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满脸惭愧,“都怪我管教不严……唉!”没想到这次查来查去,居然又是内部出了错,这令他大为自责。
敏彦无意袒护兄长的过错,但目前应该先弄清楚事情本末再提其它。于是她问道:“除徐德厚之外,又有谁被牵连上了?”
苏台道:“根据从徐德厚家中搜查出的信件表明,今年在夏秋两季上缴粮食的地区,有三成左右的官员私藏了新米,送到京城的粮食中,自然就多出了用来凑数的陈粮。”
“搜查?”敏彦挑眉。
就算是刑部,也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派人搜查朝中官员的府邸——除非该官员罪证确凿,刑部才能手握圣旨,带人前去寻找更多的证据。
苏台不动如山:“确切来讲,不是‘搜查’,而是‘暗探’。有时候我们为了案件‘走’得既快又好,某些必要的小手段也还是要使上一使的。”
“嗯哼。”
敏彦没再深究苏台所说的“必要小手段”到底是什么,想也该知道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但她也清楚得很,如果刑部过于光明磊落的话,朝中就将有一半以上的案子破不掉了。
她暂时停止了与如意的交流,看向苏台,意味深长地说道:“若非今年赶上了战事,恐怕谁都不会想起来去检查国库存粮的新旧与否。到了明年,甚至是后年,等这些粮食放出去赈灾的时候,就没人在乎它们是不是陈粮了。”
苏台板着脸,语气不含丝毫变化:“陛下英明,的确是这样没错。”
“不过……”敏彦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苏台递上来的那凝聚着刑部众多官员心血的折子,终于找到了一直塞在心中的疑问,“为什么朕感觉这次牵扯到的人,有些名字很眼熟呢?”
苏台闻言,面色更冷,“前不久乐尚书在陛下的授意下进行了官员调动,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明升暗降了。”
“哦,经苏大人这么一提,朕倒还真想起来了。”敏彦点头,“所以,这一部分人应该是原先顾丞相的亲信了。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苏台冷道:“乐尚书递折子的时候可比上缴粮食晚了不止一个月。”
也就是说,原先顾其志提拔起来的那拨人,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利用最后的机会狠赚一把?或者他们早已猜到敏彦会大幅度改动京城及各地的官员分配,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顾其志一死,他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寻找属于自己的敛财方式了。
真不愧为权相顾其志的得意亲信,这些人不仅没首当其冲地被亟待报仇的孙家斗垮,反而还有余力再为敏彦多添几件烦心事,这会儿又整出了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陈粮案。
这难道是他们倒台前的最后一贪?虽然穷寇莫追,但敏彦却容不得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不除不行,切莫姑息养奸。
敏彦缓缓地笑了。她对苏台说道:“那么这个案子,朕就全权交给舅父。眼看朕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就要来临,也快到封笔的时候了,舅父大可不用操之过急。”
“不用操之过急”的意思就是,找个时间把他们这批人的罪名归在一处算总账?
苏台略略弯腰,行了半个礼,万年冰山似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丝属于长辈的笑容,“既然陛下都搬出‘舅父’这个称呼了,那我就大胆放手一试吧!”
原本苏台是要与如意一起离开的,但看如意的样子,敏彦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此她随便找个理由,把如意留在了熙政殿。
“皇兄,你不要把治下不力的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敏彦试图用较为轻松的方式来劝慰如意,“否则,朕岂不比你的过错更大?”
“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他们太多的事情,结果让他们以为自己就能在户部一手遮天……”如意喃喃自语着。
敏彦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们,所以这不是权力放给某些人而导致的问题。那个徐德厚,朕对他的评价也不低,然而他却让我们失望了。禁不住诱惑的人,最后总会露出本来面目。难道因为他,你就一直自责下去,裹足不前了?”
如意叹道:“我并不是为了一个徐德厚——我只是在反思自己啊!”
“你也确实该反省了。”见皇兄不似刚才那般没精打采,敏彦也就放开了顾虑,不客气地指出症结所在,“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所谓因人而异,正是如此。也许适用于别人的法子,恰恰对徐德厚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次就当是个教训,皇兄以后不能再放松警惕了啊!”
