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身着重服的聂无双,微微一笑:“几月不见,皇后娘娘风采更胜当初。”
聂无双想起当初自己为了避谣而避祸东林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如今她已是一国之后,这几年诸多艰辛都涌在心头,令她不知该如何说起。
清远了然一笑,继续说道:“千级山阶,但愿皇后娘娘每走一步,就少掉一层烦恼。”
聂无双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慢慢走上。清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知为什么,他令她感到心安。即使不说话,站在她身后缓缓跟随,亦令她心中安宁不已。闷
当夜,聂无双宿在了东林寺的东苑之中。暮鼓晨钟,在山间悠悠荡荡传来,令人有恍然隔世之感。
一方干净的禅室,茶香缭绕。
禅室寂静,只听到禅室外有山间的风声吹过树林,引得树上积雪簌簌落下,沙沙一片,似海涛,绵延无尽。
聂无双坐在蒲团上,看着清远在熟练地烹茶。她看着他,一笑:“没想到当年的僧人清远禅师真的成了东林寺住持,当日禅师就任,本宫未曾亲自前来恭贺,实在是惭愧。”
清远抬起头来,一笑:“心到便是,何必拘泥于常礼。”
他看着她一身凤服,低声宣了一声佛号:“皇后娘娘时至今日已得偿所愿,是否心中已无恨?”
聂无双想起当年自己在东林寺中发下的狂言,淡淡一笑:“仇不敢忘,但是却不复当年心境。”
她低下眉,拨弄手中的茶杯:“总之不论如何,天理昭昭,齐国必灭。”她抬起明眸,眼中无风也无波。
清远轻叹一声,拿起茶壶,往茶盏倒入茶水,不一会,茶水满了,他却不停,一直到茶水溢满了桌子。
聂无双身后的夏兰忍不住惊讶:“哎呀,满了!”
清远抬起头来,眸光明净看着沉默的聂无双:“皇后娘娘知道这茶水为何不能全部倒入这茶盏之中?”
聂无双淡淡一笑:“因为茶盏满了。”
清远拿起盛满的茶杯,慢慢道:“这茶盏就如人的心,当人的心中盛满了仇恨就无法装入更多的东西,如今皇后娘娘心中的恨意还未根除,你,怎么能真正装入快乐呢?”
聂无双心中微微一动,她看着他手中的茶盏,轻声一叹:“可是人的心远比茶盏还要盛更多的东西,功名利禄,爱恨情仇……”
她看着面容平静的清远:“哪怕只有恨,这人生也就简单许多了,可偏偏不是……”
清远微微一笑:“但愿娘娘的烦恼会越来越少。”
聂无双亦是会心一笑:“禅师怎么不像当初一般苦劝本宫放弃报仇?”
清远眉宇祥和:“因为贫僧学到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包容。贫僧开解不了娘娘,但是依然会理解娘娘的心情。”
聂无双不由喟叹,原来,他和她这几年已渐渐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
聂无双住在东林寺的东苑之中,一连几日闲时便与清远禅师畅谈佛理,清远带着她游览了东林寺大大小小的胜景,带着不一样的心情,所见的景色也不同,聂无双一路看过,尽兴而归。
终于到了萧凤溟的圣驾要经过东林寺的日子,一大早,聂无双便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妥当,便带着宫人前去守候在东林寺十几里外的驿馆上。
清远带着僧人跟随,见她面上喜色掩不住,绝色容光灼灼如华,心中一颤,低了头问道:“皇后娘娘一定是十分真心期盼皇上归来。”
“是的。”聂无双遥望来路,心中充满希冀:“他是为了我去的,这份情意我一辈子都无法报还。”
清远闻言,悄然退下。天边日出渐渐展露金光,聂无双的窈窕倾城的身影立在寒风中,风拂起她长长的衣袖,那期盼良人归来的背影如画一般定格在所有人的心中……
终于,在路的尽头有金灿灿的华盖逶迤而来,所有的宫人纷纷兴奋低语,聂无双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有宫人拉来凤撵。聂无双却推开,她快步迎上前去,寒风凛凛,却浇不息她心中的火热。
他,回来了!
