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是皇上的妃子,只能留在宫中,姐姐素来性子执拗,更是强求不得。只是皇上待她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亦更心疼她,所以当听她说想要个孩子的时候,我不作想便答应了她。”
锦离像看陌生人般看着他,只见他顿了顿,又道:“若不是有师父的燃情香,皇上也不会几次宿在锦绣宫,姐姐受孕恐怕更不会这样顺利,但没想到……”卢生忽叹了口气,道:“只当是天意难违罢。”锦离已然神色如常,卢生道:“离姐姐,既然姐姐不愿出宫,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
如果想走,那时她又何必进宫?不,她不能走,起码在未报杀父之仇前她还不能走。她摇一摇头,道:“小包对不起,我也不能和你走。”小包不解:“为什么?难道你还恋着他?”锦离自然知道小包说的“他”是谁,忆起种种往事,只觉得五味陈杂,愁绪万千。
卢生道:“师父已经在筹备东渡寻仙之事,如果你想离开,只管打发人去叫我,到时候我定会带你离开。”
嬴政曾东巡琅琊郡时,徐巿便上书曰:“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那腾起的云雾乃仙山中居住仙人所化,凡人若是得见,定能求得长生不老,直至万年万万年。”不日嬴政又召来徐巿询问此事,那徐巿道:“皇上诚意于此,臣便应了这差事,只是昨晚仙人托梦与我,仙人说: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待臣惴惴揣测,若想寻得那长生不老药,还需带去三千童男童女及工匠、技师、谷物种种方可。”
嬴政当即下了道圣旨命各地方官征集三千童男童女。此诏书一发,朝中大臣大多自是持了反对意见,纷纷上折请求嬴政收回成命,谁道嬴政却一意孤行,那些朝臣于是又纷纷请求左丞相李斯拿主意。李斯与蒙毅素来交好,便问:“依蒙将军之见,此事该如何是好?”经他一问,蒙毅心下已了然,暗暗叹了口气:“左丞相,蒙毅倒有个可行之法。”
☆、七十五章:寂寞空山只自怜(一)
连着几日阴沉的天气后,这日却是极清朗的天,嬴政下朝后方才回到长信宫,锦离已经进来奉了茶。赵德觑见嬴政,果然见他神色似有不豫,吓得忙朝锦离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下去。锦离倒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姗姗几步上前侍候嬴政换了衣裳,嬴政依旧紧闭薄唇,不发一言,只用他凛冽的眸子扫了赵德一眼,那赵德早已吓得面若土色,仪态顿失,见嬴政又示意退下去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飞快的朝当值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一同退了出去。
嬴政一瞬不瞬的瞧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那芙蓉秀面上尽是落寞与哀愁,旋即有两行清泪落下,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嬴政心中隐隐一疼,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环住,任由她轻绵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锦离伏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紊乱急促的心跳声,眼泪如那珍珠簌簌落下,却又忍不住质问道:“你说过要与我坦诚相待,为何又要这般待我?”
嬴政蹙眉,问:“我何曾待你不以赤诚之心,只怕是你……”终究没有将最后那句“不肯要罢了”说出来,旁人都知他待她情深一片,如今说出来却又觉得讽刺。记得刚亲政那会儿,赵太后要他喊吕不韦仲父,纵使百般不愿,也只得低下头去喊他,只为有朝一日能与他相抗衡,直至后来嫪毐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称他的‘假父’,他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将他们的势力铲除。望着臣服在脚下的臣子,他反倒觉得那是对他的讽刺,只是那时他还有一丝存念,可是现在,即便拥着她,却又觉得遥不可及。
锦离只觉得委屈,道:“可是也包括信任?”他只告诉她要坦诚,却从未相信过她,这叫她如何不委屈。嬴政环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听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数说清,只是听到最后,抱着她的手竟然失了力气垂下来,微微带着些疲倦。锦离蓦地一慌,抬起头却也只是瞧着他,目光缱绻沉沦,过了许久,才听得他长长一声叹息:“离儿,也只有你才能让朕从天堂跌至地狱,从地狱再回到天堂。”
锦离自嘲:自己何曾有那个本事,论权术,她及不上他万分,可若论痴情,她何曾少过分毫?只是她不能想,也不敢想,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而她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如此而已。想到这她不敢再想下去,突然话锋一转,问:“政,难道你真的要去寻找长生不老药?”
