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想想就沮丧。
这顿饭后半段吃得气氛压抑,段萧无心吃食,脸色冰寒,就在想他娘是怎么看穿冯洛焉的装扮的?照理说长成冯洛焉这么清丽秀气的模样,多数人定会认为他是个女子才对。特别是冯洛焉说话的嗓音,清清淡淡,偏细腻柔和,确实也不像是个糙老爷们的喉咙。
吃完饭李月容也没说话,三个人沉默地坐在长凳上,就见冯洛焉一人一脸灰败地收拾碗筷,擦净桌子,又出门洗碗去了。
等冯洛焉再次踏进门槛时,就听到李月容道:“你俩出去吧,我与阿冯单独谈谈。”
这显然令冯洛焉措手不及,他可没有信心与李月容面对面对抗,要是李月容咄咄逼人地要求他离开段萧,他可怎么办?冯洛焉慌张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对男人的承诺,他誓要与男人同舟共济,直面艰险的,那么在迫不得已时,他便跪下乞求李月容,那是他最没有尊严的做法,可是,他愿意为男人一试。
段萧敛容起身,走到冯洛焉身边,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轻声道:“别怕,我娘不会为难你的,有我在,我们不会分开。”
“嗯。”冯洛焉动情地咬着唇,痴痴地望着男人。
“好了,我快被你俩腻死了。”李沛拉着段萧走出去,顺便带上门。
等他们走了,李月容才对冯洛焉招招手道:“你过来吧,阿冯。”
冯洛焉似乎如临大敌,破釜沉舟般走到李月容身边,低声道:“夫人……”
“坐下吧。”
冯洛焉低眉顺眼地坐在她身边,心中忐忑难安,就在想李月容会怎么出言刁难他。岂料李月容细白的柔荑忽然抚上了他的脸,把他生生惊了一跳。
他抬眼惊恐道:“夫人?”
只见李月容竟是在落泪,剔透的泪水倏忽滑过她的脸庞,冲花了她淡粉色的胭脂,真真的楚楚动人。
冯洛焉吓坏了,以为是自己气哭了李月容,登时手忙脚乱,看见李月容搁在桌上的锦帕便赶紧拾起来替她拭去腮上的清泪。
“夫人、夫人您别哭,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哭啊。”
李月容抚着他的脸颊,哽咽道:“你长得真是与她一模一样,太像了、太像了……连烧菜爱放草药都一样……”
冯洛焉呆呆地看着她:“我与谁……像?”
李月容潸然地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哭腔,她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拿过锦帕自己擦起泪花来,“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的娘亲,冯岚了。”
冯洛焉这下真的大骇,叫道:“夫人,您认识我娘?”
怎么可能呢?!自己的娘亲认识当朝的郡主?!
李月容破涕为笑,见他愣愣的模样,欣慰道:“她便是我的故人,我与她失去联系已近十五年了,我还以为此生再也得不到她的消息了……”
冯洛焉热泪涌上眼眶,干涩道:“夫人,我娘已走了六年了。”
李月容其实早已听李沛说到过,冯洛焉的娘亲已经死了,她心下空荡荡的,此时又说出来,更是难过不已。
“阿冯,带我……去见见她,行么?”
冯洛焉抿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是一个了解过去的契机。
☆、59跟随英雄(2)
“这处地方倒也风景秀丽;祥和宁静;若是想隐居;倒也是个好去处。”
李沛带着段萧闲晃;一路走到山脚下,他极目远眺洛南的群山;有感而发。
段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听你这话;你不打算与你那些哥哥们争皇位了?”
“争皇位?”李沛回头看他;笑道;“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你会帮我么?”
“你让我替你铲除那些劲敌?”段萧冷嗤一声,“报酬呢?”
“报酬……?你要什么?”李沛笑眯眯道,“我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知你要哪件?”
