,看来本王的枕边人,倒通苏秦之辩才,有商鞅之果决。”

他言语轻松快意,倒似无心,然而我心下触动,想起他的性情脾气,忙肃了神情,“王爷今番言语,宓儿只当盛赞。自古女子不妄谈政事,不私论天下,宓儿亦不例外,唯有相夫教子,令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方是宓儿终身所盼。”

我言语坚决,他闻言亦是肃然,认真看我,半晌方道:“宓儿,怎么一回王府你便处处小心、步步留意,与本王言谈举止再也不似昨夜亲近?”

我耳听他提起昨夜,登时绯红了脸颊,低埋了脸去,“昨夜王爷与臣妾经历生死劫难,死里逃生,王爷固然可以抛下身份地位与臣妾作一对山野夫妻,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王爷终究是王爷,规矩法度,一日亦不可废。”

“……你的心意,本王明白了。”他亦颔首,“如此。宓儿好生安歇罢,本王即刻要去营中处理事务,待晚间再来探视。”

第十七章 神女生涯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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