只一句问话便已了然她来的目的,嬴政唇角扯开一丝,像是在笑:“朕说过,后宫不得干政。”声音平和温然,倒像是在叙述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后宫干政素来是皇帝的大忌,对于嬴政忌讳更甚,只是一想到那些大臣暗地里骂他昏君,她便什么都不顾得了。
殿中本就安静,此时更是悄寂无声,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她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开口,却听他道:“郑妃薨逝,长公子滞留骊山,九公主寻你相商,郎中令送你出宫,苏紫甫家奴一路护送你到骊山县令府上,不过五六日长公子便回了宫。离儿,朕不糊涂,朕之所以不问,自然是信你,信你存不得私心,更不会算计朕。”
说到这她自是不必再问,唯有轻轻拥在他怀里,低低唤他一声“政”。嬴政亦是动作轻柔的拥着她,好像他们之间从未生过嫌隙一般。既然放不下,那他就拾起来,即便是毒药,他也如饮甘泉。
☆、七十六章:寂寞空山只自怜(二)
向晚时分嬴政回到暖阁内,锦离本来在里间屋歇息,听到屋外有低低的说话声,想着定是嬴政回来了,便挣扎着坐起来。嬴政已经走了进来,脸上微有倦色,见到她便问:“可是说话吵到你了?”锦离摇一摇头,察觉不合规矩,又轻声道:“睡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子倒是有些饿了。”
嬴政嗔怪道:“我瞧你晚膳进的少,又贪嘴吃了那几盏凉茶,怎能不饿?”转身对屋外道:“来人,叫司膳房预备些点心来。”只听外面答应一声后,嬴政又转过身来对锦离道:“要不你先躺会,我到外面看会儿折子,待会让她们进来叫你。”锦离答应着,嬴政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锦离睡眠素来轻浅,此时更是睡意全无,只在御榻上坐了一会儿便趿上鞋跟着走了出去,嬴政正坐在御案旁朱批,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玉兰香,抬起头,望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定定的瞧着自己,不禁打趣道:“怎么这般看着我,莫非是不认识了?”
锦离定了定神,浅笑盈盈:“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等梦醒了,指不定皇上会在哪位娘娘宫中。”话音刚落,锦离自己都觉得酸溜溜的,垂下头不再看她,只觉脸上顿时烧的一片绯红。嬴政在灯下瞧得分明,不由高兴至极,一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她身子薄弱,更是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嬴政怀抱着她倒像是抱着一团棉絮,丝毫不费任何力气。
锦离依旧臻首垂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去那一丝娇羞,嬴政微微叹了口气:“离儿,我不知道你究竟害怕什么,不过我告诉你,如果这是梦,那么咱俩就做一辈子这样的梦。”
锦离喃喃道:“一辈子……”
宫人捧了点心进来,锦离抖得一激灵坐起身,嬴政笑道:“不是说饿了,快去吃吧,我还要再看会儿。”锦离答应着坐到一旁,随手捡了一块扔进嘴里,是她极爱吃的桂花蒸栗糕,如今竟觉得食不知味,耳边中仍旧回响着嬴政的话语。一辈子——倘若真是场梦,梦中是她与他的缠绵悱恻,她也该笑出声罢。
嬴政素来畏热,那中间搁置着几盆冰块,时风一过,吹得她身子微微生了寒意。她起身正要回里面去添件衣裳,赵德已经走了进来,神色慌张道:“皇上……不好了……华清宫失火了。”
“啪”的一声,见那盛着点心的青玉色盘子已被锦离带到地上,闷声响着,嬴政蹙眉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当值的宫人呢?”赵德道:“回皇上的话,听说是老鼠咬断了蜡烛,才引起的这场大火,郎中令已经带着人赶去救火了。”
嬴政“唔”了声,吩咐道:“赵德,去华清宫。”赵德应声退到暖阁外候着,嬴政回头看了锦离一眼,见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瞧着自己,目光涣散,又像是看的旁处。他只觉心中一疼,走上去轻握上她纤细素手,低声道:“你也随我去看看。”锦离忽觉手上一暖,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便随着嬴政出了暖阁。
