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盈盈福道,亦是笑容自若:“充容娘娘海涵,奴婢目下是荷莳宫的掌事宫女,平日里事多脱不开身,故而不曾去道贺。”
我轻一笑:“得了,没什么海不海涵的,知道你忙,随口一说罢了。”笑意缓缓漾开,犹带几分抹不去的冷意,“何况,今时今日,无论是本宫还是怡然,也都不差你这一声道贺。”
昔年,只因我跟怡然走得更亲近了一些,她便害我到那般地步。如今就怪不得已成了一家人的我与怡然容不得她。
转身欲走,婉然的声音复又在身后响起,阴恻恻的寒意涔涔:“娘娘如今宠冠六宫,但未免太目中无人了。红药是荷莳宫的人,娘娘将人带走才叫人来回话,如此先斩后奏,可将静妃娘娘放在眼里了么?”
她在一步步逼我。足下顿住,我回过头,见红药满面惊惶,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垂首一语不发。
我看向婉然,冷森森道:“那你想如何?”
她看了看静妃,静妃微笑着未语,她又向我道:“左不过两个法子,要不娘娘把红药还回荷莳宫来,要不……娘娘给静妃娘娘谢个罪?”
她说得十分轻巧,就如同当年交好时随口开玩笑那般。眼见林晋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同她争执,云溪的手在他腕上一扣将他拦住。我一壁思忖着一壁凝视着她,只觉人心中的怨恨当真可怕,竟能让她不仅要害我一次,如今还要这般相逼。
她明知我不可能愿意向静妃低头,可我又不能送红药去送死。
她面上那一抹清浅的笑意,始终不变,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挑衅,生生撕毁我对她仅存的一点情面。先前,我还觉得……纵使她行事偏激了,却也有我不妥的地方。
“充容娘娘……”红药颤抖着开了口,与我视线一触,眼泪就留了下来,身子一软,绝望地跪了下去,“娘娘……您赐奴婢一死吧……”
但见婉然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打了下去,厉然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看看后宫里是谁做主!”
脑中一震,只那么短短一瞬,我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意涌上心头。抬手间心里一惊,却已收不住手。
婉然捂着脸颊惊诧地望着我,转而又是惊怒交加的神情。我只觉放下的手忍不住地发抖打颤。透过她的指缝,我看到几缕细细的血痕,冷冷切齿道:“整个后宫,最没资格指责别人吃里扒外的,就是你。”强拽下她抚在脸上的手,几是将全身的力量带着恨意一并灌入指尖,指甲狠狠扣进她的手腕,“本宫不知陛下为什么会留你一命,但你既要苦苦相逼,本宫必会杀你。”
189
我动手打了婉然;从小到大第一次。一路上;一众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个个战战兢兢。反是我很快平静下来,觉得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实在不冤。
回到明玉殿给红药找了消肿的药,她接过去;不安地犹豫道:“娘娘……婉然现在到底是静妃娘娘的人……”
“那又如何?”我笑声清冷,“别拿什么打不得脸的规矩来压本宫,她若真有胆子告到陛下那儿去,本宫也乐得见见陛下到底向着谁。”
看二人的伤势我也知道;我打婉然的那一巴掌,要比她打红药来得狠多了。红药脸上不过映了几道指痕;婉然面上划出了血道子不说,就连我都受了点伤。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甲在用力中略有些撇,在指甲盖下硌出一道浅红的血痕。
也不觉得怎么痛了,就由它去吧。宫里的事大多就是这样,要报复别人,自己很难全身而退,大多时候都是“伤人伤己”。
宏晅在晚膳时分来了明玉殿,问起在长宁宫的事,我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坦坦荡荡毫不心虚。他听罢,思量片刻,道:“你别瞎担心,阿眉给不了别人。这事……不用管母后怎么说。”
我幽幽一叹:“若太后硬要别人带她,臣妾是不敢说什么的。”
云溪进来奉了茶,我揭开盖子瞧了一眼,蹙了蹙眉:“不想喝热的,让红药换乌梅汁送来。”
云溪微一栗,随即会意,依言找红药去了。片刻后,红药用青瓷小碗盛了乌梅汁端来给我,宏晅一瞧她便问:“脸上怎么回事?”
