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至少有一百六十多岁了,我是唯物主义者,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我可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晏老师您熟读史书,您可知道道光帝有一位早夭的七女儿?”
晏老师神情迷茫,似在搜索,又似根本不晓。突然,他像是灵光一现,道:“我想起来了,道光帝七女儿生于第一次鸦片战争,只活了五岁便夭折了。”
“那您可知道,她母亲是谁?”
“彤贵妃舒穆鲁氏……”晏老师神情突变,恐惧之色弥漫脸颊。
“老师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恭亲王的妹妹,我就是这位七公主!”我越发激动,泪水终于倾泄。
“难道,这世上真有……穿越……时空?”晏老师自言自语起来,满面却尽是对自己的怀疑。
这时,上课铃突兀地响起,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这一节不是历史课,晏老师赶紧跨出班门,准备接下来的课程。而我仍旧滞留原地,呆呆坐着,思绪除了奕訢再无别他。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突然飘来一声柔软温婉的女音,无力抬头一望,原是语文课。再看看自己,却还摆着历史课本,仍是三十三面,奕訢的轮廓恍若隔世般模糊,但气息却是与我如此贴近,令我窒息。
终于,我眼皮一沉,歪在课桌上,延续了那绚烂无比却凄惶一世的蝶梦。
作者有话要说:①我们班是艺术班,上400自然稀奇。
卷三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同治王朝)
落花红冷
“繁儿…繁儿…繁儿……”奕訢一声一声浅唤着曾经嵌入心脏的名字,搂她入怀,深深的,重重的。而她的生命却逐渐游移飘忽,最终全然散尽。一连又自欺欺人地唤了数声,她却仍旧默默不答,含笑依偎在他怀中,好似虚无。奕訢阖上双目,一涌泉水自目中流落,冰冷打在繁妤惨白的脸颊上绽成了泪花。那一瞬他终于明白,珍藏于心间十二年的女子,已化仙魂决然飘去,一如逝水,不复重来。
在一片黑暗中,奕訢清楚地搜寻到了那唯一光亮的一缕情长,只是越飘越远,越追越碎。终于,在它轰然破碎的那刻,支离碎片割裂了久违的时空,亦如割裂了他内心的那寸炽热,爱恨十二年,竟是一场如此真实的镜花水月。
不觉已泪流满面,细细抽噎变为号啕大哭,夹杂着悔恨的哭声穿过紧掩的雕花檀木门,在无边天际伴着乱舞的秋叶显得萧索万分。里屋是跨越阴阳的痴恋,门外却是着白绸绛紫滚边旗装的少妇,梳“两把头”,插戴着贵重的首饰,华美雍容却不失清新淡雅。她已不知自己在此站立多久,她只知奕訢响彻天际的哭声犹如一符咒语,一遍一遍以最猛烈的方式惊醒她内心仅存的容忍和大度。
终于,她实在抑制不住,推门而入,果见奕訢紧抱着熟睡的繁妤,哭泣不止。她本就不悦,见繁妤几近□,发髻散乱,兜衣上地板上血迹斑斑,更是愤怒。奕訢抬眼一望,见是她前来,倒也不惊,仍死死搂着繁妤不肯罢手。没有人了解,奕訢怀中的那名狼狈女子,已不单纯是他妹妹,那是他今生乃至来世的全部。
他们有着来世的山盟海誓,下一世轮回,不要再姓爱新觉罗了。
“王爷,”女子挺直腰板,冷笑道:“原来外界传言都是真的,王爷对公主可真是‘一往情深’。”
“画蘅,你又何必嘲讽我呢?传言传言,人言可畏!繁儿为此连性命都赔进去了,你还在这里讲这种风凉话!”
画蘅大惊:“公主死了?”
奕訢引袖将满面泪水拭去,顿了顿,道:“难道你没看出来?花一般的女子,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人言可畏里,死在了尔虞我诈里,死在了宫廷纷争里!”奕訢越说越激动,青筋爆裂,双眼血红。
“王爷……莫非是你……”
“哈哈哈哈……”奕訢大笑数声,道:“当然是我,是我让她一步步陷入了阿罗地狱!”
见奕訢胡言乱语,几乎疯癫,画蘅吓得半死,赶紧走至他身边,小心劝道:“王爷节哀,公主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薨逝是要奏报朝廷的,老搁咱们家也不是办法。依妾身看,王爷还是换身朝服进宫去向两宫和皇上禀明一切,也好让公主早日入土为安呀……”
“紫禁城囚禁了她一生,欲爱无法爱,欲恨不能恨,我绝不会再让皇陵囚禁她的灵魂!”奕訢决绝说着,随即转首望向画蘅,用略带吩咐的口吻道:“你去替繁妤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再替她梳洗梳洗,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切记莫让任何人知晓繁妤之事!”
