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万的房贷要缴。待她先生过世之後,她的生活势必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人的命数交由天定,他无法替她改变什麽,只能留给她这些实际的财物,助
她早一日渡过难关,走出丧偶的阴霾。
等他安排好种种事宜,再把遗嘱交给律师处理,一个月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
※※※
星期六,到公司加半天的班回家,开门,关门。
打开玄关的穿衣柜,眼一扫,衣架的排列是七公分、十五公分、四公分、二
十公分换言之,一团混乱。
停顿两秒,冷静地挂好西装外套,往客厅里走。
他的室内拖鞋端端正正放在地毯边缘二十公分处,另一双的右脚则在电视前
面,左脚则在窗台上——尽管它们若不是穿在脚上,就应该摆在他那双拖鞋的
旁边。
他换上拖鞋,绕过两只大纸箱,三只中型纸箱,一只行李箱,曲曲折折来到
卧房前。
打开,没人。
他仍然神情镇定,除了额角有一点抽动。放下公事包,拉开穿衣间的门准备
换衣服——
白色跟黑色的衬衫挤成一堆,西装与长裤混杂成一气,放领带的抽屉不翼而
飞,袜子没有一双成对。
他看著天花板,深呼吸一下,掉头离开房间,直直走向隔壁的书房。
「玉京子,我对你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维持基本的生活整洁,白天在家闲
著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打包一些衣物和书籍,有空我们就可以载到慈济功
德……」
话声戛然而止。
书房里,大大小小的抱枕堆满地,拼成一张缤纷的抱枕床。娇娜的人影陷在
满山柔软当中,睡得正酣!
没入抱枕堆中的人儿,两唇微分,轻轻吐著气息,唇瓣犹如刚烤好的草莓蛋
糕,粉透绵软;紧致的脸蛋因睡眠放松,颊上染著嫣红色的光晕。她身上只穿
著一件他的大衬衫,因为翻动而露出一大片雪胸及玉肩;怀中搂著他睡惯了的
大枕头,鼻头在睡梦中抽了一下,复又埋进白枕之中,仿佛从他的味道里找到
了无尽的安全感。
他悄没声息地来到她身畔,盘腿坐下。
她的生活习惯落入现代人的眼中,无疑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评价,
然而,看著她酣然甜睡、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世界上的纷纷扰扰突然间变得
完全不重要。
给她一堆抱枕,一缕春阳,她就能安然自在地生活著。
他渐渐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她吸引了。许多事情的发生,没有什麽惊天地泣鬼
神的成因。她的引人之处,来自於个性中、生活中,俯拾即可得的点点滴滴。
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比她更懂得「知足」的道理。
心中的烦躁和牢骚全沉淀了,书房里,只剩下一种宁静的氛围。
何止海棠春睡呢?翠昙春睡也是一般的美景呵!
春有尽时,然而,人情不似春情薄,就让他当那个守定花枝的人吧,不放花
零落。
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一首歌——
我可以彻夜不眠,只为了聆听你的呼息,看你睡去的甜笑,任你在梦中尽情
神游。
我可以为了这份甜蜜的降服而付出生命,永远迷失在这美丽的一瞬间。
我不想合上眼睛,不想睡去,因为我会想念你;宝贝,而你的一颦一笑,我
都不愿意漏掉。
躺在你的身边,感觉你的心跳,我不禁猜想你梦到了什麽?梦中有没有我?
