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引路。”雁初点头。
此事早在意料之中,不属于五灵界却闻名天下的人物,既让她养花,就一定会有周全的安排让她可以按时赶回来。
雁初边跟着他往前走,边随口问:“西聆君不在?”
使者道:“弈主去五色地乡未归。”
五色地乡乃地之国,与焰国互不相邻,两边素无太多往来,雁初不再多言。使者径直将她领上弈崖,那块刻字的巨石依旧巍然屹立,只是平台上的花大半已凋零,新叶满枝。二人走到悬崖边缘,便是上次西聆君抚琴之处,短短十数日,旁边那株矮枫变得更茂盛,叶片形状优雅,惹人喜爱。
崖下风烟飘荡,使者挥袖,悬崖间凭空现出一条栈道,通往风烟深处。
栈道宽不过三尺,用粗木打入石壁,再以竹块铺就,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虽然外面有栏杆加护,仍令人感到不踏实。顺着栈道行至尽头,二人站在了一处洞府前。洞外石壁上遍结霜花,冰土石冻成一片,寒气侵骨。焰国人体质对这种环境相当敏感,雁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暗暗惊异,在永恒之间居住多年,想不到还有这等奇寒之地。
入洞,眼帘中即是白皑皑一片,连地面也铺着白雪,踏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由于太清静的缘故,听在耳朵里分外清晰。
“是极地冰国的凝雪石,凝水成雪,用来供养一叶花,”使者解释道,“未得弈主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此地。”
雁初这才明白缘故,抬眼看,对面冰台上那片绿叶格外醒目,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旁边还摆着另一只相同的玉盆。
雁初道:“两盆?”
使者笑着提醒她:“姑娘仔细看。”
雁初走到冰台前,果然发现了差异,那只玉盆中的确也生有一片叶子,只不过是半截断叶而已,似乎被人从中间掐断了,碧色消退,几无生机。
“那是弈主养过的,”使者道,“两百年前曾见它开花,眼看就要结果,谁知一夜间花竟被人折去了,如今不生不死,能否重开,恐怕要等十万年后才知道了。”
珍贵的一叶花被人折去,来人下手全无半点怜惜,丝毫不怕断其生机,可见此事不正常。雁初忍不住问:“谁敢冒犯永恒之间?”
使者摇头:“弈主从不提此事。”
二人没有忘记正事,将注意力移回那盆完好的花上,雁初只觉那粒花苞好像比上次所见时长大了点,待她喂过血,使者就领着她顺栈道走回弈崖,亲自送她出永恒之间。
即将走出幻门的刹那,雁初不经意回首望,忽见崖边那刻着古篆字的巨石旁,一名紫衣女子坐在轮椅上,手执团扇半遮面,冷冷地看着她。
回城时已入夜,天上下起了罕见的大雨,雨水冲刷着石板路,浇洗着街头老树,行人稀少,灯火阑珊,京城难得冷清起来,惟闻雨声潺潺。
阴暗长街,雁初独行。
雨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流淌,心口作疼,运起火疗之术,疼痛也只稍有减轻,雁初吐出口气,克制住折元过度昏昏欲睡的感觉,尽量稳住步伐,好在这百年来早已习惯了,也不难忍受。
转过街角,数道黑影闪出,刀光带火色扫来!
习武之人有着警惕的本能,雁初下意识避开。
刀风翻涌,不依不饶地追随而至,对方出手极为凶狠,头顶的雨幕都被强悍的气浪隔断了。
雁初虽惊不乱,边闪避边凝神戒备,同时纤手扣上腰间,那里藏着柄无人见过的奇刀。
但凡刺客,出手通常都是走狠辣的路子,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而这些人虽是偷袭,所用招式却极正宗,打法更加光明磊落,难道……
雁初心头微动,迅速缩回手。
不出所料,对方个个高手,掌力幻化玄光,加紧攻势,仍迟迟未能伤她性命。
饶是如此,雁初也已经难以招架,很快腿上就受了伤,被迫跌坐在地。就在火光迎面扑来之际,斜刺里忽然飞出另一柄刀,两刀相撞,刺客低哼,料是虎口已被震伤,紧接着一道身影挡在了雁初面前。
雁初如获救星,抓住那紫袍下摆:“定王。”
原来萧齐及时赶到,见情势危急,他便随手拔出身边侍卫的刀掷出,恰好救了她一命。
刺客们见势不妙,快速而有序地撤走,萧齐示意侍卫追杀,然后回身看雁初。
视线碰撞,雁初仿佛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手,别过脸坐在地上喘息,疼得直皱眉,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小腿伤口血水雨水混合流个不止,形状颇为狼狈。
眸中闪过一丝后悔之色,萧齐想也不想便俯□,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了块布替她扎住伤处,然后脱了外袍裹住她,抱起就走。
雨里长街分外沉寂,步伐快而平稳,映着远处不甚明亮的灯光,俊脸上有雨水不停滑落,刚毅的轮廓变得柔和许多。
关切依旧令人心醉吧,可惜知道真相后,就剩不了多少感动了。
雁初脸色苍白伏在他怀里,无力地问:“定王怎会出来?”