画蘅一听要帮死人梳洗,惊出了一身冷汗,支吾道:“王爷……公主已然仙去,妾身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奕訢大呵一声,惹得画蘅全身一颤,只得勉为其难。
醇郡王府,秋景依旧。
奕譞紧盯着手中的金色怀表,那是他二十大寿时六哥送的。他的六哥,大清朝神武英明的议政王,军机揆首,却始终热心洋务,喜爱夷人奇技淫巧。他幽冷一笑,丝毫不觉怀表到底何处巧妙,在奕譞眼中,夷人玩意儿除外表新鲜精致以外,几乎一无是处。
“爷,这几日天气骤然转凉,喝口茶暖暖吧。”一娴静女子端茶徐步走来,奕譞见是她,嘴角方才泛起笑意,放下怀表,小心接过茶,不急不缓地品着。
他轻轻抿了一小口,目光却寸步不离桌上怀表,当时针分针秒针终于于一处重合时,奕譞对着身旁女子道:“你主子,这会儿应该到头了吧。”
“公主……”女子悲怆唤道,渐渐跪下,透过窗子望着已被秋叶黄沙染色的天空,重重一叩首。
“你仍旧很记挂她,是不是?”奕譞也不将她扶起,任凭面前女子泪水成灾。
“妾身从未一刻忘记过公主。”
“那你一定恨透我了吧?”
“妾身不敢,”女子因下跪时间过长,艰难站起,望着眼前华贵泰然的男子,道:“七爷有七爷的抱负,妾身只恨公主投生为女子,注定要做男人权利纷争的牺牲品。”
“刘佳碧瑷,你难道认为这世上只有我可恨吗?”奕譞兀自站起,握住她尖瘦的下巴,问道:“是谁当初与景寿合谋引诱繁妤染上鸦片来着?”
“呵,”碧瑷冷眼望他,幽幽说道:“妾身是个贱人,不值一钱,七爷你可是宣宗的儿子,文宗的弟弟,近支宗室,天湟贵胄,难道也要与妾身一起背这陷害公主的罪名吗?”
“刘佳碧瑷!”奕譞加大力度,毫无怜悯,已是愤怒至极。
“七爷是不是也要杀了妾身?免得妾身把七爷杀害公主之事泄露!”碧瑷扬声道,再无平日恬静模样,坚毅而冷洌,顽强而犀利,一如曾经的繁妤。
似曾相识的感觉使得奕譞浑身一震,或是不忍或是心虚,奕譞渐渐松开碧瑷。
“六哥与繁妤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你我都知道,繁妤是六哥的软肋,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清好。”
“不,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碧瑷平静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公主是恭王爷的软肋,只有杀了她,恭王爷才会心无旁骛的管理朝政,使得大清得以中兴。 可是,依妾身看,杀了公主并不能对六爷起到积极作用,六爷会一辈子活在悔恨和懊恼里,更加力不从心了。”
奕譞狐疑看他,他从未想过碧瑷竟能如此深入他心,陡然的惊讶令他心有不安,他双手撑着碧瑷的肩膀,目光凛冽:“你真是聪明,跟你的主子一个样儿。不错,你说的一点不错,我就是要让六哥悔恨一生!我与他同是皇阿玛的儿子,同样在政变中出了力,他不过与洋人勾结,得到洋人支持,我却是亲手捉拿的肃顺!可是为何结局却有天壤之别,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议政王,我却还是一个郡王,我不服,真的不服!繁妤是六哥一生最珍爱的人,她一死,六哥定会终日精神恍惚,沉溺过去,这样一来便是我奕譞取而代之!”碧瑷听之,惊恐万分,她万万没有想过看似亲密无间的兄弟竟早已祸起萧墙,更不曾想过面前不过二十一岁的奕譞竟有这般心计。脸颊顷刻苍白如纸,奕譞却不为所动,继续讲道:“你如此聪明,却单单漏掉一点。其实我杀七姐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她与你一样聪明!”