而後,我亲吻你的双眼,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我只想与你厮守,直到天荒地
老。
我不想闭上眼,不想睡去,因为我会想念你;而,宝贝,你的一丝一毫,我
都不愿意漏掉。
睡梦中的人嘤咛一声,打了个小喷嚏苏醒过来。
「啊!你回来了……」她揉揉眼睛,整个人还不是非常清醒。「对不起喔,
我刚才在收拾家里,做著做著就打起瞌睡……」
封下来的唇,掩去她含糊不清的解释。
她轻呼一声,人还没清醒就又被吻个天昏地暗。
不管了!她抛去偷懒午睡的罪恶感,快乐地投入他的热情里。
抱枕山里,偶尔飘出几声低笑,几句调侃,以及无数引人绮想的低吟。等两
个人终於厮缠够,心满意足地分开时,天色已经微昏。
「我本来真的打算一个人把家里收拾乾净,等你回来了,给你一个惊喜。」
场景已经移到客厅的长毛地毯上,他们盘腿而坐,中央是一大盘刚送来的素
食披萨。玉京子一边吃披萨,一边替自己辩驳,嘴角还沾著红鲜的番茄酱。
她身上仍然穿著原来那件大衬衫,只是变得更皱;他身上则只套了一件长裤,
额前垂著几绺刘海,凌乱得很性感。
「算了。」
「可是,我整理到一半,太阳从窗户照进来,天空蓝得像一片海,我就忍不
住……嗯?你说什麽?」
「算了。」他耸耸肩,洁白的牙齿陷进面皮里。
「真的?」她试探性地确认。
「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可以一起整理。」他夹手拿起另一片香菇比较多
的披萨,「这一块没有青椒,给你。」
咦?他怎麽变得这麽好讲话?她不禁有些意外,分外的小心谨慎起来。
说不定有地雷……
看著她一副小老鼠的模样,夏攻城不禁失笑。
「你在怕什麽?活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那可难说,他如果现回原形,一口就可以把她连枝带叶吞掉了。
「每次我把家里弄乱,你都会发脾气,今天怎麽静悄悄的?」她心头惴惴。
夏攻城静静看了她几秒钟。
「算了,家里弄乱可以再收拾,那不是很重要的事。」他耸耸肩。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同样的对话,我们又要从头来一遍吗?」他放下披萨。
「耶!」玉京子飞扑进他的怀里,兜头兜脑就猛亲一通。「你终於想通了!
做人就是要放轻松一点,心情才会舒坦,不然你一天到晚计较那几公分的差距,
日子多难过呀。」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他笑道,及时在披萨盒被压扁之前,将它推到安
全地带。「我早就看出来你没有天分当一个称职的女主人,所以乾脆放你一马。」
「乱讲!」她跪坐在他大腿上,用力抗议。「明明是你自己洁癖得太严重,
哪有人家连吃东西、上厕所要花几分钟的时间都写在记事本上?你的程度已经
非常人所能及了!」
「你的懒病和昏睡症也非常人所能及,咱们大哥别笑二哥。」他低笑,咬她
雪嫩的脖子一口。
「我们什麽时候要离开「这里」?」又笑闹了一阵,她问。
「公私两方面,我已经收尾得差不多了,最多再隔一、两个星期,我们就可
以摆脱这些红尘琐碎。」
之所以会拖延了个把月,只能说是他太善良了,不好意思放著满桌子的公事
一走了之,让两个合夥人焦头烂额。
而且,要离开也得有个获场面的「理由」,如果他们就这麽平白失踪,会让
许多人担心。目前既然已安排妥当,「夏攻城」这副肉身随时可以功成身退。
「一、两个星期吗?」她若有所思地抚著下巴。
「舍不得吗?」
「有一点吧。」她承认。「我最近联络不上晴娃,不晓得她和她主子上哪儿
去了,我怕没有机会和她说再见。」
「以後你如果想念朋友,随时可以回来看看他们。」他温柔地啄她一下。
「离开人间之後,我们要去哪里?」
「随便,上哪儿都可以。」脱却了笨重的形体後,世界各地对他们来说,只
是过街和对门的差别而已。「我们先回山林里过几年清静的生活,腻了就回到
红尘里四处游历,然後再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从无到有开始打拚,这也是不错
的消遣。」
铃铃铃——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大响。
他把最後一口面饼塞进嘴里,翻身按下免持听筒键,让语音散放到整间客厅
里。
「喂?」
