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程度的「成功人士」——总之,以城市人的观点来看,他属於那种白领阶级
的都会新贵。
「会计师或精算师。」她忽然说,声音比他想像中的徐缓,很适合催眠人的
那种。「总之是和数字有关的行业。」
夏攻城的眼睛只眨了一下。「花,谢谢。」
对他强硬的回应,美女老板不以为忤。
「先生想买什麽花?」
夏攻城立刻被问倒了。
说真的,他活到三十二岁,还真没有亲自上花店买过花。对他来说,所谓的
「买花」就是按内线分机,然後把收花人的地址告诉秘书小姐,这样就算「买
好了」。
仿佛看出他的困境,长衫美女主动开口,「你想要洛阳、金粟、子午、谪仙,
还是傲霜枝?」
三道黑线从夏攻城的额角挂下来。
花不就是玫瑰、满天星这些东西吗?她讲的那些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任何可以拿来送人的花束都成。」
长衫美女横了他一眼,「我不杀生,这里只卖活的花。」
第一次听说把花剪下来也叫「杀生」。
「那就随便挑一盆花让我带走,只要上面开了花!」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
这个小插曲上。
长衫美女款款走到一排花架旁,乾脆一一介绍给他听。
「这盆叫空谷兰,山魈最喜欢它的香味;这盆是水莽草,水精经常栽回家供
养;这盆是狐纤枝,顾名思义是狐仙最偏爱的植物,还有……」
慢著,慢著,这是怎麽回事?什麽狐仙、水精、山魈?
「我只要一盆,可以在婚礼上送人,的花!」他的口气非常隐忍。
「喔!」长衫美女敛去眼底的顽皮笑意,学他摆出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
那就雪百合吧!取它「纯白如雪,百年好合」的兆头。」
「好,多少钱?」他瞄了眼她指的那盆花。
「一千八百元。」她抱过盆栽,放入一只精巧的提篮里。
会完钞,接过花,夏攻城转身就走。
「且慢。」
他转过头,眉心纠结著。「那些都是真钞,我自己用伪钞灯检验过了。」
我不意外。长衫美女在心里想。
「你误会了,现在正值敝店的周年庆,凡消费超过一千五百元的客人,可以
免费获赠一盆小花。」她柔柔含笑。
「不用了。」他立刻婉谢,转头又要走。
「慢著!」美女的口气更强硬了。
夏攻城很想不理她,直接走出去,可是脚步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自动停了
下来。
「我平时公事很忙,没有时间照顾盆栽,你送花给我,只是害它慢性自杀而
已。」
「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任意违反。」美女拉长了脸,不悦地瞪著他。「你如
果怕麻烦,我可以送你容易照顾的花种。」
她的说法,意外地「感动」了他。他自己就是一个处处讲求规则的人,难得
看见人家和他同样执著,他反而不好意思拒绝了。
「好吧。」
「这个架子上的小盆栽都符合你的条件,请你自己选一株。」美女挥手向左
边的花架示意,每盆花约莫是一个成人手掌的圆周,很适合摆在桌案或者室内
的窗台前。
他对花的认知不多,几大排的花架上,连一种都没能认出来。多数的小盆栽
都开得很艳丽,只有角落里的一盆青绿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那一盆吧。」他随手一指。
「你确定?换不换?」美女偏头看著他,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灵黠的笑意,在
他发现之前,已经恢复平静。
「不必了。」他没有耐心地瞄了眼手表,七分锺,比他预定的时间多耗两分
钟了。
「好吧。」美女温顺地将盆栽捧到他面前。「我的花店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店,
台北也有。将来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我的店。如果有缘,
我们会再见面的。」
这是搭讪吗?他兴趣缺缺地接过第二盆花,转身就走。
「谢谢。」
「对了,先生,那盆小花叫「翠昙」,三天浇一次水就行了,每天入了夜才
会开花。」轻灵的嗓音追在他身後出门。
夏攻城点了点头,这次连话都不回,迅速离开花坊。
该不该让他知道,翠昙的花苞是「玉京子」最喜欢的零嘴呢?
想起方才他那副冷漠疏离的神情,以及巴不得立刻消失的身影,长衫美女的
嘴角漾起顽皮的笑意。算了,让他自己去发现吧!
