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是漠南有所图,我们安妍才……”
太后娘娘哽咽着,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揪心。
药还没有熬好,就见一个当值的小太监揣着惶惑,拦住了刚刚恭送太上皇与皇太后离开的福公公,附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什么。
“陛下身体不适,请他改日再来罢。”福公公一口回绝。
“萧近殿下几天来已求见多次,均被温大人拦住了,本来也该识趣些,可谁知他这次铁了心要见陛下一面,说他来也是为了祓王失踪和两国安宁的事儿。您看这……”小太监为难了,眼珠子飘啊飘的,飘到了远处恭立在熙政殿院外的那位谪仙人的身上。
福公公沉吟片刻,“待我请示过陛下后,再行定夺。”
说着,福公公旋身进殿,竟似脚下生风一般虎虎而去。
片刻后,福公公亲自请进了萧近。
萧近神色未定地跟着福公公。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料到过自己与敏彦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在此时此刻,正如同他一直没有料到,原来温颜那温和有礼的外表下,竟拥有着得心应手的八面玲珑。
一想起温颜,萧近就没来由地感觉到浑身不舒服。他虽在尔虞我诈的漠南王室生活了二十余年,在政事上却向来默默无闻、不受关注,争夺王位的几位王兄并不会把带着杀气的目光放在年纪最小的他身上。因此,从来没有人像温颜这般,只消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就让他从心底泛出莫名的胆怯。
伴君如伴虎,侍奉沉默寡言又难以捉摸的敏彦,估计尤其困难。听说温颜跟随女帝已有十载之久,萧近屈指一算,从敏彦皇太女时期的伴读直到现在的伴驾,确实将近九年了。
萧近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有温颜的本事,使得敏彦九年都不会对他厌烦。
九年的时间,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啊!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福公公咳了声,说道:“萧近殿下,到了。”
萧近抬眼,却见面前摆放着一扇屏风。屏风的后面,影影绰绰地映着一横一竖两抹影子,明显是一站一卧的两人。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卧在榻上的人是敏彦,而站着的人……是温颜。
萧近低头行礼道:“请陛下圣安。”
“免礼。”
敏彦冷冷清清的嗓音让萧近产生一种错觉:如果他始终坚持完成王兄赋予他的任务,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讨好这位予喜怒于无形的女帝。
该怎么开口才合适呢?
就在萧近百般酝酿词句,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敏彦倒是解决了他难以启齿的问题:“萧近殿下前来,可是为了安妍在漠南一带遇袭的事情?”
“啊!正是,正是。”萧近连忙顺着敏彦的话接了上去,“陛下,我……小王……臣……呃!总之……”他赫然发现,自己在这位女帝陛下面前,竟拿不了一点儿主意,连如何自称都忘得干净了。
“咳咳,萧近殿下不必多礼,随你喜好即可。”敏彦再次解决了萧近的难题。
萧近脸上热了热,本想掩饰害羞,却又想起对方在屏风之后,看不到自己窘迫的样子,于是顿觉更加尴尬,一张倾国容颜很快就红得彻底。
“萧近殿下?”久久未得萧近回答,温颜好心地出声提醒。
被温颜这么一唤,萧近方才醒悟:自己现在面对的,可是与那位赫赫有名的、连王兄也忌惮三分的女帝,怎能轻易造次。而原与他不亲的王兄也在出发前告诫过他,在敏彦女帝的面前,要时刻警觉,否则将一败涂地。
他打起全身精神,字斟句酌地说道:“关于祓王殿下……我想过了,认为其中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只是……”
“哦?殿下无需顾虑许多,但说无妨便可。”敏彦不动声色地朝温颜摆了摆手。
萧近得到了敏彦的认可,又仔细梳理了一下条理,说道:“出边境后,两国交接处确实有流匪作祟。如果陛下能修书一封,致信于王兄,那么两国联手,必能将流匪巢穴一举消灭,救出祓王殿下。然而,久闻陛下的禁卫军队伍里高手如云,此番相送,陛下可是派出了千人队伍,想那边境流匪也不过三五百人……”
话还没说完,敏彦就冷哼了一声,惊得萧近不由自主地停了分析。
