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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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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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阖上了眼。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

“公主!”

漠歌?!是漠歌的声音!我猛睁开眼,朦胧中只见漠歌手握那柄丢在一旁的弯刀,脸色苍白,紧紧注视着我,目眦欲裂,而那男子却闷哼了一声便软软地趴伏了下来,再不动弹。

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濡湿了我的身体,是那男子的鲜血!这个认知令我心头陡然一紧,而后情绪迅速彻底崩溃,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登时只觉全身的气力尽数抽光。依稀只感到漠歌将那男子自我身上扯离了去,脱下外衣裹住我衣衫残破的身子。心口蓦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一口温热腥甜的鲜血霎时涌上喉咙,我想开口唤他,然而甫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狂涌而出,然后眼前一黑,我再无半分知觉。

第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上)

“她怎样了,还是无法醒来么?” 

在那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之前,我的脑袋仍旧是混沌而昏沉的。 

我缓缓睁开眼,朦胧中,榻旁男子锦裘玉带,发乌如墨,正背对着我说话。

“启禀王爷,雁门关外遭劫,公主已受伤不轻,尚未痊愈,又遭此番羞辱,惊怒攻心,更是大大地折损了凤体,即便痊愈,只怕日后也会留下病根……”

“……知道了,你下去罢。”男子的声音清冽中透着温软,恍惚竟似故人。

“王爷,您可都清楚了,贵国三王惊扰我朝圣平公主在先,意图染指在后,何况那行凶之人已然服罪,此事与我楚朝可无任何干系!”

王爷?我脑中迷乱,眼前男子的身形愈发模糊,依稀已与心中无时或忘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只听他道:“孰是孰非,待公主醒来一问便知,贵使如此心急,可叫本王很是不解。”

“王爷——”

男子站起身,负手背后,“目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公主的身体,而不是追究责任罢?”他说着,忽一转身,正正望向了我,见我醒着,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心头忽来的暖意几乎将我沉沉没了去,我无视他的错愕向他伸出一手,唇齿微动间,清楚地喊出了一声——

“允祯……”

男子面色剧变,猛睁大了眼睛,他瞪视着我,神情复杂。我虚空抓出的手登时僵在了空气中,缠臂金自手肘处叮呤着滑下,清楚的冰凉。

“公主醒了?!”董致远的声音很快响起,“究竟情况如何,还请公主示下!”

情况?什么情况?我脑袋尚未彻底明了当下的处境,那男子已转身再次开口,声音清朗却透着不可拒绝的威严:“贵使似乎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他不是允祯!突来的认知如数九寒天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我蓦地清醒,他是谁?!我现下,却是身在何方?!

“王爷——”董致远欲言又止,见那男子态度坚决,他只得作罢,抱拳道:“如此,我便静候王爷旨意,希望王爷能够秉公处理,莫叫公主平白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我脑中渐渐清晰,那令我倍受羞辱的一幕缓缓浮上心头,直令我恨地几乎咬破了嘴唇。待听得董致远最后那句话,心头更是冷笑不已,好一个董致远!御林军离我的帐篷并不远,我出事之时竟无一人前来相救,反倒是漠歌寻声赶了来,奋不顾身救下了我。这也罢了,未料现如今他倒乖觉,跑来此处讲这些虚情假意的话语!

“你醒了。”董致远走后,那男子转向我,面无表情淡淡道。

我拥着被子坐起身,望着他,我心头纷乱。我已猜到他的身份,若无意外,他定然是我未来的夫君,拓跋朔。我低低开口:“如你所见。”

他在榻上坐下,侧目看我,目光中闪烁着估量,“我很好奇。”他突然开口,声音清冷,“三弟说你主动引诱于他,尔后使人行刺,你却怎么说?”

我脑中登时一阵轰鸣,几乎眼前一黑,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手臂,大声道:“不!不是这样的!”

他身形一震,目光在我捉着他手臂的手上停住。我赧然,急忙收回手去,强作镇定道:“孰是孰非,相信王爷睿智,必然自有判断。”

他摇头,颇是好整以暇,“你不作辩解,本王如何判断?何况三弟是我手足,而你,却是陌生异族。”

我心下恼怒,横眉道:“个人名节事小,国体受辱事大,此事攸关我楚朝国威,还请王爷秉公处理!”

他眉尾飞扬,冷眼看我,“于不辨处有辩,你很会说话。”顿了顿,“你认为本王会徇私?”

