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夜若寒的心中,权势和帝位比世间任何一样东西都要重要,包括手足之情和男女之情。
云岫心口一钝,正要开口,却被夜若寒和云帝拉上了悬崖。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云帝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云岫,以后试着相信我,好吗?”
云岫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靠在云帝的肩膀上,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
这一刻,看着自己和云帝,还有夜若寒,一起站在这山崖之上,云岫眼前浮现的却是夜若寒身穿龙袍,站在养心殿睥睨天下的情景。
这才是这场刺杀后应该发生的情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和云帝双双被夜若寒救起。
很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云岫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让人捉摸不定。
云帝和夜若寒,谁才是她这一生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然而,经此变故,她还会不会为谁再意乱情迷?
云岫什么也不想再想,好似只有这样,她才是涅槃重生的景云岫。
此时,劫后重生,天地寂然一片。
夜若寒双目闪动,低头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清朗如玉的脸上冷峻如冰,十指紧握成拳。
云岫透过云帝的肩膀,和夜若寒四目相对,她竟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夜若寒目光一颤,怔怔地看着一身狼狈不堪,却仍旧难掩她绝世风华的女子,忍住了心底翻涌不息的酸涩。他看到云帝这么抱着云岫,悲伤难言的目光顿然变得凌厉起来,恨不得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云岫看着夜若寒手上暴跳的青筋,这次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只是微微抬起头,双唇一开一合,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夜若寒的面色很难看,他看得真切,他看懂了云岫对他说的话,她说:“看着本宫虏获帝心,寒王爷不开心吗?”
云岫依旧仰着头,明亮的日光落入她清透的眼中,漾开了一丝丝璀璨的光芒。
许久,她收回视线,淡淡道:“皇上,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云帝恍然大悟,立马松开了云岫,拉着她的手一起站了起来。
这次,云岫平视着夜若寒,说的波澜不起:“寒王爷,谢谢你。”
云岫以为再见夜若寒的那一刻,定是他一败涂地的时候,想不到会这么快,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断崖之上,感谢夜若寒的救命之恩。
云帝和夜若寒皆是一怔,随后,云帝拍拍夜若寒的肩膀:“若寒,你们那边怎么样,有多少人伤亡?”
夜若寒那冷冽如刀的目光早在云帝松开云岫的刹那就已经变得冷淡如水了,那些悲伤,那些痛苦,那些愤怒,统统隐藏在心里的最深处,他说的那样风轻云淡:“白青辰受了一点剑伤,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我们随行的侍卫损伤了大半,皇兄,接下来的路程,我们要格外小心。”
云帝目光蓦然一沉:“可看得出是何人下的手?”
夜若寒心头猛然一震,却是敛容垂目,假装在深思,等他在抬头的时候,那双冷芒暗藏的眸子平静如水:“臣弟无能,看不出是何人所为。”
“这事与你无关,不能怪你,你无须介怀。”
云帝的声音很淡,透过这山间的冷风,令人听不出他言语之间的情绪波动。
云岫站在这两人之间,如果她不是身在这个局中,她也会以为云帝和夜若寒之间当真是兄友弟恭,可是,这兄弟二人,他们之间暗藏的汹涌波涛,又岂非是她亲眼看到的这么简单。
云岫盯着他们两人,蹙眉道:“你们还要不要走?”
云帝失笑,负手走在前方。
这一刻,因为夜若寒及时赶到,云帝和云岫安然无恙,还抓获了刺客。
然而,损伤惨重,各个都有伤在身。
离开无悔崖的时候,云岫看见在不远处,好像有一块小小的玉牌,她走过去,拾在手心,认真地看了看,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犹豫地放进袖中。
很多年以后,每当夜若寒再想起今日之景的时候,他都会无比的庆幸,庆幸这一刻救下云岫的人是他自己。
云帝没有马上离开无悔岭,因为伤亡过半,需要整顿。虽然这样很危险,但如果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继续赶路,只会更危险。
深夜,云岫来到夜若寒的帐中,他也受了伤,刚解开衣服正要换药,云岫进来了。
她拿过夜若寒手上的药,一点一点地把药涂在伤口上,这样的情景好像两人又回到了三年前。
自从云岫一进来,夜若寒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云岫的身上。
她看着夜若寒身上的伤势,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很意外你会救我。”
夜若寒薄唇微抿,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你以为行刺一事是我安排的?”
