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梓峮却好像对书本更感兴趣,看到账簿就打呵欠。苏继恒只好把他留在家中,请了位先生专门指导。
梓峮在学业上进步很快,每次苏继恒听到先生的表扬就忍不住要开心的多喝几杯,然后躲到书房里半天,出来时候眼睛便是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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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箫跟着父亲做生意。走出了苏苑地大门。眼界便更加开阔了。每每外出回来总会给梓峮带回些新鲜地小玩意。可以说梓箫经常来厢房探望地这几年是梓峮童年里最快乐地时光了。
梓箫十八岁那年。来苏苑提亲地人络绎不绝。扬州城里地大户人家都看中了梓箫地品貌。也看中了苏苑地财力。都争着要把女儿许给他。
苏焕然想着苏苑人丁日渐单薄。也想早日让梓箫成婚来延续香火。于是挑来挑去。挑中了包家地大小姐若蘅。
这位小姐和梓箫年纪相仿。生得是花容月貌。体态丰盈。一副旺夫旺子相。
苏家拿了包若蘅地生辰八字与梓箫地八字找盛名已久地夏半仙算了下。合!
便下了聘。仍旧花重金请夏半仙敲定了完婚地大吉之日——立夏。
也巧了,这天也正是苏梓箫的生日,这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可把苏苑上下忙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一大早上,梓峮就听见外面锣鼓喧天,他好奇的要跑出去看个究竟,却被李妈拦住了,因为老爷事前警告过她坚决不能让梓峮出现在喜堂上。
要想拦住梓峮倒也不难,他已经十二岁了,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过早的体会了人情的冷暖,他知道在这个家里有很多事情自己是不能参与的,哪怕是进餐,他也只能和李妈、莫言待在这个很少见到阳光的房子里。
不过,他很聪明,他记得哥哥前几天曾经和他说过自己就要成亲了,这几日他一直没有来,一定是为着这事了。想着哥哥就要娶嫂嫂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经常来看自己了,梓峮不由掉下了眼泪。
李妈见了倒乐了:“梓峮少爷,你别急,等再过几年,也让老爷给你说个女子,就凭我们少爷这一表人才,一定要娶扬州城里最漂亮的女子呢。”
最漂亮的女子?
梓峮看了看李妈。
长这么大他一直没有走出过苏苑的大门,甚至可以说连走出这个小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眼中所见的女子也便是苑中的这些个主子和下人。可是这其中的许多女子又是从不来这个院子里的,与自己相处久的竟只有李妈和莫言。
他看了看莫言,虽然不必出去参加喜事,可李妈仍旧为她换上了一套粉底撒湖蓝色小碎花滚着同色花边的裙装。而穿上新衣的莫言仍旧和每天一样坐在桌子底下发呆。
莫言长子群两岁,正是豆蔻年华,整日闷在屋子里,倒让她的脸庞呈现一种洁白如玉的光泽。虽然举止异常,却因为没有参与人间的俗事而多了几分飘逸的神采。尤其是那双眼睛,细细长长的丹凤,平日里只是注视着三尺开外的地面,可是当她抬起眼眸的时候,便可以看到那对黑得发亮瞳仁。
那对星样的眸子毫不避讳的望着对面的人,很多人都经不起这单纯的凝望而躲闪自己的目光,心里不停的盘问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只有梓峮,只有他可以长久的和莫言对视,每到这个时候,莫言就会露出难得的微笑。
最漂亮的女子?
梓峮自言自语,走向莫言,无意间碰落了桌上一本书。
书哗啦啦的翻扣到地上,拾起来时正看到那页写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
梓峮再看了看莫言。
李妈早为她梳好了头发,由于不用出门,李妈便简单的给她在耳后梳了两条辫子,然后让光洁的发辫直垂到胸前。
李妈拿着镜子放在她面前,镜中映出了一张长圆的鹅蛋脸,如画的眉眼,就像古画里的仕女。
可是莫言只瞟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别处。
梓峮望着镜中干干净净的莫言不禁痴了,在他的心中,竟霍然把这窈窕淑女和莫言重叠起来,而莫言便是这扬州城最美的女子了。
他蹲在莫言面前,盯着莫言的眼睛,莫言也抬起眼来看着他。
莫言,以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咣当,李妈手里的盆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呀,小少爷,可不能这样胡说。你将来是要娶别人家的女子,莫言也是要给别人家做媳妇的。”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要和别人家的人在一起?