“萧殿下的意思是,朕派去护送祓王的侍卫太过无能,结果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吗?啊,萧殿下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敏彦冰冷声音所产生的效果并没有因有恙在身而大打折扣,反而更为狠厉,“朕的禁卫军,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跨过两国交界,进入漠南境内!而事发地点,在漠南境内百里之处。”
萧近的呼吸急促起来。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他担心的事情好像马上就会发生了。本来,据萧恕王兄的意思,把他送到敏彦女帝的身边,是为了换取两国暂时的和平共处,同时又要逐步消除女帝对漠南的戒心。一旦其疏于防卫,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届时将至少拿下十座城池,扩大漠南领地。
可现在的状况,怎么看怎么都对漠南百害而无一利。
奉命联姻的嫡亲公主,出了岔子不说,居然还是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上,这实在棘手。萧近对什么都不敢太过期待,他默默地建设好心理,缓声道:“陛下且先莫恼,也请明察秋毫,万不可为此事而对我漠南一方动怒。两国交好方能边境平稳,百姓安宁。”
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敏彦不遗余力地打击着萧近的和平思想:“所以?呵,请萧殿下扪心自问,究竟是哪方的错比较多?到底为什么贵国近千名护卫却抵挡不住你所谓的‘边境流匪’?这件事,朕不欲多提,唯盼朕之皇妹能平安归来、毫发无伤。”
太难了!女子和财物一旦到了土匪手中,那只会是凶多吉少。
萧近不敢将此话说出口,只得退让道:“务必请陛下听过王兄的解释后,再行追究责任!”
敏彦冷笑:“当然——朕当然要一字不漏地听听漠南王对此事的看法。”说完,她将盖在膝上的薄被拉起,下达逐客令:“说了这么久的话,萧殿下也该累了吧?诚如殿下所见,朕卧病在床,不便起身,恕不远送。温颜!”
温颜心有灵犀般地应声:“萧近殿下,如不嫌弃,那就由微臣送送您。”
萧近在心中叹了叹,也不知这次的对话能否消除敏彦对漠南的芥蒂,只能顺应自然,默默告退。
“萧殿下,请稍等。”
萧近刚要跨出门槛,温颜忽然喊住了他。
“两国一旦交恶,您的处境将十分艰难。这些,难道您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想知道,到时候,您会如何自处呢?坚守着漠南王王弟的立场么?”
萧近一愣:“温大人,身为漠南王的弟弟,这点我无法改变也无权选择。”
温颜笑道:“但萧近殿下也是大安朝的子民啊!殿下忘了吗?您的生母,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的的确确是我朝宗室公主,这点是谁都抹杀不去的。”
萧近低声叹道:“生我养我的,是漠南……”
他低叹着呢喃出的话语随风而逝,却依然被温颜准确地抓住了。
温颜回到主殿时,敏彦已从床上坐起。她随意地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一下仪容,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憔悴不堪。
见温颜回来了,敏彦问道:“怎么样?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虽然人长得柔柔弱弱,可内心相当的固执。依我之见,萧近不会改变他到这里的初衷——看起来,他被萧恕荼毒得很彻底。”温颜把自己的心得如实告诉敏彦,“也许会成为祸害。”
“祸害?用他那张脸吗?”敏彦好笑地伸手,想要取过茶杯喝水。谁知手探过去了,却找不到一直用着的茶盅,她不由得微微恼怒:“啧,害朕连用得最上手的茶盅都赔进去了。”
温颜抿嘴一笑,转身自桌上取来了一只胎质细腻的青瓷盅子,倒了一盅茶,放在敏彦面前,温声说道:“是如意殿下送的那只吧?下次请他再送一个好了。”
敏彦恨恨道:“让小气鬼送东西,难如登天。朕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了那盛莲白瓷茶盅。若不是赶上朕的生辰,而他又被朕抓了把柄……哼!”像是想起了什么,敏彦悻悻地住了嘴,端起茶盅,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香气四溢的清茶。
温颜背过身,轻笑不止。
敏彦咳了咳,放了茶盅,问道:“孙歆来过了没?”
温颜休整了一下,且笑且应:“还没。不过也该快了。”然后,他又冲软榻帷帐后藏着的人说道:“薛大人,陛下的身子若无大碍,您也可以回去了。”
薛御医笑呵呵地探出了头,白胡子一抖一抖,“没事啦没事啦!本来就是做戏,没必要太认真。哦对了,陛下,您以后还是得坚持多注意饮食、少熬夜伤神。唔,不过这回的脉象比上个月强多了,温小子劝服有功啊!”
