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初低声道:“我恨你。”
“好了,我知道。”他显然不怎么在意,顺势握住她的手,取过烛台丢掉,“一切都结束了,如今你身边只能有我。”
“我还要去见卢山叔。”雁初抽回手,慢慢地走下山坡去。
服食花瓣,无果不解,但她今日表现实在太过异常,难道……还是先去洞中看看那盆花的情况。
想到这里,西聆君也转身消失。
大殿冷清,仅仅留有一名侍者在旁边伺候,神情小心,焰皇拿着封信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索性双掌一拍,信被震成无数碎片。
侍者吃惊:“陛下?”
“他让朕随意!”焰皇陡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怒极反笑,“好王弟!原来他根本就没将丹妃放心上,竟利用丹妃骗了朕这么多年!”
“丹妃娘娘如何处置?”
焰皇怒犹未消,不耐烦地挥手:“留着无用,还需多问!”
侍者会意:“是。”
“回来,”焰皇低声吩咐几句,冷笑道,“丹妃也是南王妃的亲姐姐,朕又怎能让她死得太容易!”
侍者刚刚领命离去,很快又有一名侍者进来报:“雁初姑娘求见陛下。”
“她真的来了?”焰皇若有所思,语气变得阴狠,“很好,她设局利用朕除去定王夫人,可知还有别的局等着她呢,让她进来吧。”
没多时,身着白衣的雁初不紧不慢随侍者走进殿,朝上参拜。
焰皇坐在椅子上冷眼看她。
瘦弱的身体楚楚可怜,那张脸偏偏又艳光逼人,眉眼口鼻,美得毫无掩饰,倘若入宫,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女,难怪萧齐为她昏了头!当初自己让萧齐斩草除根,萧齐始终不肯对她下手,幸亏秦川琉羽还是起了作用,谁知这个女人居然掉进冰流都不死,还回来迷惑萧齐策反越军,千辛万苦设计夺得这个皇位,到头来却败在女人手里,叫自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雁初姑娘求见朕,所为何事?”
“雁初想求陛下饶过丹妃娘娘。”
焰皇问:“这是定王的意思?”
“是雁初的意思,”雁初不在意他的脸色,“南王根本没将丹妃放在心上,陛下错拿了底牌,无非是想泄愤而已,杀我岂不更解恨?”
焰皇冷笑:“萧齐百般维护你,联体恤下臣,答应留你性命。”
萧齐手头还有五部越军,是对付南王的主要力量,他当然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与萧齐起争执,雁初道:“那雁初就厚颜了,请陛下也饶过丹妃。”
焰皇紧紧盯着她,似是极力在隐忍怒气,半晌才低哼了声:“丹妃已被送出宫,安置在空着的南王府里,你要是想见她就快些过去吧。”
雁初闻言再拜:“多谢陛下,雁初告退。”
眼见她踏出殿门,焰皇靠在椅背上,嘴角居然扬了起来。
南王逃离京城,南王府原本已经无人了,雁初手扣腰间刀,警惕地推开门踏进去,府内安安静静,庭院里,两名侍者迎面走来,与她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去,周围并没发现有埋伏,这让雁初大感意外。
没有时间思考,她快步走进偏厅,只见一名丽装妃子坐倒在地,鬓发散乱,正捧着茶壶大口大口地喝茶。
雁初尚且记得她的模样,松了口气:“丹妃娘娘?”
听到陌生的声音,丹妃放下茶壶疑惑地看她,想是曾经在宫宴上见过的缘故,很快也认了出来:“是……雁初姑娘?”
焰皇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人,雁初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上前催促:“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再说。”
丹妃明白过来,摇头苦笑:“我与姑娘素无交情。”
显然她已明白自己在南王心中的真正地位了,同样可怜的女人,被男人欺骗,成为迷惑焰皇的棋子,然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只能独自承受焰皇的怒火,还有谁会惦记她的生死?
雁初道:“我是来救你的。”
丹妃喃喃道:“来不及了。”
见她双颊绯红,雁初察觉不对,连忙俯手去拉她的手臂,这才发现她身上滚烫。
“姑娘快走吧。”丹妃面容有点扭曲,声音低哑,“方才他们逼我服下了火焰石。”
雁初吃了一惊:“火焰石?”