李妈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说:“都是这样子的。小少爷,这话可千万不能让老太爷和老爷知道啊。”
梓峮没有答话,仍旧看着莫言的眼睛。
李妈心里突然没了底,又好像突然被放进了个很重的东西。自从照顾这两个被人视作怪物的孩子,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第六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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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苑里张灯结彩,除了西厢房,各个房间都有人在来回的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这么多年了,虽然外面很多人都羡慕他们的风光,可是外人哪里知道,他们是处在一种怎样的阴云下,在这样的环境里,连喘口气都生怕挨顿莫名其妙的责骂,大家也都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幸好,梓箫少爷要成亲了,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苏苑的第一件喜事,这说明大家从此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了,不看别的,只看老爷那唇下不停抖动的胡子就知道了。
闹了一天,梓箫被前来贺喜的客人灌了许多酒。
他本来就不胜酒力,这会已经开始站立不稳了。老爷更是开心,从来不喝酒的他也自斟自饮了几杯。看看天色将晚,留下的客人大可以继续尽兴,而梓箫则要入洞房了。
老爷命令杨柱小心搀着少爷回去,于是在一片哄笑和祝福声中梓箫被杨柱扶着离开了。
厅堂里推杯换盏,喜气依旧,新交故交都不绝声的祝福老爷四世同堂,苏焕然的胡子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突然,厅外传来两声不是人声的呼叫。
“老爷——老爷——”
杨柱失魂落魄的闯进门来:“少爷……少爷落水了……”
杨柱地声不大。因为颤抖还有些失声。
可是满堂地人霎时都静了下来。
苏焕然地胡子一下子猛地颤了下。突然停止了抖动。
********
坏消息总是传得最快。半支香不到地工夫。连住在离正厅最偏远地带地梓峮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飞快跳下床。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向外冲去。
李妈一个劲在后面喊着他的名字,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远了。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一面为了梓箫,一面为着梓峮。因为她知道,梓峮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老爷面前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洞房里红烛摇曳,映着桌旁新娘的一张带泪的俏脸。
喜床那边围了一圈人,苏焕然背对着门直直的坐在凳上。曹氏不在,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已经昏过去了,现在正有几个人在忙着照顾她。
方月柔坐在床边抽泣着,泪水已经打湿了丝帕。
几个下人包括苏杨柱都战战兢兢的立在远处。
一片死寂,于是苏继恒咕噜咕噜吸水烟的声音在这个屋子里就显得特别的刺耳。
看到这一幕,梓峮不由自主的在门边止住了脚步。
“杨柱!!”
杨柱哆哆嗦嗦的向前迈了一步。
“梓箫少爷是怎么落水的?”
苏焕然的声音不大,也不是在询问自己,可是梓峮却觉得那声音如同巨雷一般炸在耳边。
“我……我扶着梓箫少爷回房……路过花园……他说想吐……就推开我……跑到井边……不知怎么就掉下去了……”
杨柱的人和声音一样的摇摇欲坠,似乎魂已经吓得飞了出去。
“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拦住他?”
“当时我……我……拦不住啊……”
“混账!”
苏焕然一个耳光劈下去。
梓峮看到周围的人似乎都像被雷劈了一样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哆嗦。
“苏瑞,把这个废物拖下去打,往死里打!”
苏焕然既然发了这样的话,众人知道杨柱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
管家带着丁武架起杨柱就往外走,却突然发现了躲在门外的梓峮。
杨柱大概给吓晕了头居然鬼使神差的叫了声“梓峮少爷救我”。
苏焕然猛的转过身来。
虽然是背着光,苏梓峮的眼前仍旧出现了一张异常清晰可怕的脸,混浊的怒视的老眼,布满像木刻般皱纹的脸,青筋爆裂。
他赶紧低下头。
是烛光在抖动的缘故吧,他看到苏焕然地上的影子在不断的颤抖。
“滚出去!”祖父突然怒吼起来:“都是你这个冤孽!给我滚出去,我们周家没有你这个孽障!”
