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慕清扬的眼睛犹如夜色下的大海,幽深难测,藏着旁人窥探不到的暗涌。他抬袖擦去嘴边的油渍,起身走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闭目而眠。
长夜寂寂。
日升月落。
十日后,他们来到了桐城,那是锦国边境的一个小城。
马车在顺风客栈停了下来,客栈里有些冷清,店小二见几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进来,两眼一亮,热情地迎了上去:“几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给我们一人一间上房。”
“顺便帮我们准备好洗澡水。”
夜玉寒闻言,嘴一咧,一双含情桃花眼秋波暗送:“要本公子伺候你梳洗吗?”
在场的人都怔愣不已,他们都看见云岫在笑,可那双清澈的眼里分明没有一点的笑意,她说:“小二哥,你跟这位公子讲讲当地都有哪些比较出色的青楼,玉公子风流倜傥,无色不欢。”
说完,云岫不冷不热地睨了夜玉寒一言,拾阶而上。
不多时,店小二提着两大桶的热水进来,倒好水,正要退身出去,云岫忽然叫住了他,她低头看着水面上的花瓣,轻轻拨弄了几下:“这里哪里有桐花?”
“姑娘,这地方虽叫桐城,可是没有桐花。”
“哦,谢谢。”
洗完澡,已是傍晚时分,云岫出了客栈,却见夜玉寒跟在她的身后,云岫懒得理他,走到一河边。
河水潺潺,青草蔓蔓,云岫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岫缓缓睁开眼睛,远处云霞瑰丽,美不胜收。
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这里的日落真美。”
夜玉寒坐在她的身边,两人并肩看落日余晖,清风中,两人发丝飞扬,时而缠在一起,时而又分开。夜玉寒忽然想,如果一辈子都能和云岫一起看斜阳,这一辈子夫复又何求。
云岫静静地看着日落,她的声音很轻,却遇风不散,清晰地落进夜玉寒的耳中。
她说:“你很好奇,为什么我知道同心草,为什么从小就送来当质子的慕清扬会知道锦离山的所在,你怀疑我们,担心我们狼狈为奸,合计毒害云帝,所以……你跟来了。”
夜玉寒眼角一抽,暗自咬牙,这女人一定要破坏这难得的美好吗?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这些煞风景的混话吗?
“云岫,你可以不把我当朋友,但请不要把我当敌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你,但我跟你来锦离山,只是想保护你。”
云岫的目光里除了震惊和惊诧外,还有一丝的疏离。
斜阳下的河面波光粼粼,云岫站在河边,水面上的点点金光映入她深黑的眸底,她的神情显得有些迷离。
她的声音淡淡的:“玉王爷,我希望你明白,我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你听清楚,我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我不远千里来锦离山寻求同心草,不是因为我喜欢云帝,而是因为他可以给我荣华富贵,可以让我母仪天下,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我要的,一直都是皇后之位。”
夜玉寒讶异于云岫的直白,两人并肩立在晚风中,衣角随风翻飞。
短暂的沉默过后,夜玉寒侧首看她,风姿绰约的她一身的优雅高贵,明亮的眸子里星光熠熠,斜阳在她的身后幻出斑斓的光,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美得不可方物。
或许,她生来就是要站在权势的最高点,一无所有的人,配不上她。
夜若寒心神一敛,敛去眼底突然而起的悲伤,淡淡道:“如果母仪天下是你的心愿,我可以帮你。”
晚风中,她一袭胜雪白衣翩然飘扬,淡淡的金光洒在她的身上,对上夜玉寒深黑的俊眸,眨了眨眼睛:“你凭什么帮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会伤害自己,她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曾经利用过她的男人?
看着云岫逐渐加深的眸色,夜若寒心念一动,一双俊眸宁和而深邃:“不论你多么地受宠,多么地权势滔天,若没有朝臣的支持,你终究只是个宠妃。”
云岫垂下眼睫,挡住眼中森冷的寒光,然,她微弯唇角,挑起一抹冷讽的淡笑,在渐暗的天光中,分外的凉薄:“那又如何?”
夜玉寒抚着云岫的肩膀,低下头,迫使云岫注视他:“既然决心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不选择一条康庄大道?”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她不合作,他就会对付她,是这样的吗?