段萧抿唇不语,其实他并不屑于李沛的所谓报酬,比起北昭皇子明目张胆的争斗,南昭的几位皇子还是比较暗潮起伏地较劲儿。段萧不想介入,也无心介入,要让他保家卫国他是心甘情愿,但只是为了这种私欲而胡乱杀人,他是很拒斥的。李沛虽然与他情同手足,但他也不喜欢他去追逐权势,迷失人性。
见段萧板着脸,十分不快的模样,李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拍拍段萧的肩,坦然道:“别这么生气,我不过是玩笑罢了,兄弟中我排行最小,再怎么出色这皇位也很难轮上我。我并不醉心于权势,倒觉得游历四方,泊迹天涯更符合自己的心性。”
“哼。”段萧自小被李沛开玩笑不下百次,但回回都能被他气到,这也算是李沛的本事了。
“不过,我方才说我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倒是真的。你想知道是什么吗?”李沛期待地看着他。
“不想。”
“不想可由不得你。我非要告诉你。”李沛眯起眼,凑到他耳边,道,“你想知道阿冯的身世么?”
闻言,段萧周身一震,显然对这种消息措手不及,“你说什么?他的身世?”
李沛这下舒坦了,他就喜欢看见段萧露出这种惊惶的神情,谁叫他平日不是冷着脸就是板着脸。
“我要是告诉你,我其实自小就见过阿冯的娘亲,你信么?”李沛道,“哦,对了,你娘和阿冯的娘亲更是情同姐妹的好友呢。”
段萧被他吊着胃口很是不舒服,低吼道:“有话快说!”
“凶什么,这臭脾气。”李沛白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事儿说来颇有缘分,冥冥之中总是注定好的,不过,若不是你这次去刺杀李熙反遭埋伏落难于此,还真的不好说了。”
段萧见他面露感慨,隐隐觉着事情并不简单,冯洛焉只是说他与娘亲相依为命,但六年前他的娘亲病逝了,其余的事,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说起过,难不成,真的另有隐情?
他听着李沛娓娓说来:“那年我大约六岁,一个人溜出寝宫,走迷了路,我路过一间屋子,隐隐听见婴孩的啼哭声,便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瞧。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冯的母亲,冯岚。她长得十分美丽,神情温柔地抱着一个婴孩在房内踱步,大概是哄他入睡。我很是疑惑,心想后宫之中还有这等妃嫔?不过没多久,我就知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宫中的女医,医术超群,据说她本是江湖儿女,是被我父皇特聘入宫的,许了不少特权,专看难症。”
那时李沛也只是个和段萧同岁的黄口小儿,几乎不谙世事,很多事听人说后也不觉疑惑,特别是三年后九王爷篡位,父皇带着他们南迁,他也就把这事忘了。
“那么,那个孩子便是阿冯?”段萧蹙眉问道。
李沛点点头:“应该是。我后来才想到,怎么会有个女官在后宫生子却无人发现呢?差人一打听才知,冯岚曾出宫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父皇除非得了急症,不然是不会请冯岚来看病的。那段时间她应该是去生下了阿冯,后来便偷偷带阿冯进宫抚养。”
段萧还是一头雾水:“那她和我娘是怎么回事?”
李沛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赧然:“我那时成日无趣,又不肯用功读书,就天天溜去看冯岚。有一次我见她房内坐着个人,仔细一瞧,竟然是你娘。她俩很是亲热,说说笑笑,畅谈了许久。都说你娘风华绝代,那冯岚与她在一处,丝毫也不逊色,各有千秋啊。”
段萧也不禁白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真是从小心术不正,“那是自然,只需看阿冯的模样,便知他的娘亲如何了。”
“你是有福,捡到宝了。媳妇既漂亮又贤惠。”李沛打趣道,“后来我们举迁长江以南,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冯岚了,我想,或许她已在动乱中丧命,或者,已全身而退。”
“是全身而退,她带着阿冯来到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山村,过起了清贫的日子。”段萧接过他的话道,“有一点我却不甚明白。”
“哦牡悖俊
“阿冯曾对我说过,他扮女装并不只是为了躲过北昭拉壮丁的急情,似乎是他的娘亲从小便将他当做女子来养,因此他天性柔弱,性子细腻。”段萧回忆道。
李沛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了别的想法,神秘莫测地笑笑:“看来,还有很多事不为人知,或许得由你亲自去问他了。不过他肯不肯说,就不知道了,呵呵。”
段萧冷眼瞧他:“他与我自然是无话不说。”
李沛又是呵呵一笑,抱着观望的态度,道:“他与你无话不说的话,那么又是谁一直扮着女装瞒着你呢?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别挖的太深,否则容易两败俱伤啊。”
段萧沉默了一下,虽然不想承认李沛说的话,但也知道那是事实。他暗叹一声,默默地回过了身,却见远处那边屋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李月容与冯洛焉双双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了。”段萧叫了一声,拔腿就疾步走了过去。
李沛哎哎了两声,只好跟过去。
冯洛焉搀着李月容,轻声道:“夫人,我娘的坟在山脚下,走去有一段路,您要紧吗?”