那些药一碰到伤口火辣辣地疼,然而,心口的位置更疼。
曾经,他也有过一段兄友弟恭的日子,一段情深似海的感情,现在,他除了梦想中的皇位,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当一个人只剩下了那么一点愿望的时候便变会全力以赴,不折手段地达到心中所想。云岫觉得夜若寒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她已经亲身体会过一次了,然而,这次行刺的事情和夜若寒无关,夜若寒是想做皇帝想的快发疯了,可是,夜若寒并不愚蠢。
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也希望这不是做你的。”
暗夜中,夜若寒的面色晦暗不明。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了从前,从前他为云岫画眉,从前云岫总是腻着他,从前云岫还问他,如果你心里没有别的女子,那就娶我吧。
那么以后,还有那么一天吗?
夜若寒苦涩地笑了,笑声在寂然的深夜里弥漫,是从未有过的清寂:“如果我说,不是我,你还会相信吗?”
上完药,云岫收回手:“我相信。”
夜若寒仰头望着帐定,再次抿唇苦笑,笑着笑着,他忽然低头看着云岫,目光也变得沉寂起来,似乎还有一分的哀伤:“你相信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是因为……”
夜若寒看着云岫,在唇边辗转许久的一句话,终是说不出口。
云岫被夜若寒忧伤的神色看得心神一震,看向他的目光,竟有一丝的晦涩:“因为我把你当做了敌手。”
夜若寒面色一白,他以为如果有一天他若为帝,云岫必是为后,他们又会像从前那样,然而,有些事情可以重来,而有些事情是不可以的。
他低喃,一瞬间,眼眶里犹有一层水雾弥漫,他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敌手?敌手……”
暗夜里,云岫深邃的眸光清透如水:“若寒,日后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从这一刻起,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我入宫不是真的要给你当眼线,若寒,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前是因为你,我想做个好人,现在也是因为你,我做回了我自己,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有朝一日你我若是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不想你死不瞑目。”
若寒,若寒……
以后,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云岫再无资格,亦没有任何的可能,再喊出他的名字。这一切,对夜若寒而言已经全部结束了,可是对云岫来说,仅仅只是个开始,她选择了这条路,踏上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头了。
夜若寒的表情凝固在这一瞬间,他怔怔地看着云岫从他身边错身而过,走远。
一念起,万水千山。
一念灭,沧海桑田。
夜若寒无情,云岫狠毒,可能他们之间的缘分从来就很淡薄,又或者是,在夜若寒利用云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缘尽于此。
长夜寂寂,那么清冷萧索。
!
☆、006 脱困
云岫面色惨白如雪,灼灼的目光望向云帝,忍住了眼中泫然欲落的眼泪,他不值得她为他哭。
云帝是那样冷冽无情的一个人,和夜若寒一样,当她是玩物,是棋子,可以面不改色地操纵着她的生死。
云岫面目清冷,背脊挺直,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眼前箭头密布,直刺而来。
她闭上了眼睛。
看见云岫闭上了眼睛,云帝瞳孔一缩,眼底光华暗沉,遮蔽了细碎的痛色。
天地静然,雨点急切地打在脸上,伴着凛冽的杀气,冷光在眼前穿梭,晃动。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云岫没有看见。
密布的箭雨中,她竟毫发无伤。
许久,云岫惊诧地睁开双眼,看见夜若寒和夜玉寒护在了她和景琛的身前。
云岫的心骤然软了一角,她没想到亲手把她推向绝地的夜若寒会三番两次地救她。
情况变得混乱。
云帝眼中冷芒再现,目光在他们身上巡视一圈,冷冷笑道:“你们公然救护景琛,是要反朕?”
