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是这样的猝不及防的打击,让他终于明白,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神秘的来意不明的女人,是彻底占据了他的灵魂。尽管她……
他从没想过自己能跑得这样快。远离了那个咒符,狼群也自然尾随而来。但是幸运的是,大部分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狼依旧在内部厮杀,那狼群的首领也是身负重伤,追上来的狼并不多。殷湛将手中所有的暗器都发了出去,每一枚暗器都没有浪费,都准确地割破了狼的咽喉。
浓郁的血腥味弥散了一路。
可是,让他更加忧心的却是……
背上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可是他……居然摸到了她的骨骼……生硬的骨骼。
他小心翼翼地、就像是抱着一只千年的青瓷器那样,将红溪从背上缓缓地、缓缓地放了下来。
每一个瞬间,都好像是时间的尽头,被放慢到了无限。
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那样粗重。
在回头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他蓦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她还是人的模样。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呼吸声也近乎消失。可是她毕竟还是人的模样。
可刚才……他好像触摸到的,是她的骨骼。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就这样突兀地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曾经他花了三年来打探她。
虽然,早有无数的猜测。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
他苦涩着、缓缓地低下了头。
闭上了眼,在红溪那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地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干涩的吻。
红溪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艰难地动了动手,推了推他。
他感觉到她的呼吸,知道她醒了,却没有得到剧烈的阻拦,更是得寸进尺。直接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红溪却是薄怒了,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然后额头狠狠往前一撞。
殷湛一吃痛,捂着自己的额头嚷嚷了起来:“死女人,你这是铁头功么?!这么狠,真是不解风情!”
“殷湛。”红溪一本正经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还是微弱得很。
“干什么?”殷湛嘻嘻一笑,不正经道,“忽然发现我其实长得很英俊,恨不得嫁给我了?放心啦,我……”
红溪没有理会他故意的岔开话题,直接一阵见血地点破:“如你所见,我就是一只白骨精。”
殷湛的笑容僵住,浑身僵硬。
空气也终于停止了流动。一片死寂。沉沉的灰暗的死寂。
新人物出场
在黑夜中凝视着面前的女人,殷湛苦笑:“你难道非要说出口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么?怎么,现在知道了,反而避之不及了?”她用衣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又开始冷笑。
怒气增生,他懊恼地脱口而出:“我若是对你避之不及,难道还会亲你么?!”
脱口而出之后,却是更加懊恼。气氛尴尬极了。
殷湛咳了咳,扯了扯衣领透透气,只好用笑容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现在的重点难道不是一起走出这个破地方么?”
红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两人同时对那个敏感的话题表示回避。
殷湛再次俯下身,背起了红溪。接下来,每走一步,却沉如千斤。
前方却是再次场景变化。
前一脚还是浓如墨色的黑夜,一脚踩下去却已经是晶莹剔透的白天;前一脚还是泥泞的道路,一脚踩下去却已经是厚厚的积雪;前一脚还是炎炎的夏日,一脚踩下去却是冰冷的严冬。
眼前的视线却是豁然开朗了。
前方竟然是十里白雪,没有一点芳草色。一山迭一山,望尽天涯路。
迎面扑来的,是夹在了乱学的北风。冰冷如刀割。渗入层层衣衫。
“见鬼!”殷湛又将红溪提了提,颤了颤身子。他明明是笑着的,脸上却是半点笑意也无:“活了这么多年,今天可是把这辈子大半的奇闻异事全都经历了一遍!”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有空旷的他的回音。
“小红!红溪!”刚刚体会过的那种绝望之感再次蔓延全身……他急了:“红溪,你说句话!”
“放心,我死不了……”她淡淡地回应,“本是同根生,我还不至于死在这画境里。你只要注意留住自己的命就好,不必管我……”
“这是什么话!”听了她的声音,他再次精神抖擞,意气洋溢,“我殷湛还不至于抛下自己心仪的女人!”
她恹恹地:“口口声声都是这种话……你难道不烦么?”
“我是个男人,而你是个女人。”他轻轻一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讨论这些才正常,不讨论这种话题才不正常吧?不讨论这些,难道还天天讨论军国大事?还是家长里短?至于烦不烦么,当然是不烦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红溪知道他是在故意引她说话,沉默了半晌还是在他的等待中问:“什么?”
他的嘴角勾出了欣慰的笑容:“三人成虎啊。”
“三人成虎?”
“虽然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但是这个成语告诉我们谎话说多了就会有人当真。我重复了这么多次,不知道你是否当真了?”
“这么说,你说的是谎话。”
“啊呀,糟糕,被你发现了。”他笑了起来,“不过话说,我还真是庆幸自己的决定啊。”
“怎么?”
“如果我没有跟着你来给李璟之送药。我不是就错失了这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她轻轻一叹:“不会。”
“咦?”
“就是因为你,才有这次陷阱也说不定。”
“可你不是说……那个人在十年之前就挖了一个陷阱等你跳?”
“不是。是那个人十年来一直在找我的弱点而已。”她微微闭了眼,喘了一口气,她穿的本就单薄,以前这一身也不会觉得有多冷,可是这一次,在这个画境里面,她竟然冷得嘴唇发紫,打了一个寒颤。“也许,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什么目的。”
“我的身份。”她苦笑着叹气,好像除了叹气她也做不了什么,“她要在你面前,揭开我的身份。”
殷湛眉心一皱:“他……到底是谁?”
“你明明已经看到了……”
“你是说……”
红溪却好像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开始糊涂地自顾自说起话来。她仿似眼前见到了那个女子,正在与她面对面说话:“万古!万古,是你!从秦恒走进药铺的那时起,你就已经盯上了药铺……东秦、南晋、西虞……原来,都是你……都是你……”
殷湛震惊:“红溪!你在说什么?什么都是你?他究竟是谁?”