我不禁冷哼,“如王爷所说,你与令弟,终是手足,而我,不过是陌生异族。”我语音忽滞,一腔酸楚蓦地涌上心头。为了姨母那句“势在必行”,我割舍了那么多不能割舍,几经波折来到这异国他乡,满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冲淡内心纠结的愁思,却未料到甫来此地,便遭此羞辱,几乎丧命!眼下还要受此盘查的屈辱……我愈想愈觉冷凉,不禁冷笑不已。

他惑然扬眉,“你笑什么?”

我收敛笑意,冷然道:“王爷既不信任我,又为何执意要娶我?”

他扭过脸去,“素闻楚朝外戚苏家的女儿国色天香、才思敏捷,更兼行止得体、恭肃有度,实是和亲不二人选。”

我不禁讶然侧目,他会说南话并不奇怪,然而却说得如此流畅,倒真是稀奇。我微微冷笑,“承王爷如此盛赞,倒令我惭愧得紧。只是此种托辞,王爷自己觉得可信么?”我不顾他愕然的眼神,“我不过是区区大臣之女,所谓国色天香、才思敏捷更是道听途说,王爷若因此便找上我来,亦实在是令人小觑了。”

他凝神看我,眼中闪烁着思量,“你很不愿前来和亲?”

我反唇相讥:“王爷难道很想娶我?”

他表情漠然,“本王……并无所谓。不是你,也是别人,左右不过是个女子。”顿了顿,又道:“方才听你所唤,依稀是个人名。他是谁?”

我心头一惊,不禁睁大双眼,死死望着他。我的表情变化一丝不落的映入他眼中,他微微冷笑,道:“不管是谁,你需要清楚的一点便是——现下你已是我思贤王拓跋朔的王妃,不管你愿不愿意。”他轻笑出声,“本王倒觉得,楚朝国体事小,你的名节似乎比较重要。”

“你——!”我心中恼怒,待要反驳,却见他眼神略有迷离,伸手拂开我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目光灼灼自我颈项处逡巡而下。我顺着他眼光下望,这才发现自己甫睡起身,小衣领口处的琵琶扣竟而松散开来,露出颈项下一大片茭白的肌肤。我不由大窘,正狼狈伸手欲挡,却听他低低道:“你遍身瘀痕……本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他的视线,正正落在我锁骨处,数处青紫交映着雪白的肌肤,更形惨淡。心脏几欲跳出胸腔而去,我被他那句“遍身瘀痕”唬得立时红透脸颊,飞快拉合衣襟,讷讷难言:“你……”

他却并无一丝促狭之意,忽然转身冲着门外朗声道:“带进来!”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我心头一动,循声望去,目光所到处,心跳几乎停止——

漠歌!

漠歌被两名铁衣护卫押了进来,跪伏在地上,望见我,他明显愣怔住,然而眉眼间却分明溢出一股喜色,分明在为我平安无事醒来而欢喜不已。我触及他的眼光,心下感动,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亦要保得他周全。我抬眼望向拓跋朔,却听他沉声道:“你叫什么?”

“漠、漠歌!”漠歌望了我一眼,很是坚定地道。

拓跋朔凝思了片刻,竟起身步下阶去,我急忙道:“王爷,此事皆由我而起,漠歌为救我,不得已才伤了三王,实属情有可原!”

他不经意瞄了我一眼,又道:“你胆子倒大,你可知你刺伤的乃是平安王,本王的亲弟?”

漠歌仰首道:“小人知道。”

拓跋朔眼中有些玩味,伸出手缓缓摩挲着下颚,“你不怕本王将你问罪?”

漠歌摇头道:“小人不怕,公主是王爷的妻子,小人能救了公主的性命,万死也不怕。”

“漠歌……”我忍不住唤道,抬眼望向拓跋朔,“王爷——”

“即日起,你便在本王帐前任职。”他摆手打断我的话,转向漠歌道,“明日起你便去骁骑营左营报到。”

“是、是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漠歌满脸愕然,犹似身在梦中。

“出去罢。”他微微摆手,那两名铁衣护卫随即不顾漠歌满脸的错愕不解,带了他出去。

这一起一落太是出乎意外,我亦犹自无法相信竟然是如此结果,不由怔怔望向了他,“你赦免了漠歌?”