聂无双越走越快,身后的宫人几乎都快跟不上她的步伐。
终于龙撵清晰可见,在隐约的明珠帘之后,萧凤溟看着远远奔来的翩翩身影,不由掀开帘子。两人隔得这般远,却一眼就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欣喜。
“朕要下车!”萧凤溟道。
“皇上!”林公公犹豫:“您身上还有伤!”
“停!”萧凤溟充耳不闻,喝道。
龙撵停下,他步下,胸腹间的剧痛令他不由踉跄一下。聂无双心中一颤,顿了顿,更快地向他跑去,她的眼中已有了水光,红唇却紧紧抿着,不吭一声。
他怎么样了?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在泪眼模糊中,她终于扑入他温暖的怀中:“凤溟——”泪水滚落。再也没有如这一刻这般快活安稳。只要他在,就是她的光明彼岸。
帝后两人相拥,身后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远领着众僧人跪下,他宣了一声佛号,心中欣慰亦是动容。原来上天并非不公,给了她苦难,却赐给了她——倾世的帝王之爱。
而远远的另一辆车驾之中,萧凤青定定看着两人,许久,终于放下手,帘子落下,从此隔开了两个世界。
……
萧凤溟在东林寺中歇息一夜,第二日再启程回京。聂无双心中满腹疑问,但是却不敢多问。但见他面色却苍白,但是精神却还好,不由放下心来。
萧凤溟见她坐在自己身边,欲言又止,以为她在担心火麒麟,笑着朝身边的侍卫招了招手,不一会,一个玄铁铸成的笼子就被带上来。
一只如小狗一般大小的雪白圆球就在笼中转来转去,呜呜鸣叫不已。它相貌如狗,但是两耳又似狐狸,尾巴断而四肢粗壮,生人靠近就会不安。一双眼睛亦是圆滚滚的,十分机灵可爱。
聂无双从未见过这样的活物,不由啧啧称奇。
萧凤溟笑道:“也是朕运气好,一上山就捉到了。”
聂无双心头一暖:“那皇上上山可有遇到险阻?”
萧凤溟一顿,深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含笑道:“不曾。”
聂无双自是不信,她看着他,美眸中皆是不信。聂无双心中一叹,挥退了宫人,这才上前,握了他温热的手:“皇上何必要瞒着臣妾呢?”
萧凤溟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有许多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提起只会徒增烦恼。”
聂无双听出他这次上天山恐还有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心中疑惑,想要再问,萧凤溟已命她退下。聂无双见他神色疲倦,一旁的林公公忧心忡忡,于是只能先退下。
聂无双走出萧凤溟歇息的禅室,走过几道回廊,忽地在一处青松之下看到一身浓紫重裘的萧凤青。
他脸色苍白如雪,身姿挺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异色的深眸越发幽深难辨。聂无双慢慢走上前:“睿王殿下。”
萧凤青捂住薄唇轻咳两声,淡淡道:“火麒麟他已为你捉来,你终于可以达成心愿了。”
聂无双抬起眼眸,有风吹过,吹落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洒了他一身,他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雪粉落下,深眸中渐渐升起迷茫与痛苦。
****************
恐怕有点要开天窗了,这个转折很难写……杯具……
第五百一十二章 归来(二)
这样的萧凤青是她不曾见过的,仿佛孩童在人海茫茫中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那般无措惶惶。
“殿下……”聂无双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萧凤青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在昆仑天山上着了凉,下山的时候就害了风寒。你不必担心。”累
他说完,忽地自嘲一笑:“说错了,原本,你也不会担心的。”
他说罢转身要走。聂无双看着他孑然孤绝的身影,心中涌起自己也说不出的凄凉:“殿下……”
萧凤青转过头,看着她,恍惚一笑:“本王太过没用。最后一刻还是败给了自己。”
他看着她倾城绝色的面容,笑得冰凉:“倾尽所有为博你一笑。也许他都不知道,他看重你,比他自己想象中更加重几分。”
他说罢,慢慢消失在她的跟前。
聂无双站在松树下,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起纷纷扬扬的小雪来。杨直上前,低声道:“娘娘,回去歇息吧。”
聂无双默默点了点头,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杨直,郑重道:“谢谢!”