“我早该猜到的……”她低笑着,像是梦魇了一般,完全没有听到殷湛的呼唤。
“我并没有失败,况且,我消失了三年,你便在虞国猖獗了三年……”
“不必。”
……
丹青狼毫笔随手扔进了洗砚池,站立的黑袍遮掩的女子对着画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红溪,好久不见。”
画卷中,寥寥几笔墨色勾勒出的赫然是一个银色的冰雪世界。雪花飞舞,北风乱吹,雪山重重,鸟飞绝,人踪灭。唯有一个狼狈的男子正背着一个虚弱的红衣女子艰难地前行。
半晌之后,她又笑着妩媚地回答:“猜对了呢。不过……现在才猜出来,你的功力倒是差了不少。难道……是最近与这个人类相处了太久,翻到忘记了我们妖的生存方式了么?”
“你已经失败了两次。难道还不允许我出手么?”
她冷笑,声音和红溪几乎一模一样:“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么?”
万古:“是你说由你来的,我把生意都往你那里引,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秦国是那样,晋国还是那样,虞国这里没有我三年的辛苦准备,你哪里这么容易进来,至于燕国……呵,你倒是好本事么?能把燕国至关重要的人物迷得团团转,倒真让人意外呢……”
红溪:“他只是个意外。”
万古冷笑:“意外?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那个叫做小康的孩子,还有什么贺礼?你还真把自己当观音了么?这些累赘,难道都是意外么?”
红溪:“我自有自己的计划。你不必管。”
万古:“那我还真是想看看,你的这些棋子,会给你带来什么!”
红溪:“一盘棋,不下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
万古:“可是万一最后你输了呢?难道还要害得我与你一同遭殃?”
红溪:“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早晚而已。”
“是么?”万古哼了哼,看着雪地里的那个男子,尖利地大笑了起来,“这样看来,那一天真的到来之时,只怕你要比我狼狈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比你狼狈么?”红溪淡淡道,“那又如何?”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万古的面前。
“红溪。小红?小红,你醒醒!”殷湛不断地推着红溪,想要把昏迷的人唤醒。
红溪再次缓缓地睁开眼睛,殷湛再次松了一口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昏过去?”
红溪虚弱地浅浅一笑:“在她的地盘里,我的力量本来就降到了最弱。你看,我都无法动弹了。”她一怔,竟然看到眼前的殷湛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他的衣裳……却都裹在了她的身上。
殷湛淡淡笑了笑,明明嘴唇脸颊都冻得发紫,身子在不经意间打颤,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好像总是穿的这么少。这不是专门给我的一个救美的机会么?”
红溪疲惫地合上眼。
殷湛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轻轻地抱起她,继续艰难地前行。
他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当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是这样的感觉……
好像再艰难的路,也不会通向绝境……
熟悉的地震之感竟然再次出现!
殷湛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低头瞧了一眼,红溪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安静地如同一只沉默的温顺的兔子。他收紧了怀抱,挺直了胸膛,坦然地面对前方。
雪崩。
竟然是雪崩!!!
不远处的一处山崖竟然被厚厚的积雪压垮,直接从山顶脱落了下来!滚滚的雪球铺天盖地飞扑而来,如同千军万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殷湛和红溪的方向奔腾而来!
一人之势,如何抵挡得了呼啸而来的万马千军?!
殷湛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一片雪白冰冷的世界吞没。最后一刻,他只做了一个动作。
将怀里的人紧紧地护在怀里。将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留给她。
巨大的泰山般的压力从身体上方传来,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疼痛欲裂,似乎浑身的骨架都要散开。然而那也只持续了一刹那,因为他很快便昏迷了过去。
这一次,红溪是真正地清晰地看到了殷湛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殷湛的童年
当初在晋国广庆王赵珺府里的时候,红溪和殷湛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红溪:“我为什么要穿这身衣裳?”
殷湛嘻嘻一笑:“这不是在王府行走更方便吗?行事要低调,你那身红衣简直就是太显眼了!”红溪:“我可以扮作丫鬟。”
殷湛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可是一个侍卫和一个丫鬟一起走在王府里不是很奇怪吗?好像是在偷偷幽会……”
红溪道:“你也可以扮作丫鬟。”
殷湛的脸色蓦地一沉。在沉沉的夜色中,他安静得十分诡异。
当初红溪不明白的他那忽然的沉默,现在却是在这样危难的时刻、被压在皑皑白雪之下无法动弹的时候忽然明白了。
殷湛,这个名字,竟然也只是后来被送到虞国当人质之时,才临时取的。
之前,他有一个十分女气的名字。心儿。
八岁之前的殷湛,一直都在冷宫。
被当做女孩子养。
殷湛的祖父,叫做殷生,是当时大燕王朝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当时大燕王朝摇摇欲坠之时,他学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大燕王朝的江山,成立了燕国。
殷湛的父亲殷林迎娶了前朝丞相之女顾岚之,然而顾岚之当太子妃整整七年一无所出,反而是侧妃和宠妾在东宫生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殷林登基那一年,顾岚之终于怀孕,却也是在那一年,她被打入了冷宫。
她是在冷宫里生的殷湛。
彻底地认清了殷林的本性,顾岚之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隐瞒了孩子的性别,从小将她当做女孩子养。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卷入皇宫无情的斗争中去,只想带着孩子,在冷宫中安静地度过余生。
孩子的名字,叫做心儿。
也许是一直将孩子当做女孩子养,并没有刻意去培养他坚毅的性格,心儿竟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