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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她所说与静竹回返所禀告的内容完全符合,心知她并未扯谎,心中已然安心不少,摆摆手不语再听她多说,我镇声道:“你不必再多说这些,区区五百两,你是惇儿自幼的乳母,你真有苦衷,但凡向本宫开口,本宫又岂能不帮?然而你却糊涂,宁受他人唆摆,算计于我,也不愿将实情告之?”
她沉默不语,只眼中泪水仍是滚滚。我叹道:“有人允了你五百两,教你陷害惇儿?”
“是……”她一怔,点点头,然而很快又摇了摇头,咬唇道:“不、不是,不是陷害小王爷,是……是……”她说着偷眼望我,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说得出口,“是陷害王妃您!”
“大胆!”一旁静竹已然不忿,忍不住咬牙道,“蕙娘,你当真糊涂!”
蕙娘闻言更是急慌,一叠声道:“他允了我五百两银子,说要我在小王爷日常饮食中动些手脚,让小王爷生病,然后再陷害给王妃您,教王爷以为是王妃您要害小王爷……”
“真是荒唐!”绣夜再忍不住插口道,“王妃与小王爷母子情深,又怎会对小王爷不利?这种陷害……难道你竟然当王爷是傻子么!”
我心中一凛,绣夜说的自然没有错,别说拓跋朔,便是府中其他人也不会相信是我要对惇儿不利,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我抬手慢慢覆上小腹,那尚未显山露水的一处温软,掌心下是倾注了我所有期待的骨血。那日杳娘的话犹然在耳,“你但有了自己的子嗣,我的惇儿……”
彼时我是如何回应的?我自然记得,我说人皆有私,我苏宓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对惇儿不利,惇儿,永远会是思贤王的嫡长子。我说了这番话,自是问心无愧,只是别人是否能体会我的真心?我现下有了自己的孩儿,别人倘若猜疑我容不下惇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拓跋朔呢?拓跋朔会作何想法?他也会因此疑我么?
“是熙华让你这样做的?”我淡淡启口,并不看她。
她一怔,半晌低低应道。“是。”末了又道,“王妃恕罪,自从那眉妩姑娘来了之后,小王爷的一应饮食都是她在操心,何况奴婢始终拿不定心思,所以小王爷他并没有……并没有——”
“若惇儿出了丝毫差池,你目下断不会是安好无恙地待在此处。”我微微一笑,心底却仍是存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犹疑。“果真是熙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怀疑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熙华纵然对我再不满,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甫刚进府便兴风作浪。何况,行此私密之事,还是用这接触不久,完全谈不上了解的蕙娘。
蕙娘犹疑了片刻,仍是坚定道:“是她。”
我眼见如此,也不再多问,只泠然一笑。“区区五百两,便买了你为她卖命。怎知我苏宓的身家性命竟然便只值了这区区的五百两……她也忒是小气。”我望着蕙娘一脸惶恐不安,“你也当真糊涂,你可知你若早些儿回报了我,你今日所得,何止三千?而且我会作主让你与那不成气候的男人恩断义绝,你那两个孩儿,自当亦为你保全。”
蕙娘一怔,身子慢慢颤抖了起来,猛地伏倒在地便抽泣道:“奴婢知错,王妃……王妃您救救奴婢罢!”
我侧脸望着窗外,翠竹如墨,平湖似镜。脚下她的抽泣声不绝于耳,这样听着,心底竟隐隐生了愤怒的情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这样宁和的处世之道竟让人人都当我是俎上之肉了么?
起身步到窗下,我深深吸了口气,泠然转身。
“许你戴罪立功。”
作者有话要说:拖把……拖把……无限的怨念……
第五十七章 烟姿入远楼(下)
“王妃的意思是……”惠娘听了我的话,怔怔地望着我,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然而我望得分明,她眼中明明透着一丝隐隐的了然。我知道我不会看错。含笑望她,她果然很快低下脸去,轻声道:“奴婢明白了。”
我静静望她,“你今日种种,皆因那人而来,却与本宫……何干呢?”