梓峮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眼睁睁的看着祖父扬起拐杖扑了过来,却被父亲死死的抱住了。
管家也忙放下了杨柱,夹起梓峮大步离开。
他拼命哭喊着挣扎着:“我要看看梓箫哥哥!让我看看梓箫哥哥……”
喜房在眼前震动着远去,可苏焕然的咒骂却一直没有停歇,直到梓峮被管家放到李妈怀里时还能听见祖父怒气冲天的叫骂穿过几道房梁砸到西厢房。
苏瑞在离开的时候说了句:“梓峮少爷,你放心,梓箫少爷只是晕过去了,他不会有事的。他人那么好,老天会保佑他的。”
说到最后,苏瑞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李妈送走了管家,看到梓峮坐在床边发呆,她叹了口气。
为了安慰梓峮,她把苏瑞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梓峮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一言不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再重复,仍旧如此。
李妈慌了,这梓峮少爷该不会也像莫言小姐一样……
********
凌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妈这一夜因为梓峮的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到这脚步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隐隐感到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刚走出房间,就看到苏继恒和管家苏瑞还有丁武站在厅上。
“李妈,赶紧把梓峮的东西收拾一下……”
“少爷,你……”
“快点吧,李妈……”
李妈还要问,苏瑞连忙打断:“快别问了,赶紧收拾,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妈忙手忙脚乱整理着,心里还惦着要向苏继恒说说梓峮的事。
本来也没有什么物件,只一会工夫,李妈就收拾好一个小包裹。
拎着包裹从里屋走出来时看到梓峮已经被丁武背在身上,仍旧是神情呆滞。
苏继恒接过包裹就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丁武也忙跟了出去。
苏瑞也要转身要离开,李妈忙拉住他悄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爷这是要把小少爷带到哪去。
苏瑞略略犹豫了下,说了句“老爷要把梓峮少爷打死……”就快步离开了。
望着管家的背影,李妈禁不住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飞快的飘出门去……
【第七章 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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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雨怎么下了这么久啊?”
苏梓峮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然后就忍不住笑了。他忽然想起,并非是雨下得久,因为扬州的春天总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离家十年,早已不习惯而已,而北京在这个季节正是冷的时候,偶尔还会下场大雪。
此次回来是专门为了祖父的丧事的,其实他觉得这丧事自己是否参加并不重要,因为或许祖父的在天之灵并不愿意看到他,只是父亲三番两次的发电报让自己回来,还派管家苏瑞来学校找他,再不情愿也只得回家暂住几天。
按照习俗,需要停尸七日,苏梓峮到家的那天正好是第三天,进门就直接被带到灵前,看到了那口厚重的棺木。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突然发现祖父好像变小了许多。他孤零零的躺在那口空落落的棺材里,往日的威严似乎也一并在那层遮盖身体的黄布下沉睡。
不知是谁掀起了盖在祖父脸上的布,一瞬间,苏梓峮好像看见祖父猛的睁开了混浊的老眼愤怒的死死盯着自己,他的唇角微动,似乎很快就要吼出那句“孽障”。
他一下闭上眼睛,心剧烈的跳动,却感到祖父正突然从棺材里直直的坐起身,举起身边的拐杖向自己打过来。
一种无法言说的窒息紧紧的攫住了他,直到苏瑞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梓峮少爷,见见老爷最后一面吧”,他才从幻觉中惊醒。
慢慢的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张如纸壳般蜡黄而干枯的脸,嘴角的皱纹像是被用力捏起般的坚硬。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仍能够感到有股寒光从那褶皱的眼皮里透过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这样痛恨自己。难道真是因为那个梦吗?那究竟是个什么样地梦?好像祖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看来他是要带着这个梦一起走进另一个世界了。
这场丧事让他重新认识了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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