待他们行至华清宫,早已是火光冲天,在那夜幕间仿佛一条暗红绸子层层裹簇,紫骞一边命郎中救火一边只身冲了进去。他的妹妹还在里面,那是他唯一的妹妹——紫玉刚进宫那会儿,紫甫还指责他不疼爱她,到底是一母同出,拥有着血亲的妹妹,他如何不疼爱?只是他比所有人都看的透彻罢了,也因如此,这些年紫玉受得每一丝委屈他都看在眼里,亦疼在心上。深宫中的女人皆是悲哀的,幸好他还可以守护着她,如果她不在了,那他还去守护谁?一想到这儿,紫骞只觉呼吸窒住,喉咙间却被这场大火灼的极疼。
嬴政负手而立,凛冽漆黑的眸子里旋即通红一片,只眉宇间稍稍隆起,反倒是身边的锦离打了个趔趄,嬴政伸手扶住她。见她脸色惨白,即便在这漫天火光中仍旧不见一丝血色,嬴政猜想定是叫她想起了洛府那场大火,于是小心的扶着她,低声道:“离儿,咱们回去吧。”
锦离仍旧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她的确想起了洛府的那场大火,洛老爷和蔼的喊她:“离儿。”当初她以为只剩下了自己,后来云儿和小包的相继出现令她着实开心不已,她以为洛老爷也会同他们一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终究是一场梦,洛老爷不可能再出现,而杀父之仇仍旧还等着她去报。
只是一想到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一时悲上心头,再难抑制转身扑进嬴政怀里嘤嘤哭出声来。
☆、七十七章:寂寞空山只自怜(三)
三日后便是东渡寻仙的良辰吉日,嬴政自然携了众朝臣相送,待回来时已经到了掌灯的时辰,赵德执了琉璃八宝灯盏径自引了他信步在御花园的小路上。十五的月亮高高悬在那夜幕之上,月色皎洁,清华如水,照在他那墨色锦缎袍子上仿佛水银铺就般银光闪闪,时风一过,吹得那人衣袂在夜空中翻飞。
赵德见他神色凝重,似有一番心事无从说出。果然,见他慢下步子,举目望着那浓如墨汁的夜空长长叹了口气,又随后问他:“玉妃的后事可是办妥了?”按照规矩,废妃本不可以再被称妃,听嬴政如此问,赵德愣了一下,随即道:“回皇上的话,郎中令已经将玉——玉主子的后事办妥了。”
紫玉因是废妃自然没什么礼制,嬴政到底念了苏家情分,特许她进入苏家祖坟。而苏将军因失女之痛,急火攻心病在榻上,一连几日非但没能好转,病情反而加重。望着病榻上骨瘦嶙峋,奄奄一息的老人,全然不再是当年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紫骞和紫甫跪在苏将军面前,见苏将军伸手在空中比划着,紫甫急忙握了上去,又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到他虚弱的说:“甫儿,都到这份上了,难道你还不打算和为父说实话?”
紫甫身子一怔,回头望了紫骞一眼,见他眼睛通红却又迷惑的瞧着自己,又凑到苏将军耳边低声道:“父亲,是甫儿要锦离姑娘帮忙,才让妹妹一时蒙了心智,一切都是甫儿的错。”说完竟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紫骞顿时也明白几分苏将军的疑惑,重重磕了个头,道:“父亲,是骞儿的错,身为哥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打入冷宫,身为郎中令却又无法保护妹妹的安全,还有您……”声音哽咽,冰冷的泪水已顺着眼眶淌了下来,仿佛那窗外吹起的凉风,直吹得他背后一凛。
许是听到了关于紫玉的话语,苏将军蓦地睁大了眼睛,将紫甫实实吓了一跳,他抓着紫甫的手紧了紧,吃力道:“骞儿……甫儿,你们一定要……为你妹妹报仇。我对不起你妹妹,要……下去向她赔罪了。”
紫甫心知那场大火并不单单‘老鼠咬断了烛台’那般简单,他之前也去华清宫走了一趟,倒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是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用来生火用的火折子,若将二者联系起来,不难猜想,华清宫突然失火定是有人蓄意纵火,意图要了紫玉的性命。如果是后宫的人所为,倒也可以理解为争风吃醋,可紫玉已然是废妃,对她们也构不成威胁,究竟是何人所为,委实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紫玉的仇,哪怕倾尽苏府所有,甚至牺牲他的性命,也定要将那人寸寸碎裂。
终于在两个儿子的应诺下,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