李月容此时早已卸下之前佯装的刻薄,笑道:“我又不是弱柳扶风,这点脚力还是有的。”
冯洛焉眨眨眼看着她,竟有些羞涩:“夫人,我娘能有您这样的朋友,真是令我惊讶。她从未与我说起过任何从前的事。”
李月容一顿,脸上似乎有些黯淡,但那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柔声道:“当年她不告而别,多少令我担忧,人世之大,我该从何处去寻她?盼了十五年,却仍是落了空。好在,你还在,她生平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了。”
“您见过我?”冯洛焉诧异道。
“自然,那时你还小,怎会记事呢?”李月容抱过他,只是不久之后,她的爹就篡位谋反了,她都来不及寻找冯岚就被段睦带走了,那成了她一辈子的心结。
“我……只记得娘亲带我来村子时候的事,其他的我确实是不记得了。”冯洛焉苦恼道,他四岁以前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即使有也只是些零碎的画面,根本无法拼凑在一起。
“娘——”
段萧走了过来,他似乎很担心两人独处,他发现李月容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胭脂都淡了许多,再一看冯洛焉,眼睛竟也是通红。
“你们怎么?”段萧一时之间糊涂了。
李月容开口道:“瞧你急的,我可没有为难你媳妇,他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呢?”
段萧疑惑道:“娘,您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答应了我们的事?”
李月容见李沛笑呵呵地走过来,就明白他已跟段萧说过了,就道:“这是缘分,为娘如何敢阻挠你们呢?虽然阿冯是个男儿身,但他也是我挚友冯岚的孩子,我自然将他当做自家人看待。为娘见你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也没有办法呀。只是你们没有孩子,未来如何,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月容的豁达之姿令冯洛焉暖意融融,他原先不敢奢望的事,竟然神奇地实现了。
段萧自然也是高兴,只是——
“我爹那边,会答应么?”
“你爹?”李月容想了想,露出苦恼的表情,“这我可不保证,他与我向来不对盘,总是嫌我不够正经,我一个女人家要什么正经呢?每日过得开心不就得了?这事我也摸不准他的态度,反正你也经常气他,可能他都习惯了。”
段萧一头冷汗,虽然这是实话,但是明白着说出来,他还真有几分歉意,从小他就不怎么爱听他爹的话,因为他小时他爹太疼爱他娘,两人腻腻歪歪,完全忘了这宝贝独子,后来想起要管教他时,他都已经会爬树掏鸟蛋了。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硬是找人来教他重新念书学礼。
“我爹那里,我会与他谈的。”段萧只能这样先说。
“也好,我们现在要去阿冯他娘的坟前看看,你们去么?”李月容问道。
“一起吧。”段萧直直地看着冯洛焉,而冯洛焉湿漉漉的眼睛也痴情地凝望他,似乎在无声地说,萧大哥,我们是有希望的啊。
四人走过一段泥路,来到了小南村的墓地,这里埋着世代的小南村民。
野草茂盛,春风吹生,到了夏日便疯长,坟前的墓碑都被蒿草挡住了。冯洛焉蹲下来徒手拔草,很是仔细地除尽了坟包周围的野草。
“阿冯。”段萧把他拉起来,翻开他的手心一瞧,上头绿莹莹湿乎乎的,全是草汁,并且五指勒得发红,“不要拔了,差不多都拔光了,你的手小心被草叶划开。”
冯洛焉很是羞怯,蜷缩着手心,低声道:“没事,我很久没来看望我娘了,她的坟也很久没清理了,想想觉得挺不孝的。”
段萧安慰他道:“没有这回事,你一直惦记着她,不是么?她在你心里,就够了。”
冯洛焉乖巧地冲他笑了笑,害得段萧腹下一紧。
李月容站在墓碑前许久沉默,最后竟无声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