火焰石对焰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它与凝雪石一样罕见。功效则与凝雪石截然相反,里面所含的恐怖力量,活人之躯如何承受,何况丹妃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狗皇帝!”雁初低骂了声,急忙要用内力去逼。
“姑娘不必费心,快走吧。”丹妃惨然一笑,推开她。“落到这步田地,还有姑娘肯来救我,我已经满足了,只愿来世能报答于你。”
几句话的工夫,全身肌肤通红如火!
迫她服下火焰石,焰皇故意让自己来看,无非是在报复而已,时间紧迫,雁初别无他法,正打算先运功替她逼出部分火精,忽然一个人快步走进来制住她:
“这样没用的。”
丹妃失声:“定王?”
萧齐朝雁初示意:“出去守着,我有办法。”
雁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果真走出门。
放眼,唯见空空落落的庭院,处处尘灰蛛网,满目凄凉。
抬头,唯有无际的天空,岁月苦无尽头,斜阳照在身上,惹出淡淡的困意,令人昏昏欲睡。
雁初抱膝坐在石阶上,倚着廊柱,闭目,真的睡着了。
梦里,有父亲,有哥哥,有秋影,有红叶,那时候的红叶叫做晚枫……还有那年红叶影里的萧齐,京城有名的青年公子,身穿蓝衫,眉眼间意气风发,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着惊艳,他将她救出来抱在怀里,明明是假的局,唇边的笑却有七分真,在梦中看得那么清晰。
一梦惊醒,脚步声停在身旁。
所有人都不见了,信任的人背叛了她,重要的人离她而去,唯有红叶深处那道蓝袍身影……
雁初慢慢地睁开限,只见丹妃站在面前。
丹妃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显见是好了,她望了眼厅门,有点不安:“定王让姑娘进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要紧……”
雁初起身走进门。
萧齐在厅上等着她,没有任何解释,直接递给她一枚玉牌:“你二人速速出城,去找老将军。”
雁初没有动。
萧齐见状拉起她的手将玉牌放到掌心,握紧,轻轻拍了拍:“走吧。”
雁初“哦”了声,慢慢地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怀抱不似往常,滚烫如火。
雁初毫无反应。
“我选择了琉羽,但也从未认为越夕落不重要,”耳畔是他低低的声音,“不论你信与不信,我……我希望你记得这话。”
琉羽救过他的命,委屈身份爱着他,他对琉羽有感情,有怜惜,更多是感激和内疚,而对于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有名无实的妻子,由初见时的动心,到欣赏,疼爱,纵容,内疚,已经说不清是什么了。
“你原是我云泽萧齐的妻子,可是萧炎死的时候,我看见你抱着他难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双臂略用力,他仿佛要制止她开口:“别说出来,我知道,知道你不会,我还你父兄性命,还你险些死在冰流里,害你受尽折磨命悬一线,你只会高兴才是,别说出来。”
雁初如同木头般被他拥着,始终没有做声。
半晌,萧齐猛然推开她,丢出一封书札。
“越夕落.从今往后不再是我云泽萧齐之妻,出云泽族,除云泽之姓,立此休书。”语气决绝,字字清晰,又不胜凄惨。
雁初犹未反应过来,木然地看着手中休书。 I
萧齐踉跄着退后两步,转身背对她:“走吧。”
真气再也压制不住火精,眼见他手上筋脉变作紫色,雁初终于还是上去拉他的衣袖,哑着声音道:“我带你去永恒之间……”
话来说完,人就被他一掌推出厅外。
“是我对不起你,云泽萧齐娶了你,又错过了你,事已至此,也该放你自由了,只愿你能遇上真心爱你惜你之人,那样……也好。”
厅门合上,缝隙里最后看到的,只有那双闪烁的双眸。
“夕落,如果……如果能重来……”
雁初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厅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了,烟雾很快冒出,隐约可见火舌蔓延,毕毕剥剥作响。
丹妃跪地泣不成声:“是我——我害了定王,救我这个没用的女人做什么!”