她一时不敢开口,我亦不言,低头浅抿着乌梅汁。静了一会儿,不答话总是不行,她终是闷闷道:“回陛下……荷莳宫的掌事女官打的。”
“荷莳宫的掌事女官?”宏晅微有一愣,“婉然么?”
红药应了声“是”。宏晅挑眉看向我:“你和婉然怎么回事?朕今天听说你动手打了她,这边又是她打了你的人。”
“她先动的手。”我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碗,口气淡淡的没有惊慌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臣妾一时急了就打了回去,反应过来时已收不住手。”
陛下为什么会留她一命。在我看向他时,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怕听到什么不愿知道的答案,还是不问为好,就这么把自己蒙在鼓里吧。
他听罢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此事。我亦不再接口,挥手让红药退下。
自我回宫之后,他但凡晚上来了簌渊宫就必定会留下,林林总总算下来,一个月里少说有二十天是在簌渊宫里。这样的事在从前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过,就算是瑶妃宠冠六宫时也从来做不到。
郑褚为此颇有担忧,特在早上宏晅离开后折回来提醒我:“娘娘……太后时常查彤史和起居注,您……”
“让她查就是了。”我对着镜子微微一笑,看着诗染在我的发髻上添上一支又一支发簪,“本宫从前倒是劝着陛下雨露均沾,该害本宫的人不是照样不肯放过么?反正横竖都是遭人恨,还不如不理这些,自己过得舒心又有圣宠傍身,不是很好?”说着笑睇他一眼,“大人说呢?”
郑褚便无言再劝,想了一想,只沉沉道:“娘娘较两年前……变化着实大了些。”
“慢慢想通了罢了。”我笑容粲然,“从前是一个个欺到本宫身上,如今又欺到帝姬身上,若是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眉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我垂下眼睫,笑意中有些难抑的森冷:“不过若说变化之大,当年的‘御前三然’中,变化最大的绝不是本宫。”
梳好发髻,诗染退到一旁,我起身将两只新得的白玉镯给他:“若有朝一日,昔日的‘御前三然’反目,还望大人看清楚谁值得大人一助。”
郑褚垂首接下,轻应了一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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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褚离开后,云溪显得颇是忧心忡忡,进殿瞧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笑道:“怎么了?什么话不能直说?可是觉得本宫同郑大人说得太直么?”
“那倒不是……”云溪摇头,轻皱着黛眉道,“奴婢是想,昨日娘娘何必同陛下提那事?陛下听说了却没主动跟娘娘提便是不怪罪,娘娘上赶着去说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我轻一哂,“这样的事绕不过成舒殿去,本宫与静妃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本宫不说,难道等着她去搬弄是非么?”
“可是娘娘便是先说了……静妃该搬弄是非也还是会啊……”云溪有几分愤意地“嘁”了一声,“就她那张嘴,生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让她说去,本宫让陛下知道是婉然先动的手就够了。婉然敢当着本宫和静妃的面动红药,已经是她这个做主位嫔妃管教不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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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淑元皇后丧期结束、琳仪夫人接管后宫,至今已有两个多月。静妃什么动静也没有,安分得真像个贤妃。每日主动去向琳仪夫人问安、有事也都同她商量着,余下的时间时常带着皇三子去长宁宫陪伴帝太后,不争宠也不夺权。
“她那是知道自己争不了宠也难夺权,只能一心扑在孩子身上。”顺充华冷笑道。她所说的“孩子”却不只是皇三子了,这些日子皇长子元汲时常在长宁宫,静妃多多少少是冲着他去的。
“宫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给皇长子留上一份,如妹妹那般暗地里也还罢了,非得做到明面上去,生怕帝太后不知道她那份儿心似的。”天气已日渐热了起来,顺充华颇有几分慵意地执起团扇缓缓扇着,又抿笑续道,“这般大献殷勤也有半个多月了吧,她也该瞧出来帝太后的意思了。”
静妃不会始终在成不了的事上费工夫,琳仪夫人多掌宫权一天,后位就离静妃远一步。得不到皇长子,她总会琢磨些别的法子来搏一搏。
我几乎是日日盼着她的动作快些,她有所动了,我才好有所动。那笔旧账,我还眼巴巴地等着跟她算上一算呢。
这厢我各样心事烦乱,无心理会宫外什么,连和兄妹的来往也少了许多。芷容忍不住主动入宫求见,琳仪夫人自是允了。她板着一张脸瞪了我良久,我陪着笑哄了她半天,她才气鼓鼓地坐下,接过茶盏喝了,仍是没好气地向我道:“嫂嫂有孕了。”
“真的?”我猛然一喜,芷容翻了翻眼睛:“自是真的,亏得长姐一点也不关心,兄长和嫂嫂成婚这么些日子也没见长姐问过几句。嫂嫂说了,长姐一日不问她就一日不提,日后才不让孩子叫长姐姑姑呢。”
明摆着是怡然不高兴了,芷容还是一副偏帮着她的样子,一起对我不满起来。我做事垂首向她一揖:“阿容,劳烦跟嫂嫂说说,我这里近来烦心事多得很,改日定求陛下准我省亲去,再当面跟她赔罪。”
芷容脸上绷不住了,“嗤”地一笑,又道:“罢了长姐,嫂嫂说了,要我问问长姐近来碰上什么事了,有没有她这个前宫正帮得上忙的地方?”