杨直一怔,回过神来苦笑:“娘娘言重了。”
“不,他能回来。本宫的确是要谢你的。”聂无双说道。说完,她低头朝他行了一礼。
杨直微微侧身,半晌,他才一叹:“可是,娘娘,以后殿下不会再相信奴婢。奴婢在娘娘跟前有了猜忌,在殿下面前亦是不能得到信任。这,也许是奴婢最后的宿命——被所有的人抛弃。”闷
聂无双扶了他的手臂,许久才凄然一笑:“杨公公现在的境地,也许就是本宫未来的命运。”
杨直沉默一会,才开口:“这世上,面临两难境地的人太多,太多了……”
……
萧凤溟身上的伤势很快就瞒不住聂无双,聂无双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不由泪滚滚而下。
萧凤溟安慰道:“不过是皮肉之伤,很快便好了。”
聂无双忍不住呜咽:“你这般做,让我如何心安?”
她抬起朦胧泪眼,握了他的手:“若是你不好了,留下我一人又如何独自在世上苟活?”
这个后宫太大,太冷,太孤独。若是他有了三长两短,这未来的日子对她来说不过是昼短夜长,漫漫无边际……
萧凤溟一怔,心中涌起无数感慨,只能搂了她轻声哄道:“没事了,朕不是回来了么?”
聂无双哭了一会,在他的安慰下,终于收了眼泪。随聂无双而来的晏紫苏匆匆前来见驾,他倒是欢喜不尽,跪下道:“微臣的药配好了……”
他还未说完,就听见禅室外响起一声清越的佛号。清远的声音传来:“清远恳求圣上在寺中不可杀生。”
萧凤溟一怔,哈哈一笑:“这是自然,清远禅师放心,就算到了宫中亦是不会害它性命。”
聂无双本是满心哀愁,一听,不由莞尔一笑,清远还是如从前一般固执而善良,想起他当初为了阻止云乐猎虎,亲自坐在虎笼前的情形,不由感慨:原来人怎么变还是改变不了本心……
……
两日后,帝后二人启程回到了应京之中。聂无双也从华清宫中搬到了甘露殿中,就近照料萧凤溟的身体。他此次去昆仑天山遭遇了什么,他对她绝口不提,但是聂无双从他身上纵横的剑伤隐约猜出当时的惊险,她每每想起萧凤青暗地步下的重重杀机,就忍不住后怕。
可是若是萧凤青步下杀机为什么会失手?是杨直的安排起了效果?还是最后一刻,如萧凤青所说,他败给了自己,最终放了萧凤溟一马?
萧凤溟每日照例上朝,处理政事,面上并无半分不妥。只是无人之时会经常出神,似在想什么难解之事。
聂无双看着他如此,心中亦是忧心。可她又该怎么问?
就在这忐忑之时,终于迎来武德二年的岁末。这个年来得似悄然无声息,聂无双与敬妃安排宫中的宫宴,在忙碌中聂无双渐渐淡忘了心底的不安。
年岁将近,谨贵嫔的禁足也被聂无双一道意旨放了。玲珑的尸身也早在聂无双回宫之前就葬入乱葬岗中。
对于玲珑谋害皇后一案,萧凤溟回京之后便下旨,三族之中,父族尽斩,其余两族流徙千里。对于这样的结果,全应京上下只觉得唏嘘,好好一位大家闺秀竟为了那心中一点妄想而走上这条抄家灭族的道路。
经过此事,聂无双的独宠六宫,手段狠绝的名声越发多了几笔。就在这样奇异的氛围中,迎来了武德三年的初春。
春寒尚料峭,淙江上的积雪才刚初初化开几条裂缝,齐国皇帝就向应国发下战书。顿时两国的局势一触即发。
萧凤溟端坐朝堂,看着呈上的烫金战书,朝堂中文武百官皆是愤愤不平,他手抚上战书,对着跪地的齐国使臣淡淡道:“既然如此,朕便与你们齐国皇帝狩猎于中原。”
他的声音如金玉,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严。
齐国使臣浑身一颤,看着高高在上,犹如神祗的萧凤溟,心中一阵阵胆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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