云岫拂开他的手,抬眸的瞬间,眼中寒光凛凛,邪魅地深笑起来:“你除了吓唬我,你还会什么吗?”
夜玉寒怔怔地,他也是个普通人,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当他想她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身边,他只是单纯地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而已,为何这么多年了,云帝还是不放过他和她。
夜玉寒缓缓闭上眼睛,心里钝钝地疼:“云岫,人都会有私心,我要的只是她能喜乐平安而已。”
如果云帝真心爱上云岫,如果云岫真的母仪天下,或许,有一天,他能和雪泠一起,携手走遍他们曾经说过的那些地方,看江南的烟雨,大漠的戈壁,日光岩的日出日落,云南的苍山洱海。
“如果只是这样,奉劝你一句,日后你最好不要来惹我。”
夜玉寒蹙眉,直直地看向云岫,目光之中,似有乞求:“宫闱深深,有心人已经不多了,你何苦再伤害无辜?”
暮色四合的黄昏,云岫起身往回走,她忽而顿足,回眸,清风中,她雪白的衣袂在风中不断地翻滚飘扬,隔开了她和夜玉寒对视的目光。
“玉王爷,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要好好地活着,看看没有你的帮忙,我是如何夺取我想要的一切东西。”
就像夜玉寒说的,后宫之中有心的人已经不多了,她有的,也只是一颗残缺不全的心,不配再拥有一颗恻隐之心。
云岫转身,天边最后一抹云霞隐在了山后面,她踽踽独行,眼前骤然一片红光,云岫蓦然抬头,只见远处火光冲天,血一般的艳红,如瑰丽的落日。
云岫的心骤然一悸,那起火的地方正是顺风客栈。
!
☆、037 锦离山
顺风客栈里火光熊熊,慕清扬和明萱,她们好像还在里面。
像一道晴天霹雳,在云岫的脑中轰然炸开。
那片灼热的火光灼痛了她的双眼,就好像被针扎在眼睛上,生生地,掉下了大片的眼泪。
云岫冲了过去,却被夜玉寒捉住了衣袖。
“放开。”
云岫甩开了夜玉寒,又要冲进去,却又被夜玉寒拉住她那双已然变凉的双手:“你冷静一点。”
云岫愤然打了夜玉寒一个耳光:“清扬和明萱还在里面,他们等着我们去救他们,他们和我一起来,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去。”
眼前烈火滚滚,灼烫逼人,还未靠近,身上的皮肤已是阵阵地疼。
对上云岫悲愤的目光,夜玉寒轻声道:“我去。”
夜玉寒抢过别人手中的水桶,整桶水淋在身上,木桶一扔,就要冲进顺风客栈。
云岫一愣,拉住了夜玉寒,双眼含泪:“你要小心,我希望回去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是整整齐齐的。”
夜玉寒忽然抱住了云岫,紧紧地拥在怀里,而后转身,冲进火海里,没了踪影。
大火越烧越旺,忽有一处坍塌了,云岫呼吸一滞,跪坐在地上,全身发颤。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满目泪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她想,他们会不会就那样死在客栈里了。
熊熊的火光,倒塌的房舍,一一映在瞳孔深处。
云岫抱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摇晃着,一颗心豁然吃痛。
如果,他们丧生火海,这一辈子,她如何心安。她看似凉薄寡情,骨子里却比谁都重情重义。
“云岫。”
软软的,低沉而动听,一如记忆里的温润。
霎时,满眶珠泪。
云岫激动地站起身,迷蒙的视线中,夜玉寒带着慕清扬和明萱,站在她的面前,她喜极而泣,冲上前,在他面前顿住脚步,泪中带笑:“玉寒,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这人世间仅存的那点美好,谢谢你,让我相信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
夜玉寒凝眸看了她片刻,扬唇微微一笑,如扇羽睫轻轻颤动,缓缓地垂下,笑容消失前,他双眼紧闭,倒地昏迷不醒。
“玉寒。”云岫惊呼。
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慕清扬和明萱安然无恙,只是夜玉寒受了重伤,幸好没有危及性命。他的身上有多处烧伤,虽不严重,却已然不能跟着云岫一起去锦离山。云岫让明萱留下来照顾夜玉寒,夜玉寒闹着要一起去,云岫不得己说了一番狠话,夜玉寒才妥协。
他无法对云岫说不。
云岫和慕清扬继续前行。
两人换了马车,改骑马。
出来桐城,又走了十里路,慕清扬一脸的肃然,开口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场大火的?”