若说帮忙,她从前当宫正那么多年,跟底下相熟的人比我多得多,总有帮得上的地方。可她现在有着身孕,是头等的大事,我又哪能劳她。当下摇一摇头,含笑道:“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宫里这些琐碎的事情。你让她好好安胎就是了,暑气这么重,别为那些个有的没的事情烦心。”
芷容遂站起身,随意地朝我一福:“那我走了,还得替嫂嫂禀琳仪夫人一声。”
“哎……”我拦住她,嗔道,“琳仪夫人到底不是皇后,掌理六宫却不管外命妇的事情。你回去就是,晚些时候我替嫂嫂去知会帝太后和陛下就是了。”
芷容却理直气壮道:“那我给琳仪夫人问个安去。”
言罢转身便走了,多问一句话的机会也没给我。
我暗自嘀咕了一句,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红药在旁笑道:“听三小姐近来常去大长公主府,今日大长公主进宫来看琳仪夫人,三小姐估计是见她去了。”
能和大长公主熟络倒也不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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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一天,阿眉闹着要找永定去玩,我带着她去了绮黎宫。她和永定在院中玩着,我与顺充华便摆下一盘棋来解闷,黑子白子一颗颗落下,不觉间就到了傍晚。忽见林晋匆匆过来,朝我们一揖,看了看我又犹豫着一时未言。
“怎么了?”我眉头轻轻一挑,淡笑道,“当着顺姐姐的面没什么可瞒的。”
“诺……”林晋一揖,垂首沉稳道,“荷莳宫刚传出的消息,静妃娘娘有孕……”
一片沉寂。顺充华执着子的手一滞,错愕地望向林晋。我点了点头,只挥手叫他退下,粲然笑道:“姐姐别急,该我落子。”
一颗晶莹的白子落下,我面上的笑意愈浓,带着无法掩饰的快意:“姐姐,这是好事,她有了动作我们才好走棋不是?”
“她有了孩子。”顺充华森森道,“只怕一颗子就能搁到后位上去。”
“不会。”我悠悠闲闲地笑着,啧啧摇头道,“她若真能生下孩子,何必去夺皇三子?这么多年没有身孕,偏偏在夺后位的节骨眼上有了,姐姐不觉得太巧了么?”
先前的那些年,我和她相熟,太知道她为何一直无孕。不是她不想,也并非真的不能,只是太医说她体虚难保住孩子还有可能伤身。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她自是不愿意做的,不过目下后位是头等的事情,她不得不拼一把了。
她这个孩子,十有□是难生下来的。若平安生下来,我当真要后悔没在宏晅面前表露出与她的不和让他赐她一碗避子汤了。
不禁沁出一缕冷笑。不久之前,她曾讥我说,无论我如何得宠,后宫的事到底不是我说了算的。当真想知道,若她有朝一日听说后宫嫔妃可否有子都要看我的心思,会是怎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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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嫔有孕;位份总是要晋一晋的;这已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何况是静妃这样协理六宫又有帝太后做靠山的;自然不会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