“唉……”
如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连句“微臣告退”都懒得再说,直接就蹩出了熙政殿。
过了片刻,温颜推门而入。
“苏大人和如意殿下这么快就走了么?”他在进门前就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到苏台和如意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似乎他们也没和敏彦讨论太久。
殿内没了旁人,敏彦轻笑起来:“皇兄这次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舅父又偏偏喜欢拿话堵他,害他怏怏不乐的,连朕都劝不了了。”
温颜笑道:“无需担心,如意殿下不会消沉太久的。不过这次明明只是手下官员出了点儿小事,与银两无关,他怎么也怏怏不乐了呢?真是少见啊,如意殿下也会为了钱财之外的事情而烦恼。”
“朕的烦恼比他还多。”敏彦托着下巴,无奈地诉苦,“母后下了死命令,说是要给如意寻觅个好人家的女儿。他都二十多了,至今没个看对眼的女孩子,朕该怎么对母后说呢?这还不算,母后竟又让朕探探舅父的口风,问问他有没有相中的女子。朕不是月老,母后让朕出面催婚根本就不管用。”
人各有志。然而对于太后的催婚,温颜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朝中重臣不做出表率,难免就会有闲言碎语,对敏彦大为不利。毕竟连身为帝王的敏彦都以身作则,借成亲之事合两姓之好,将来若是怀有皇储,也便于稳定民心。
想到皇储……
温颜感觉耳根有些发烫。他稳了稳心神,说道:“若是太后娘娘这么嘱咐的话,那她一定是在等所有心愿都完成后,再同太上皇陛下一起离京云游。”
敏彦道:“朕猜也是。可为什么朕当了皇帝就要连这种事情都得操心?还有啊,他们不愿意成亲,碍朕何事?母后这么热衷于此,绝对是想看好戏的。朕到底要不要违背母后的意愿,做一回不孝女?”
温颜笑眯眯地建议道:“苏大人下次求见的时候,不妨先从苏家二老入手,这样就能有个可供攻破的地方了。再不成,就直接把娘娘抬出来。”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怂恿敏彦当个坏孩子。
岂料——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敏彦开心地微笑起来,“万一舅父生气了,朕也有个挡箭牌。横竖他不敢把母后怎么样,所以嘛,只要朕说这是母后的意思就可以了。反正这事儿的确是由母后先提出的,与朕无关。”
于是苏台在敏彦封笔前最后一次进宫向她汇报案件进展的时候,敏彦发难了。
“苏大人……不,今天朕和舅父先不谈国事。”敏彦脸上神情一换,从人见人畏的女帝变成善良亲切的外甥女,“舅父长年累月在外奔波,家中无人照应。眼看已到年关,想来府上又要忙碌起来了啊!外祖父和外祖母最近都还好吗?”
苏台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一切安好。”他专等敏彦铺垫完前面的内容,道明主旨。
“哦,好就好……”
敏彦虽已无数次催促乐平尽快将礼王郡主娶回去,可那只是力劝乐平走出阴影,接受人家郡主的一片痴心,与这催促长辈成亲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稍稍瞄了瞄就站在苏台身后不远的温颜,见对方温和地笑着,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敏彦默默地叹了叹,调好面部表情,严肃正经地说道:“舅父还很年轻,要不要考虑找位合得来的女子,帮着操持一下家务?”
苏台平静道:“家中父母健在,何须另行寻人入府。”
敏彦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如释重负:“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上了年纪,舅父怎么舍得让他们二老为这些繁杂的事情而忧心受累?不若娶位贤良妻子,帮衬家事。”
苏台字正腔圆地答曰:“府中自有管事。”
敏彦很想叹气,但她现在还不能。倒是苏台给了尴尬莫名的她一个台阶:“催婚这种事情听起来不像是出自陛下本意的,莫非又是……太后要求?”
敏彦适时应景地将那口想叹的气叹了出来,说道:“正是母后之意。”
“微臣明白了。”
事后,敏彦得知,好几年不曾到景泰殿探望母后的舅父大人,竟然在她询问他是否有成亲意愿的当天就跑到母后那里去理论了。
只可惜他们姐弟二人理论的内容无人知晓。
敏彦把这件事告诉了温颜。
“朕实在是不明白他们的相处方式。”
自家母亲与舅父之间的感情似乎很好,可既然是感情融洽,又为何连催婚这种小事都要让她一个做小辈的来提呢?