云岫握着马缰的手一僵,如实相告:“看见明萱的那一刻。”
“你怎知顺风客栈是我们的据点?”
“我爹说的。”云岫抬头看着远方,语气淡淡的,“我让店小二给我们每人一桶热水,就是那个时候,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他是死士,从小训练有素,自然不会让我失望。”
慕清扬的嘴角缓缓扬起,戏谑道:“听说那晚你哭的很伤心,那场戏,你演的真好。”
云岫没有演戏,眼泪是真的,担忧是真的,看到夜玉寒受伤,难过也是真的。
她皱眉,清冷如霜:“爹交代过,除了我和你,不能让其他人进入锦离山,我想尽办法维护你们慕王室的秘密,你也好意思嘲笑我?”
慕清扬笑了笑,目光如炬:“景叔有没有交代你要喜欢夜玉寒?”
云岫目光一寒,锋利如刀刃,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有让暗卫趁机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你是害怕,如果他死在顺风客栈里,你的心也跟着一起死在那里吧。”
云岫的身形微微一滞,突然用力夹紧了马腹,策马狂奔。
慕清扬嘴角笑意全无,眼中闪过一丝清光,策马跟上云岫。
两匹青骢马飞奔而过,扬起尘土无数……
天边,风起云涌,雾气渐浓。
慕清扬和云岫纷纷勒马,马上的两人神情冷峻,望着前方弥漫的大雾,若有所思。
慕清扬忽然翻身下马:“到了。”
云岫并不意外,只是,前方白蒙蒙的一片大雾,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站在慕清扬的身边:“如何进去?”
慕清扬递了一颗药丸给云岫:“它可以解山上的瘴气。”
云岫接过,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慕清扬看,他却转身,向前方走去。
云岫惊疑:“就这样进去?”
慕清扬驻足回头,整个人几乎是要隐在烟雾之中,他的声音如淙淙流水,清越动听:“这是迷雾阵,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慕清扬没有骗她,他真的把云岫带到了锦离山脚下。
这里,古木参天,鸟鸣山林。
“走吧。”
一路上繁花似锦,清香四溢。
云岫心里万分激动,微扬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丝丝缕缕的柔和笑意。
锦离山上,烟雾缭绕,美若仙境,清透如琉璃的天色下,一座座殿宇连绵不断,错落有致。
云岫站在广场上,白衣墨发飘逸若仙,她嘴角噙笑,锦离山是锦国先祖留给后代子孙最珍贵的财富。如果有一天风云变幻,他们穷途末路之时,至少还有这样的一条退路,留在这世外桃源,逍遥似神仙。
山上风大,慕清扬青色锦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似乎看穿了云岫心里的想法,清冷中带点恍惚:“越是美好的东西,最后越是抓不住。”
云岫微微仰头,云影天光倒映在她清澈如湖水的眸子里,浅浅笑道:“什么都会过去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最后什么也不会留下,为何不活在当下。”
慕清扬不予理会,他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反而让人难以捉摸。
他沉默半晌,不动声色地看着云岫:“你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我复位,为什么还要陪我演这场戏?”
云岫神情一滞,微微怔住。
身侧的这个少年,他的心智谋略一点也不会输给云帝,将来他若夺回帝位,一定也是一代明君。
这样想着,云岫又重新换上了浅浅的笑意:“我到处去转转,明日我们再去找同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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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他不是小孩子
薄透的晨光穿透蒙蒙的晨雾,暖暖的光线落在眼睛上,眼皮微微动了动,云岫醒来。
她打开窗户,一阵风吹来,带着清幽的香气,她看着天边绚丽的霞光,不经意间,目光落在对面的房间里,空空的。
那是慕清扬的房间,他不在,那去哪里了呢?
云岫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