许久,萧齐才开口道:“夕落有旧疾,每逢这种天气都会心疼,连出门也不能。”
“所以你见天气变了,就出来寻找?”雁初勉强笑,“我不但没有心疼病,还能打,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说不像,逞强的个性仍然相似,萧齐低眸看她一眼,道:“焰国习武的女人不多。”
雁初道:“王妃不就是一个?”
萧齐将她裹紧了些,轻声道:“论武功,论性格,你远不及她,惟独生了张利嘴。”
雁初道:“人死了,记得的总是好处。”
说话的工夫,定王府大门已近在眼前,萧齐一面命人去请名医,一面抱着她往后园走,刚到园门口,迎面遇见了琉羽。自从住进王府,两个女人就没大见面说话,陡然撞见这情形,琉羽脸色有点变了。
萧齐随口吩咐:“她受伤了,你先回房。”
头一次被忽略,琉羽不满地盯着雁初,可巧对面那双凤眸也正看着她,里面泛起深深的笑意。
酷似越夕落的女人,心安理得地躺在萧齐怀里,还有意无意地侧过脸,找到一个安全的角度,慢慢地朝她张开嘴,仿佛一条吐着信的美女蛇,缠在她最爱的男人身上,向她示威。
琉羽冷笑。
她从不担心这些自以为是的女人,只要这女人当着萧齐的面开口,就输定了。
然而,那美女蛇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出言讽刺,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出声,只是保持着那个口型而已,清晰的口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一个字。
瞬间,琉羽握紧袖中手,惊恐失声:“越夕落!”
见她当众直呼越夕落之名,萧齐皱眉提醒:“羽儿!”
“是你,”琉羽仍是步步后退,盯着雁初颤声道,“你就是她,你……没死!”
“夫人又认错人了,”雁初很自然地侧脸打量她,似是不解,“难道夫人不希望王妃回来?”
“女人总是敬怕鬼神,”萧齐半是解释半是责备,“琉羽,先回房!”
直呼“琉羽”,已有警告意味,琉羽蓦然醒悟,惊疑地打量雁初,想要确认刚才所见是真是假,然而那美丽熟悉的脸上神色已是平静无波,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萧齐将雁初交到两个仆妇手里,吩咐先送她回枫园等候大夫,待人离开后,他才遣退所有丫鬟,转身问琉羽:“怎么回事?”
琉羽别过脸:“或许……是我看错了,我以为她是越夕落。”
萧齐道:“委屈你的不是夕落,是我,她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不住她的是我们,如今人已经不在,你为何还那么恨她?”
琉羽闻言激动起来:“是我嫉妒,那又怎样!这么多年,我只能在背地里跟你私会,偷情!我成了什么?这都是她害的!她死就死了,地位却还在我之上,还能让你惦记,我受够了!”
“羽儿,你冷静些!”萧齐拉住她的手,“她叫雁初,不是夕落。”
琉羽摔手道:“那你为什么这样在乎?一个舞女受伤,用得着你抱?”
萧齐放开她:“我让你这么不放心?”
“我……”琉羽渐渐冷静下来,低头拭泪,“我只是怕她回来,要赶我走。”
修长手指替她拭去泪水,萧齐拥她入怀:“傻话,你是由陛下赐婚嫁与我的,云泽琉羽,谁能赶你走。”
“真的?”琉羽仰脸望着他,“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赶我走?”