他转脸看我,“如你所见。”

我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听得他又道:“近日本王会比较忙,便不来探视了,公主好自歇息罢。”

他语气清淡,似乎颇不耐烦,然而我并不在意,深心里竟觉松了口气,毕竟虽然我知道他将是我未来的夫君,可现下我却实在无法坦然与他相对。我定了定神,道:“王爷日理万机,不必为此琐事介怀。”

他眉心微蹙,只定定望着我,表情复杂,我竟无法辩读。然而只片刻时间,他便转开了脸去,“你那两名侍婢,本王已着人带了来,此处乃本王府邸,你安心住下便可。”说着,他打开门便走了出去,再未回头。

我眼见他如此冷淡,心下虽也诧异,然而听得妆晨与绣夜她二人也平安无恙,一颗心登时安安落下,再懒去思量其他。

不出半盏茶时候,妆晨与绣夜便被几个铁衣护卫带了来。妆晨受了撞伤,所幸并未撞破,只是肿了好大一块,她精神恹恹,见了我方才有了些许劲头。绣夜只是受了惊吓,并无甚大碍,从她口中我才清楚事情经过,原来她见那三王意图染指于我,又无法相救,情急之下冲出帐外呼救,本意是想喊来御林军,未曾想御林军没有动静,漠歌倒循声跑了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她告诉,我已记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终我一生亦难磨灭。

第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中)

往后几日,宫中断续有内侍来探我,传帝后旨意,嘱咐我好生养病,暂时不必拘礼进宫觐见,又送来一些人参、熊掌、鹿茸,倒是极珍贵的药材。只是拓跋朔自上次一别,却再未来过,府中总管名唤穆昌者倒是循例来探过我几次,不过说些官话,假意体贴,然而堪堪过了小半月,见我仍是终日恹恹,病体孱弱,终究是再懒相与。 世态炎凉,本就如此,我也不在意,心下反更乐得清静,依旧是妆晨与绣夜服侍我一应吃用起居,除了气候与家乡不同,少不得穿的厚实些,其他倒无甚改变,一如旧时。

不知不觉已是十一月,北国早已下过了几场大雪,王府中端的是一片银装素裹,寒冷逼人。我穿着一件着意加厚的雪锦丝棉绣粉黛百合上衣,同款的曳地长裙,茕茕立在廊下,怔怔望着院中纷纷飘落的雪花。院中时不时有丫鬟们来去扫雪,整理庭院,见了我,不过说着半生不熟的南话依礼拜上一拜,并无更多言语侧目。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绣夜抱着新暖好的手炉走到我跟前,脆声道:“小姐,您快笼上手炉,仔细冷的!”

我接过手炉拢入袖中,一股温暖缓缓透入四肢百骸。我动了动唇,呵出一口温热,悬浮在空中登时化作水汽,迷茫了视线。雪仿佛愈下愈大了,天空便似一领倒扣的口袋,疯魔似地倾倒着鹅毛般的雪花,寒风凛冽,卷着雪花在半空中直搅作一团,扑到人面上,冷涩涩的疼。我不觉瑟缩,正要转身回房,却见妆晨撑着一把翠骨山水墨伞一脚深一脚浅地从院外缓缓走来,见我立在廊下,她面色一紧,急忙快步走了上来,一边抖落伞上的雪花,一边对身后绣夜嗔道:“你怎么照顾小姐的?这么大的雪竟让小姐出了来,要是冻着了,可又要没日没夜的咳了!”

绣夜一脸焦急无奈,“小姐定要出来赏雪,我怎么拦得住呢!”

我探出一手拉过妆晨,笑道:“是我执意要出来透气,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绣夜如何劝阻的了?莫要怪责她了。”

妆晨扶着我步进房中,握了握我的手并不觉冷凉,这才稍稍和缓了脸色,扶我在锦榻上坐下。绣夜道:“妆晨姊,小姐快到时辰吃药了,你怎地没有取了药盅来?”

本是寻常不过的言语,然而妆晨却眉心一跳,忙转向我陪笑道:“都怨奴婢笨手笨脚,刚出小厨房便失手打了药盅,误了小姐饮药时辰实在该死……不过奴婢已交代重新熬上了,小姐莫要担心。”

我点头,“无妨。雪地里原不易行走,你没有烫伤便好。”我言语极是云淡风轻,然而目光无意扫过她脸庞上,却蓦地察觉一丝愁绪忽闪而过,我心下微疑,不由定定地望住了她,“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痛快?”

妆晨闻言身子一震,忙低下了脸去,“小姐说哪里话来?如今虽不比在家乡时,可好歹咱主仆三人总是平安无事,小姐的身体也渐有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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