雁初伫立阶上,眼神空洞无波澜。
有没有后悔?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如果能重来,他是选择放弃这门婚事,放弃云泽族的责任,放过她,与秦川琉羽白头偕老?还是选择控制那段不该有的感情,斩断旧情,接受她的爱,与她夫妻恩爱重新开始?他对她并非没有感情吧,不似对琉羽因感激生情,却有着最纯粹的心动与爱慕。
如果能重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又怎会重来?
他知道她回来要做的事,最终没有阻止,也尽可能地保护了她。
带着算计的接近,带着利益的婚姻,所有恩怨情仇,结束于此,都随这片火火焰烟消云散。
第三十一章 真相
永恒之间的雪洞中,花朵早已经变作了小小的果子,散发着异香,即将成熟。然而打从一开始,让她饲花就不是目的。食花而忘,食果方解,他想让她记起往事,想看她后悔,但是轮回之果还有另一用途,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五灵界?她将永远不能记起,也将永远留在他的手心里。
西聆君回到奕崖上,听过岚使者的禀报,点头道:“她没事就好,云泽萧齐此刻不死,文朱成锦也不会留他。”
岚使者道:“扶帘公主那边,奕主当真要……”
话没说完,崖外大石后就传来吵闹声。
“公主回去吧,奕主不会见你的。”
“放肆!”
……
“让她过来。”西聆君开口。
“西聆凤歧!”扶帘婉玉摇动轮椅过来,面含薄怒之色,“冰国之变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若非你让我提醒扶帘族别与丰悦往来,他们如何会与丰悦生嫌隙,太子怎会渔翁得利!你怎会认识白奇将军,他背叛扶帘族是不是你指使的?”
西聆君并不介意她的质问,答道:“你忘记了,永恒之间不插手外事。”
“果真不是你?”扶帘婉玉看了他片刻,有三分信了,放软语气道,“我也是为扶帘族担忧,如今冰帝快归天,太子得势,你想法子保全他们吧。”
西聆君道:“扶帘太师之恩,我用扶帘族的万世荣耀报答,已经结束了。”
扶帘婉玉难以置信:“万世荣耀就报答了大恩,你竟然说这种话?”
旁边的岚使者暗暗叹息。
她以为他是因扶帘族的牺牲才会纵容她,却不知对皇者来说,从来没有恩人与仇人,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扶帘族不过是他用来平衡冰国局势的一颗棋子,他随时都可以抛弃这颗棋子,改用其他棋子。
西聆君语气冷淡:“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扶帘太师身为臣子,自当明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扶帘族可是不满意我的恩赐?”
扶帘婉玉无言以对,想如今扶帘族失势他就待自己不客气了,一时既恼怒又无奈,央求道:“我知道你不插手外事,但他们始终是我的族人,你就看在我的面上……”
西聆君道:“我会让人送你回冰国。”
“什么?”扶帘婉玉大惊失色,激动了,“你要送我走?”
西聆君没有否认:“此番你献计文朱重霄,给丹妃服用以地气炼化过的火焰石,再将消息泄露给她,她若运功去逼,必受反噬。”
扶帘婉玉满脸恨色:“你还是念着越夕落,不管她做过什么?”
西聆君道:“不错,我始终记得她。”
“那我呢?”扶帘婉玉狠狠抓住轮椅扶手,“她害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恨她,就是想报复她,那又如何!”
“婉玉,”西聆君看她一眼,“你的腿已经好了,还要恨什么?”
想不到秘密被他揭穿,扶帘婉玉怔住,脸渐渐涨红。
西聆君道:“我伤她恨她爱她,总归都是为她,扶帘一族的恩情也不能成为干涉的理由,你屡次插手外事,已坏永恒之间的门规,我不得不处置。”
“门规?”扶帘婉玉果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扫病态,看着他冷笑,“坏门规的只有我吗,你难道就没有插手外事?装什么!假惺惺地守什么门规!”
见他看过来,扶帘婉玉一个哆嗦,声调不由得低了些:“你不就是想要接回越夕落,怕我碍了你的事吗!越夕落插手焰国大事,引起焰国巨变,你不也是百般维护,哪还守过什么门规!”
西聆君道:“我是永恒之主,我的话就是门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