「……咦?」一个很耳熟的女声惊叫。「天啊!我只是拨通电话试试看而已,
没想到真的有人接!」
「晴娃?」玉京子认出她来。
「你们为什麽还在家里?」
「我们不在家里应该去哪里?」她奇道。
「玉京子,你没有感应到吗?快离开那栋公寓!」
「为什麽?发生了什麽事?」她全然莫名所以。
「我没时间解释了,时辰快到了!立刻离开那间房子,听到了没有?立刻离
开!」晴娃大叫。
她还来不及反应,夏攻城陡然切断电话。
「哇,你做什麽?我和晴娃讲到一半……」
「嘘!」
他的全身肌肉陡然紧绷,一种兽性的爆发力凝粹在肢体间。
空气中的味道不太对劲。
举凡虫蛇猛兽,在即将发生剧变之前,都会事先有所感应。晴娃必然是因为
提前感觉到什麽,才会早早将风浪带离家里。
以他的能力,老早该察觉空气中隐隐的躁动,然而,过去几日密集的工作让
他的精神略感疲惫,方才和她笑闹耍玩的时候又太过放松,一时之间竟忽略了
本能直觉。
他们无情生的植物,灵通本来就比有情生的动物还弱,是以玉京子完全没有
感受到任何异样,然而,晴娃没头没脑的一通电话和他突兀的反应,吓到了她。
四周异常地安静。
「夏攻城……」她怯怯地倚进他怀里。
「小心!」
下一秒钟,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一阵恐怖的天摇地动。
「啊!」她惊叫一声。
夏攻城猛然蹲下来,屈缩在大理石茶几的旁边,她的身体被他密密实实地护
在怀中。
震度是如此剧烈,厨房传来玻璃杯摔落地的碎声,书房里有书本跌到地毯上
的闷响,连旁边的茶几都有电话、杂志掉落在他们眼前。
墙里面响起一种沉顿的嘎吱声,仿佛整栋公寓建筑随时有坍垮的可能。
震荡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就在她以为地牛永远不会停止翻身之时,摇晃突
然平息了。
四周仍然一片静默。
等了几分钟,确定地震已经完全停止了,他才放松拥抱,让她坐起来。
玉京子吓得俏脸煞白,惊魂甫定地抱著他的手臂发抖。
不,不对,不只是地震而已。
这个社区属於高级住宅,建材相当结实,应该没有坍塌的危险,然而第六感
就是告诉他,一切不太对劲。
这个地震虽然剧烈,对他们却没有带来任何伤害,因此他所感受到的危机不
是出於此。
一定还有事!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当机立断,回卧房里拿了几件衣物给她换上,自己也套好衬衫,抓了钥匙
就牵著她离开房子。
他对门一家人移居到大陆去发展事业,平时屋子几乎都是空著,本楼层只剩
下他这一户,楼下晴娃他们又出门不在,因此乍听起来,四周安静得奇怪,只
有几声遥远的叫唤从更低楼层传上来。
玉京子不发一语,握紧了他的手不敢放,夏攻城阴沉的神色让她有些害怕。
地震已经过了,她不知道为什麽他反而更紧绷,可是她明白,他会如此反应,
必然有他的原因。
万分难熬中,电梯终於从一楼爬上二十七楼来。
「走!」
他拖著她进了电梯,敲下「一」的数字键。
平常还没什麽感觉,此时此刻,却巴不得这部电梯能够加速十倍。
变异是发生在他们通过二十五楼不久。
从他们上方突然爆发一记惊天动地的剧响,轰隆隆的爆炸声一记追著一记,
电梯跟著剧烈的晃动起来;灯光啪地一声消失,机器也戛然停止。
两分钟後,备用电源亮了起来,电梯却仍然一动也不动。
「我们被卡在电梯里了。」她掩不住仓皇的神色。
轰隆轰隆!第二阵爆炸再度晃动摇摇欲坠的电梯,他们犹如囚陷在铁箱里的
老鼠。
一阵奇怪的哔啵声替空气里添入一些刺鼻的气息。
夏攻城心头一紧。他们碰上了地震之後最常见的意外——瓦斯管破裂而引发
的火灾!只是不知道起火地点在哪一层楼,爆炸的威力又为何会如此惊人。
「别怕。」他先轻声安抚她,然後按住紧合的电梯门,凝神将气灌注於双手。
铁门一寸一寸的分开。但是他们的困境并没有获得解除,电梯卡在两层楼之
间,门开了也只是一面灰墙而已。
「看样子,咱们的「时辰」到了。」他深吸一口气,还有心情对她笑。「趁
著这个机会离开吧!?」
玉京子心神稍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不过被烧死的相貌实在不太好看,可惜我们没得选择。」她扮个鬼
脸。
两个人相互一笑,有了默契。
夏攻城挽著她的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