“景琛是该死,可是,景妃娘娘是无辜的。”
凄风冷雨中,夜若寒和夜玉寒岿然不动,好似一道强大的屏风,把云岫安然地护在身后。
低而沉的嗓音悠远动听,然而,云帝只有沉如寒石的几个字:“你们让开。”
三人之中,夜玉寒最是目中无人,他拿剑指着周围的御林军,哂笑:“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情的人定以为我们泱泱大国只会欺负一介老弱妇孺,你们不介意被人耻笑,本王可介意得很,如果因为这破事,让本王以后在美人们的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本王还如何寻欢作乐?”
云帝眼中的怒意沉沉,却是稍纵即逝,他衣袂一扬,御林军如数退下。
然而,他眼中的戾气依旧深浓,冷然道:“景琛,你以为有他们护着,你就可以不用死了吗?”
景琛眸光一沉,他手握玉麒麟,五指的关节微微泛白,如果再用力一些,难保玉麒麟不会在他手中成为一堆粉尘。
“如果玉麒麟在你的眼前化无为有,云帝,从那一刻起,你又该如何面对你的臣民?”
云帝双手一笼,紧紧攥着,他痛恨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可是谁不是一样,谁都讨厌这受制于人的痛楚。
云帝看着景琛,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深思,又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面色一如既往地阴沉:“景琛,你若想安全离开,应该知道怎么做。”
“可惜,我这人就是贪心了一点,既要玉麒麟,又想安全离开。虽说君无戏言,不过,出尔反尔,才是你们帝王一贯的作风。”
不是景琛阴险狡诈,他说的很对,有了这玉麒麟,他才能真正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
云帝神色一僵,薄唇紧抿,他没有说话,大家也便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云岫虽看不清云帝的神情,可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愤怒。她心中一凉,以云帝的性子,没有人可以跟他讨价还价,他肯放景琛离开已是最大的极限,景琛再与他作对,如果落在他的手里,定然是生死无门。
这是她最害怕见到的。
云岫双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扯动着景琛的衣袍,景琛一怔,沉吟的瞬间,冷笑两声。他忽然松开了云岫,在她背后用力一推,云岫跌落在夜若寒的怀里,她却挣扎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向云帝,停在了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声音疏离而淡漠:“放他离开,不然,他若是和玉麒麟同归于尽,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却带着一点点的疏冷。
云帝和云岫两两相望,他一个大步迈向云岫,一抹高贵的龙涎香在她的鼻尖萦绕,连带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
这么熟悉,却让云岫心悸,她正想退开一步,却被云帝楼主了腰肢,他垂眸深看着云岫,那赤裸的目光带着她不可探视的情绪,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四周寂静,只有大雨滂沱落地的声音,她身在这片迷离的雨幕中,眉眼坚毅:“可以吗,放他离开?”
“你为何要替他请求?”
这一刻,哀伤入心,云岫反而笑了:“就当是感谢他让我们知道我们最想知道的事情。”
云帝疑惑不解:“何事?”
“你忘了我们的赌约吗?”
隔着雨幕,点点清冷的银光,在云岫和云帝的眼中闪动。
这场大雨,滂沱湿冷,好像也落在了她的心里。
云岫又微微地笑了笑,眉睫间,满是戏谑:“夜若寒不惜公然反抗你,也要护我周全,不正说明了他还喜欢我吗?如果我们继续合作,你不是更有胜算了吗?”
这个时候,云岫还能如此镇定清醒,这让云帝大感意外。
他眸色转深,暗藏寒芒:“景琛,不要再出现在我云国境内,不然,不管谁再为你求情,你都非死不可。”
“适当的时候,我一定归还贵国的圣物。”
景琛晃晃手中的玉麒麟,飞身掠地而起,在滂沱的大雨中,变成黑黑的一个小点。
云岫望着雨幕好久好久,收回的视线再次落在云帝的身上,眼前的人龙袍加身,目光冷峻,怎么看,怎么薄情。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