她一怔,有些涩然地笑了笑,“可是那眉妩姑娘……”
“惇儿自幼身体孱弱。”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幽幽叹道,“你可知对本宫来说,惇儿便如是亲生孩儿无二,若教本宫知道这世上有谁要对惇儿不利,本宫必当倾我所有,严峻对付。”
惠娘眉心一跳,再不多问,蓦地俯身拜了下去。“奴婢告退。”
望着她恭恭敬敬地起身退了出去,静竹再忍不住近前道:“王妃,您觉得她果真值得依赖么?何况小王爷他……”
绣夜道:“王妃自然会顾全小王爷的。”
我淡淡一笑,并不答话,静竹幽幽道:“西园如今那位跟从前那位真是一丘之貉,不知廉耻缠着咱们王爷不说,竟然还如此恶毒要对小王爷不利。”
我本自依依在窗口站着,望着右手小指上鎏金嵌玫瑰晶的碧玉护甲,赤阳下闪着刺眼的璀璨金芒,闻言心口一震,霍然转身。静竹与绣夜吓了一跳,尤其静竹,一心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低眉道:“奴婢多嘴,王妃息怒。”
我怔怔地攥住了下摆处的衣裳,“我不会让她得逞。”我静静道,与其说是说给她们知道,不若说是在说给我自己听。
“绝对不会。”
惇儿实在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前是没有得了悉心的教养,现如今我倾心待他,举凡读书习字、摔跤练武无不周全。他虽从前碍于亲母不善而多有沉默自闭,然而如今在我的真心教导下,笑容愈多,已日渐的活泼了起来。惇儿仁孝,丝毫没有因为杳娘对我的怨恨,因我失幸便怨怼与我,不仅对我的教导言听计从,每日晨昏定省也从无错漏。有时见我因着有了身子精神怏怏不济,他虽不慎明白,却亦会小大人一般陪在我身边,实慰我心。
惠娘那日一去不过两天,拓跋朔便回来了府中。得了消息后我匆忙整装预备出迎,绣夜悉心地为我画作了飞霞妆,远山眉,金箔点额。发却梳作了双鬟飞仙髻,五彩玉华钿,耳背上挂一对精致的珊瑚石花篮络索。一袭海棠红的薄绸长裙,浅紫色玉索束腰,足下一双月白色绣鞋。惇儿一早便来了重华殿向我问安,得了他父王很快回来的消息亦很是欢喜。我见他气色很是不错,不由微微嘉奖地望了他身后跟着的眉妩一眼,眉妩瞧出了我目中的嘉奖之意,盈盈一笑,半垂了脸去。
惠娘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几次悄悄抬眼望我,却都被我无声一眼给迫地转开脸了去。我甫出了重华殿便见熙华浩荡一行从西园行了出来。熙华碍于已经出腹,近来一向是只穿宽松的氅衣。今日她一身正红绣金丝采翟的氅衣,仍是高高束着乌发,绾一只五彩碧玉环。她一眼便望见了正牵着惇儿徐徐前行的我,目光自我身上微微流转,而后便落在了惇儿身上。
“小王爷今儿看起来气色不错。”她猝然轻笑,说着伸过手来便要抚上惇儿的头顶心。
惇儿一脸厌恶地挣开她的手,紧着一步便躲到了我身后。熙华探出的手僵在空中便颇有些尴尬,我淡淡一笑,望着她腕上一对古纹鎏金蝴蝶玉镯,成色倒是极佳的。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公主这对镯儿倒是不错,若我没有瞧错,应当是成色极佳的和田美玉罢?”
熙华自是未料到我会突然提及她腕上的镯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怔,有些悻悻然地缩回了手去。“中原自古多金,姊姊又贵为楚朝公主,这小小一对和田镯又哪里瞧得进姊姊的眼里?倒是姊姊抬举了。”
她必然只当我对着她必如她对我一般,要好好儿说话也是难为的,然而我既能笑面拓跋朔接了她进府,又怎会如她一般处处咄咄逼人?至少,总也不会在面上,平白教人笑话我无容人之量了。
熙华,我与你,怎会是一样的呢?
“公主,请。”我微微侧身便让出了一步,出王府前院那园门虽算宽广,然而我与她却也实在没有并肩而行的必要。
熙华一怔,似是未料到我竟会让她先行,颇有讶异。然而她一贯骄矜,自然不会与我矫言客气,这一点,倒也算是赤子之心,若非为着她跋扈的性格,我倒是极愿欣赏的。
“王妃……”为着我的谦让,绣夜颇有些不情不愿,嘀咕道:“您怎么让她先行呢,可没这个规矩。”
“规矩是死的。”我微微一笑。眼角一隅已然瞥见大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金丝软甲,青衫皂靴动作极快地滑下马来,几步便行到了前院中央。
拓跋朔。
“人……是活的。”我故意放慢了脚步。
熙华迎了上去,软语清唤:“王爷,您回来了,妾身已等候您多时。”
拓跋朔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她攀上他臂膀的手背,目光却更快掠过她的身影向后望来。我情知他必是在寻我,果不其然,海棠红的一角衣袂甫刚拂过园门,便听到一声清朗的深唤:“宓儿!”