过程一定非常有趣!呵。
※※※
高雅的雕花木门被推开,走廊的黄芒洒进暗黑的室内。
颀长身影踏入屋子里,扭开大门旁的电灯开关,整间客厅立刻亮了起来,驱
走原本幽淡的月色。
钥匙往玄关柜子上面的小瓷盘一放,小牛皮鞋正正规规地收进鞋柜内,里面
的每双鞋子摆出七公分的标准间距。西装外套脱下来,先抖一抖,抚平每丝皱
摺,才挂进玄关的穿衣柜内,准备明天一早出门时顺便送洗。
男主人清俊的脸上写满疲惫的线条,却仍然一丝不苟,将每天回家来必做的
事一一完成,才让自己慢条斯理地走进客厅里,瘫在皮沙发上。
午夜十二点零七分。
依照他的生活作息,这样晚归的情形并不多见。他最晚通常在十点半就会到
家,十一点整准时上床睡觉。最近几天实在是被「恒毅」那本烂帐搞得焦头烂
额。
这家公司是很典型的本土中小企业,盈利颇丰,帐目却做得杂乱无章,公司
主事者有意在数年後将股票上柜,从今年起委托他的会计师事务所代为做帐,
公司几个合夥人手上都有大CASE,腾不开身,而且家里也有妻有子,不像他孤
家寡人的,加班的机动性比较高,他只好能者多劳,把「恒毅」这个CASE给揽
下来。结果,折腾了一个多星期,他和两名助手也只整理出过去两年半的帐务
而已,还有另外两年的乱帐待清。
像这种突发式的CASE,最让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应变能力从来就不好,也不喜欢任何「惊喜」或「意外」,所以数字才
会变成他最忠实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任何东西可以称得上「纯粹」,大概就是阿拉伯数字了。
在数字的世界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五加四一定等於九,不会有其他含
糊不清的答案。虽然数字里也有「近似值」、「无穷大」这种字眼,不过多半
也有既定的公式可循。
而会计则是在单纯的数字加减之馀,多了一些乱中找序、左右平衡的趣味,
很符合他一丝不苟的个性。
或许在多数人眼中,他这个人稍微拘谨乏味了一点,但是夏攻城很满意自己
的生活。
有一份良好的事业,可观的收入,漂亮的公寓,略带点洁癖的性格,几个固
定的女伴,以及规律的性生活。他想不出还有其他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即使同事们发现他的行事历居然详细到以「几分钟」为单位,取笑过他好一
阵子,他仍然不以为忤。
他喜欢这种独善其身的调调,只要顾好自己即可,不必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只是,偶尔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他才会感受到,一个单身汉独自住在四十坪
的公寓里,确实冷清了点。
夏攻城揉了揉酸疲的後颈,洗澡去吧!明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就该起床了。
才要踏上通往卧房的走道,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他看向客厅,没看到什麽白影,倒是两个月前被强迫赠送的那盆翠昙吸引了
他的注意力。
「怎麽只有香味没有花?」他好奇地走上前打量。
原来翠昙还真是「翠」昙,花朵居然是浓绿色的,和叶子的颜色几乎一模一
样,若不仔细看,还真会错过。
他一直以为昙花都是白色的,第一次看见深绿色的花瓣。话说回来,他对花
花草草的东西也所知不多,或许这是新品种的昙花吧。
「味道倒是挺香的。」
花香里有一种清甜的气息,很像店家在卖的鲜花软糖。
这盆花大概开了四、五朵,每朵才两公分大小,算是迷你型的小可爱。他轻
弹了花苞一下,忽然发现值士的表面覆盖了一些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麽?」他好奇地翻开叶子来看看。
蛋壳!?而且这只蛋壳的形状有点奇怪,拼起来之後比一般的鸡蛋更迷你。
他捡起其中一个碎片,仔细观察起来。
看不出什麽。罢了!可能是钟点女佣带来替盆栽添加养分的。