说完,薛御医就滴溜着眼睛,嘿嘿地笑着,抱起宝贝诊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温颜。”敏彦喊着温颜的名字,像在确定着自己的心意,“温颜……”
温颜站在敏彦身后,圈住她的腰,将她的后背靠在自己身前,轻声说道:“公主不会出事的,这个‘流匪袭击’,绝对是孙大人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敏彦咬唇,非要偏头看着温颜不可。
温颜笑着松了松手,如了她的愿。
“确实是这样吗?可朕还是担心。嗯……要不然,朕这就密召孙歆入宫?”敏彦扳着手算时间,“从边境那边到京城,飞鸽传书需要多久呢?”
温颜笑道:“那可不一定,听说有时候比驿站的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不过祓王遇袭这件事非同小可,驿站那边即使是跑死好几匹千里马,也会在第一时间将这种大事传到京城的。而我们既然已经知道内情了,也就没那么急迫,何况公主他们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定居、收拾。所以,孙大人那边,可能要迟一些才能得到情报。”
过午,孙歆求见。
“已经有消息了?”敏彦轻蹙着眉头。在没有得到孙歆的证实下,她确实是怕安妍遇上了真正的土匪。所以她表现出来的担忧,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出于真心的。
“幸不辱命。”
孙歆简短的四个字,终于让敏彦悬了半天的心落回了肚里。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现在就等符旸那边的动静。”
孙歆道:“臣在进宫之前,就遇上了符统领,看样子不像是出了问题,此刻应该往太上皇那边去复命了。”
敏彦这才完全放开紧绷的情绪,真心地朝孙歆说道:“孙家的死士,确实名不虚传。朕这次欠你一个人情了。”
“陛下过奖。”话虽如此,孙歆还是挑眉生受下了敏彦的称赞。
敏彦说欠下孙歆一个人情,这倒是真心话。
因为容思带走的几百人中,有九成以上是孙家死士。这些人拥有绝高的危机处理能力,他们一路协助容思掩人耳目地顺利出关,又帮他将安妍劫走,同时还一并搜刮了安妍的丰厚嫁妆,把他们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地方,静待时机成熟后,便开始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本来这种事情,只需敏彦出动直属于她的御前侍卫就足够了。但专司敏彦安全的御前侍卫,数量维持在百人以内,而且若无必要,是不可擅自离开的。那么放眼京城,论武艺高强又机智敏捷的,除却禁卫军,就只剩下孙府里豢养的几百名死士了。然而禁卫军一旦调动,便会引起旁人关注,兼之人多口杂,难免出现疏漏。
为此,敏彦才联合孙歆演了那场戏,给足了他调派人手的时间——孙歆正是掌管着孙家死士的下一任孙家家主。
有了孙家死士的鼎力相助,容思带走公主不成问题。接下来,孙歆只需严令死士们不得将此事外传,就能解决泄密之事。“主人的命令胜过一切”是孙家死士们所必守的规矩之一。
“那么,剩下的麻烦,就该由朕去处理了。”
敏彦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报仇雪恨
祓王遇袭的消息四处传播着,不少大臣试图从温颜嘴里套出仍在“病中”的敏彦的看法,可这些试探全被温颜的笑容和一句“抱歉,下官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给打发了。
“他不说也没啥大不了的。反正咱们陛下向来不是借病发挥的人,顶多休养一下,陛下就会恢复早朝了。到时候再听陛下的意思也不迟。”
在温颜那里得不到好处的官员们彼此安慰着。
正如众人所料,敏彦并没有休息太久。事发后没几天,她便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出现在了朝会上,怎么看怎么都与平常一般无二,而且绝口不提祓王失踪后该如何继续发展,只派人去两国交界处搜查,还严禁前去搜查的人马跨入漠南一步,说是为了避嫌。
避嫌?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难道陛下就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不明内情又对敏彦了解不深的少数大臣开始嘀咕:原来敏彦陛下对弟弟妹妹们的友爱,不过如此。
然而这种想法在他们的脑海中只维持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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