碧瑷闭上双眼,微微苦笑道:“请爷动手吧。”
奕譞从未打算动她一分一毫,又见她如此不惧死亡,心中越发挫败。于是松开她道:“我不会动你,因为我爱你,就如同繁妤明知六哥薄幸,却仍死心塌地。”
碧瑷一阵恍惚,再睁眼时,奕譞已失去踪迹。
西风独凉
奕訢全身贯穿着丝丝寒意,疾步绕过鳞次栉比的宫殿,上了玉阶,仰首一望,“养心殿”三字端正呈现眼前。恨意顿如波涛涌入心头,也不待门口太监通报,径自便闯了进去。跨进里屋,两宫太后恰巧在此,似正在商量要事,并非发觉奕訢闯入。“臣奕訢参见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奕訢高唱一声,下跪叩首,语气却颇为不满。
两宫太后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仍是和气一笑,慈禧忙道:“议政王不必行此大礼。”
“谢两宫太后。”奕訢起身,意外发觉今日两宫均打扮得雍容华贵,端庄大方,眉眼间不经意暴露的喜悦更是激起奕訢内心的愤恨,他一咬牙,道:“太后可知和硕端仪公主薨逝之事?”
慈安先还在漫不经心地摆弄茶几上的一盆蟹菊,一听此话,笑意顿时僵住,转首问奕訢:“王爷,您说什么?本宫没有听清楚。”
“臣说,和硕端仪公主卒了。”奕訢又重复一遍,顺便观察着慈禧的反应。
慈禧慈安俱是一惊,半晌未回过神,最后还是慈安略带质疑问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再说,七公主在宫中,我们都不知道此消息,王爷又从何处得知?”
“繁妤现在臣府中,已化芳魂了。”奕訢眼圈一红,似又要淌出热泪。
“王爷的意思是,公主使了手段偷溜出宫到了王爷府上,然后又莫名其妙死在了王爷府上,是吗?”慈禧只觉此事有蹊跷,忙追问道。
奕訢微微点头,慈禧却颇为震怒,猛一击案:“本宫一个字也不信!谁敢对大清的七公主下手又顺道栽赃议政王?王爷,您能给本宫解释解释吗?”
“回太后,没有人敢对公主下手,公主是服毒自杀的。”
两太后更是惊讶,又见奕訢模样如此悲痛,也不得不相信。慈禧思及与繁妤相处的种种往事,心里难免有些酸楚,眼眶也不自觉地染红,竟细细啜泣起来。慈安见状也不好阻拦劝解,毕竟自己与繁妤并无交情,又心疼慈禧,也便任她去了。而这一幕动情画面在奕訢眼中却是刻意扮演,一阵冷笑后,奕訢问道:“太后打算如何处理繁妤后事?”
慈禧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然没有往日的赫赫威严,横看竖看也只是个柔柔弱弱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慈安一向缺乏主见,但见慈禧如此,也不得不独自拿个主意了,她思索一瞬,望着奕訢道:“公主曾救过妹妹,于社稷有功,理应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固然光鲜,可那不是繁妤所要的。繁妤天性自由,是不愿回归那束缚她的皇家的。”奕訢道。
“王爷的意思是……”
“将繁妤遗体火化,洒如大海,让她的灵魂得到真正的解放和自由。”
“这……”慈安有些犹豫,一旁沉寂已久的慈禧突然启口:“就依六爷的意思。”再看那慈禧,表情平静,面容整洁,谁曾想到她也曾这般动容的哭泣过。
“可是,妹妹,七公主是皇家血脉呀……”慈安仍觉不妥。
“那又如何?姐姐,你我都对七公主好,何不尊重她的遗愿?”
慈安还欲启口,又恍惚看见慈禧与奕訢咄咄逼人的气势,那呼之欲出的言语也只得吞回肚里。她明白,所谓大清国理论上最高的决策人,母后皇太后,实际已经等同虚设了。满朝的权利被圣母皇太后和恭亲王瓜分的干干净净,哪里还分得半碗残羹给一向温婉柔弱清心寡欲的自己?
“恭王爷,繁妤生前与你兄妹情深,她的后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慈禧又道。
慈安还是心存不安:“可是妹妹,死了一个公主不是小事,我们如何向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交代呢?”
“这有何难?”慈禧笑眼望着一旁垂首的奕訢,道:“密不发丧。”
“可是……景寿……他可是七公主未来的丈夫,怕是不会依吧……”
“他还能如何?叛臣贼子,留他公爵品级免他一死已是莫大恩惠。姐姐你放心,那景寿如今孤掌难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慈安惊恐看着自信满满的慈禧,心中一凉,突然想起了已逝的先皇。
咸丰十一年七月,承德,正是盛夏时分,奇热难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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