夏攻城把蛋壳放回原位,没再放在心上,继续进浴室里梳洗。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他洗完澡出来,直接上床。
凌晨十二点三十二分,结束每晚固定看十二分钟的睡前读物,他扭熄台灯,
舒舒服服地沉进被窝里。
明天是星期五,他决定把「恒毅」的烂帐留到下个星期继续打拚,先放松一
下步调;晚上去赴雅若的固定约会,吃完饭再按照老规矩去她那里耗一个半小
时,上个床,应该可以正常在十点半以前回到家。
想到「正常」两字,他的心情大好,合上眼安然地睡去。
※※※
明月光光照窗台,一抹细长的白影子沿著墙壁往上爬,中途停下来喘两口气,
再继续向上蠕动。
白影顶多十五公分长,一根成年男人的小指粗细,一公尺高的窗台对它娇小
的身材而言,实在太高了一点。
好不容易攀上了目的地,来到小盆栽前面。白影仰高头,做出一个深呼吸的
表情,隐约还可以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饿喔!今晚怎麽只开了五朵花?幸好它食量不大。
白影喀兹喀嚓、喀兹喀嚓,飞快吞掉四、五朵小昙花,呃!打了个隔,心满
意足地在窗台上打了个滚。
吃饱了,接下来要进行它最喜欢的活动——探险。
前几天客厅和餐厅都逛遍了,今天轮到去晃晃那条长长的走道。
养足了精神之後,它的动作俐落许多,三两下就顺著墙壁溜下地,悠悠哉哉
地往走廊深处游去。
好几道门都是关著的,它失去耐性了,挤挤挤挤——从第一扇门最下方的缝
隙钻进去。
这个房间也是黑压压的,看不太清楚室内的摆设。房间中央有一张软软的床
铺。
啊,床,这提醒了它,它也该睡觉了!天快亮了,待会儿探完险,记得要躲
回藏身处去,免得被发现。
它才孵出来几天而已,灵肉都还很脆弱。虽然出生的时辰比预定早了二十年,
但是壳既然已经破了,它也不可能再钻回去!在状况未摸清楚之前,还是谨慎
一点比较好。
游遍了这间宽大的房间,好像没什麽特别有趣的东西,它不禁有点扫兴。
「唔……嗯……」暗夜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咕哝。
咦?有人?
它好奇心大盛,窸窸窣窣往眠床上游去。
只见一道白细的影子从床尾钻上去,几乎无声的,一点一点往上游。
好痒。
夏攻城在被窝里,用左脚搔搔右脚的小腿肚,仍然睡得深沉。
「嗯……」现在轮到手痒了。
睡梦里,他翻了个身,继续安眠。
哇!哇哇哇!它被压住了、它被压住了!白影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连忙死
命地挣呀蠕呀,好不容易从泰山压顶的恐惧里逃出来。
吓死人了!身上的重担一轻,哪里还等什麽?它咻地一个箭步往外射,立刻
脱离恐怖的被窝迷宫,来到枕头畔。
呼、呼、呼……差点……差点被人压死!它瘫在枕头上喘气,惊魂未定。
「什麽玩意儿?」夏攻城用力揉了揉鼻尖,终於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奇怪,上半夜还好端端的,下半夜却突然难睡了起来。一下子是脚底痒彻心
肺,一下子是鼻子前被不知道什麽鬼东西搔来搔去。
他随手一拨,碰到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而且触感冰冰凉凉的。他抓紧了,
扭开床头灯看个究竟……
「喝!」
哇——
「蛇!」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他反射性地把手中的长条物往对面墙上甩过去,迅速冲到墙角,摸出一根球
棒,按开房间的灯光。
「怎麽会有蛇?怎麽会有蛇?」
方才抓在手上的那只「东西」,体型虽然迷你,可是那身体,那鳞片,那触
感,那分岔的舌头,分分明明是一条蛇无误!他难得露出饱受惊吓的神情。
「你在哪里?出来!快出来!」床尾过去不远就是穿衣间的门,刚才那只蛇
好像被他甩进去了。
惊吓过去之後,愤怒立即取代了一切。
他并不怕蛇,可是和多数人一样,对爬虫类感到嫌恶,更何况是在睡梦中出
其不意地发现自己枕畔多了一只蛇「侍寝」。
小心翼翼按亮穿衣间的灯,他一脚踢开木门,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