女人无助的缺乏安全感的模样最令男人心软,更何况她为他付出太多,需要他的安抚。萧齐移开视线,点头道:“放心,一切有我。”
琉羽这才展露笑颜,双臂勾住他的颈。
萧齐抬眉,低头吻了下那娇艳红唇,打横抱起她朝房间走去。
枫园,漆黑雨夜中亮着一点灯火。送走大夫,两名丫鬟给伤口上过药,红叶又端着一碗药汁送到床前,轻唤:“姑娘,该吃药了。”
雁初睁开眼:“你倒很尽心。”
红叶道:“我是跟着王妃来这府里的,如今看到姑娘,就像看到了王妃。”
见她眼圈发红,雁初笑道:“我怕是比王妃难伺候多了。”
“怎么会,姑娘方才还为王妃冒犯夫人,我都听说了,”红叶低声道,“以后姑娘别一个人出门了,幸好今日王上及时赶到……”
窗外夜雨打池塘,枫园越发寂寞凄凉。
雁初闭了眼睛听雨。
没有他赶到,她也不会出什么事,那些“刺客”的目的,不过是想见到越家刀法而已,一场简单的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文云渚 同学的长评由于昨天忙,没能赶着更新,望大家原谅下:)做了点小修改,以免被说伪更,增加一点内容作补偿
第五章 西聆凤歧
且说雁初静心养伤,数日未出枫园,转眼进了四月,焰皇照例宴群臣,里头皇后娘娘也特意设了赏花会,众王妃夫人们都按品盛妆入宫。大清早,定王府众人就随萧齐坐车进宫朝见。
宴席设在御花园,内外用步障帷幕隔开,当前正是百花怒放的季节,艳阳高照,缤纷的花丛中,暖气与香气混合浮动,熏风醉人,往来的女官们花枝招展,放眼望去,姹紫嫣红一片。
习惯了清静,雁初本不欲来这种场合的,好在她如今的身份不用应酬,此刻远远地避了众人,坐在花荫下抱怨红叶:“死丫头,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看,连我的伤都不顾了。”
“姑娘底子好,伤口这么快就愈合了,”红叶边蹲□替她揉腿,边笑道,“这次有位难得现身的贵客,姑娘没见她们都想来呢!”
雁初问:“什么稀罕客?”
红叶道:“永恒之间的西聆君。”
雁初愣住。
西聆,这个五灵界最尊贵的姓氏,代表的从来只是一个人,他的历史就是一个辉煌时代的见证,传奇的故事,正如永恒之间这个名字,已在五灵界流传数百万年,经久不衰。
雁初回过神道:“西聆君竟会来焰国?”
“千真万确!”红叶笑嘻嘻道,“姑娘怕吵,就在这儿等我,我先过去看看他到了没有,再来叫姑娘。”
她一走,雁初更加无聊,歇了片刻,雁初索性起身顺着小径往前走,漫无目的在园中游荡。
不知不觉行至僻静处,前面池塘边有人影。
发现是一男一女,雁初暗暗吃惊,连忙闪入柳树后,借枝叶隐蔽身形,再定睛细看,只见其中一人身着墨边朱袍,体貌风流,正是南王文朱成锦,而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女子,生得极为端丽秀雅,单服饰就清清楚楚表明了她的身份,竟是位地位不低的宫妃。
只听南王开口道:“出来这么久,我该回去了,否则皇兄恐怕会起疑。”
丹妃“嗯”了声。
南王低低地叹息,道:“此番回京我不知道能留多久,丹霞,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丹妃道:“陛下对你我之事似已有所察觉,我怕他会……你还是少进宫来吧。”
“我明白,”南王道,“今日见面是想知道你安好与否,快要开宴了,你先回去吧。”
丹妃含泪点头,转身顺着小路去了。
见南王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雁初知道被他发现,不慌不忙从树后走出来作礼。
南王道:“偷听到什么了?”
雁初笑道:“殿下与宫妃有私情,罪名不小。”
南王道:“你胆子更不小。”
雁初望着丹妃离去的方向,道:“殿下作得好精彩的戏,连雁初都险些被骗过,何况别人。”
南王闻言转身面对着她,道:“本王开始后悔将你送人了。”
雁初道:“殿下最舍得的就是女人,怎会后悔。”
“你这是在怨怪本王?”南王忽然拉住她,暗中递了个眼色,“听说萧齐冷落你?”
雁初立即会意,迅速将脸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