温颜笑着,真真假假地猜测道:“或许是娘娘想念弟弟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让苏大人进宫,所以才用这么一招声东击西,而她最后则如愿以偿,见到了苏大人。当然了,催婚也应该是发自真心的,我听说前段日子姞夫人进过一次宫,可能无意间跟娘娘提起苏大人的婚事了。”
“好像……你很了解的样子?”敏彦眯眼。
曾几何时,后宫发生的事情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了?还没成亲呢,就已经有后宫之主的风范了。
温颜从容回答:“为了陛下,微臣怎么也要更努力才行。”
敏彦一愣,随即睐了一眼温颜,轻哼道:“朕看人的眼光向来不错的,怎么就是没觉察到你的本来面目?竟这么油嘴滑舌,朕若是与你成了亲,算不算损失了啊?”
温颜笑了起来,且笑声渐渐扩散。他弯下腰,一把拥紧了敏彦,将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脖颈间,啄吻着她的耳垂。呼出的气息拂过敏彦的发根,让她痒得不断退缩,想从他的怀里退出去。
“松手!”敏彦一边用力扣住温颜的手腕,一边在脑中回忆当初武师父教导的防身术。
然后,敏彦奋力扭开了温颜对她的控制,可有一大绺粘附于温颜肩膀的发丝还恋恋不舍地留在他的衣服上。
温颜笑笑。
敏彦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了,这是好事。他一开始也没料到,自己的坦诚会换来这么大的回报。也许这就是用对手段了吧!真是要多谢太后娘娘的多方指点了。
不过,即使有了太后娘娘的指点,时机不成熟也不能坦诚——这可就要看个人的把握了。
因此温颜自信地说道:“不,没有损失。”
苏台番外 上
苏台的出生,让苏府上下着实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种兴奋,远远大于苏府女主人头胎生女时的稀奇与新鲜。毕竟那回是苏府里首次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而此番小少爷的诞生,可是大大弥补了众人心中莫名的遗憾。
这下子,就连每天负责出门购买瓜果蔬菜的厨房大婶,也终于能在盼望了三年后的现在抬头挺胸地对外人说:我们苏府也有小少爷要照顾啦!
不过,苏府男主人对生儿还是生女并不很在意,随随便便用了个“台”就为儿子起了名。
据说那是因为苏清第一眼看见儿子的时候,正准备踏上厢房门前的那道小台阶,进屋探视刚刚生产完毕的妻子,所以他不假思索地扔下了名字,就越过其他人,直奔里屋。
依此推断,若苏老爹当时正在马厩里心神不宁地喂着马,那么他的儿子日后就将会以“苏马”或“苏厩”两名中的一个而永垂青史了。
苏台长大后,他的母亲对他说:“小台啊,你可知当初为娘生下你后有多如释重负吗?嫁给你爹三年,女儿都快两岁了,照理来说也不该烦恼于老来无依,而且为娘最讨厌重男轻女,认为有你姐姐一人就足够了。可偏偏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说什么你爹几代单传、子嗣很重要云云。唉,如果为娘不赶紧生个儿子,估计你爹早晚要纳妾!”
父亲大人真的会纳妾吗?
苏台埋头想了想。
也许会。
——当然了,前提条件必须是:母亲大人不闹离家出走,也不罚父亲大人去睡一辈子的书房。
尽管爹对他的出生并不是十分期待,而娘又总有无数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何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但苏台晓得,父母还是疼爱着他的。
苏府上下,只有姐姐不欢迎他。
苏台虽然还小,却也明白姐姐不喜欢他的原因:姐姐认为,他这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弟弟抢走了属于自己的荣耀,比如说来自父母的关怀、来自旁人的奉承……
年纪不大的苏台弄不懂该用什么方法讨得姐姐的欢心,然而他确实是十分喜欢姐姐的,所以他也想让姐姐喜欢他。
那么就像爹一样,天天黏在喜欢人的身边吧!
才三岁多点的小小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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