我故作未闻,脚下却一个踉跄,惊得离我最近的绣夜与静竹手忙脚乱地便要来扶我,然而一阵脚步声起,拓跋朔的双手更快探过我身前,只一把便牢牢将我扯入了怀中。
“怎地仍是如此毛躁,真要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耳畔他急慌的指责镇声响起,我这才慌乱地抬起头来望他,满脸委屈难定,咬唇喃喃辩道:“臣妾……臣妾……”
“还想矫言辩解?”他见了我如此情境,眼中一阵好笑,手却顺势下滑停在了我腰肢上,柔声道:“我但在外一日,心中总也不得宁定,一时片刻不在眼前你便——”
“臣妾还不是为了见到王爷心中欢喜——”我再忍不住嗔道,眼中一酸,慢慢竟蓄了一圈儿的温热。
他一怔,有那么片刻竟恍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好半晌才扶着我转身往园中走去,轻软的询问幽幽地飘落再身后。
“宓儿当真如此挂念我?”
“怎地又不说话了?嗯?”
“唉、唉,你这人当真也无趣,羞什么?难道我听错了,方才不是你说挂念于我?”
我慢慢走着,整个身子的重量仿佛都倚靠在他的身上。不必回头我亦能感到一抹融着嫉恨、苦痛、怨怼、不解的目光正死死地胶着在我身上。我心底幽叹。熙华,你可都看见了?我不与你争斗并非我懦弱怕争,而是我与你之间从来就没有战争,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地遗恨。这个男人,这个你费尽心思也要跟随的男人,他的眼中从来就不曾有你,即便你有了他的骨血又能如何呢?就是这样子的他,你也要不顾一切去夺取么?你又能夺取什么?
惇儿本自在我身边慢慢走着,突然脚下一顿,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他一脸苍白地捂着肚子蹲下地去。
“惇儿、惇儿你怎么了!”我心中一慌,忙俯身便要去扶他。拓跋朔亦是吃了一惊,忙喝道:“快传太医!”说罢抢前一步便将惇儿抱了起来,疾步向天光殿冲去。
惇儿自躺在拓跋朔的怀中便是一叠声地轻哼,却不知究竟是伤在了哪里,竟会痛的如此厉害。我心中急慌,狠狠地望了立在一侧的惠娘一眼,以眼神质问着她究竟对惇儿做了什么,然而惠娘却仍是一径的茫然,那眼中神色分明在说她其实并不知情。碍于拓跋朔在身边,我不便与她多说什么,只得俯身在惇儿榻侧轻轻握着他的手掌哄慰着他,焦急地等着太医赶来。
为着府中有着两位有孕的主子,皇后特意安排了宫里颇有些资历的两名太医常驻在思贤王府,随时为我与熙华把脉问寝。惇儿出了这样的意外,那两名太医自然是火急火燎地便赶了过来,匆匆拜过我与拓跋朔后便凑近榻前为惇儿把起脉来。拓跋朔见我脸色很是苍白,心中明白我必是担忧惇儿的身体,走到我身侧坐下伸手握了握我的手掌,待我抬眼望向他时轻轻一笑,却分明是在安抚于我了。我心头一暖,一时只觉眼中温热更甚,当此时地我不愿多生事端,忙撇过了脸去。
那孟姓太医微微阖眼坐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教人完全瞧不出情况就系如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一忽儿捏捏惇儿的手臂,一忽儿又翻翻惇儿的眼皮,一忽儿却又掀开惇儿的衣裳在小腹上轻轻按按。我终是沉不住气,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得我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那眉妩。
“孟太医,小王爷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今儿早起时还好好儿的呢,怎地会突然便……”
我无声望了那眉妩一眼,见她亦是一脸焦急不安,心底不由暗想,这个小丫头倒果真是个有心人。拓跋朔却未曾见过眉妩,此时注意到她脸孔极生,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
我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这丫头名叫眉妩,是臣妾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