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折曲也不一定,下令彻查。
文鸿绪一生,风浪无数,一路披荆斩棘,终至位极人臣!而今垂暮之年,突遭此劫,人人皆以为老相爷要飞扬跋扈一下,为自己洗冤,谁知,他的态度也如皇帝一般反常,称病在家,闭门谢客,静等着钦差审查结果。
沁雅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在教萧逸念唐诗。
四岁的萧逸天资聪颖,记忆力极强,只消沁雅读几遍,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萧彻起先还不信,等到亲自试了之后,才不得不服,直叹道,他朝此儿必成大器!
其实,沁雅本意只是教他熟悉下文章词句,因为他还没有正式拜师入内书房置课业,整天也无事,所以就随便教他念几句。
那日是个艳阳天,外头的暑气闷得人几乎要晕过去,沁雅特意挑了首王维的《山居秋暝》给他念。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萧逸跪坐在凉榻上,稚嫩清亮的童音好听极了,沁雅阖目听着,被诗中所描写的秋意凉爽宜人吸引住了,隐隐约约之间,心里也似乎慢慢消了暑气,溶进那意境里去。
萧逸看见她一直闭着眼不说话,以为她睡着了,忙急着伸手摇她,奶声奶气地娇声唤道:“母后!母后!逸儿背的对不对?对不对?”
沁雅知道他的急脾气又犯了,忙睁开眼睛笑着道:“对!对!逸儿真聪明!”
萧逸一听,开心地站起来,笑着道:“太好了!太好了!现在,我会背的比烟儿多了!”
“比烟儿多?”沁雅疑惑地看着儿子。
“嗯!上回烟儿来的时候,我们勾过手指头的!要比谁背的诗多!”
沁雅看着万分郑重其事的小人儿,无奈一哂,微摇了摇头,道:“比烟儿多就这么让你高兴吗?”
“嗯!”萧逸用力地点点头。
沁雅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儿子,想不到,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开始知道好强了!染烟天资也是十分地高,从小由白澈亲自教导,所以虽然才四岁,但是说起话来的气派,可不容小觑!她时常跟着沈怀袖进宫来,与沁雅十分亲厚,张口闭口地‘姑姑,姑姑’唤着,在人前讨喜极了!总是抢了宫中孩子的风头。有一回,正巧碰见萧彻到康宁殿来,这小小的孩子居然张口就是一声‘姑父!’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叫愣了。
还是萧彻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地抱起她,直夸她机灵。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本来,这可是犯礼法的称谓,虽然按着平常百姓家的叫法,是该这么叫没错,可是,天家规矩,君臣有别,不可逾礼!
那天也不知是萧彻心情好还是怎的,非但没怪罪她,反而抱着她问了许多话,小家伙对答如流,逗得一屋子都笑开了,萧彻一高兴,当场赐了个名号给她,敕封‘明慧郡主’。
这下小家伙倒难为情起来,童言无忌地说道:“爹爹说,不可以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萧彻笑得更欢了,问她道:“那你想不想要呢?‘郡主’可是好东西啊!”
“有多好呢?”精明的染烟不轻易上当,明明是皇帝问的话,却歪着脑袋看沁雅。
沁雅看他们胡闹够了,便道:“皇上别跟孩子较真!”
“这话可不对!”萧彻看着她道:“君无戏言!赏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而且怎么能当着孩子们的面食言而肥!”
沁雅想不到他这么当真,既如此说,也就不多言。
她正想得昏昏欲睡,忽然耳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听见萧逸欢快地叫了声:“馨姑姑!”
“主子!”待沁雅睁开眼睛,宁馨已经蹲下来凑到她的耳边。“小顺子刚刚来说,那边已经查明属实,钦差传口谕去诏对,老爷将罪过全揽在了身上,现在,府里还不知道怎样了呢!”
“那,皇上怎么说?”沁雅似乎早料到了,沉着冷静地如澄湖镜面,一丝涟漪都没有。
“皇上没说话,大概,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发落吧!”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自可留?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天上云卷云舒,话,谁都会说,可是,千百年来,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终究是人非圣贤啊!”
“主子的意思是……老爷这回要不好了?”宁馨听她这样的口气讲这样的话,莫名地忧虑齐涌上心头。
“好不好,全在自身罢了,父亲会知道的……”沁雅微叹口气,忽然看见萧逸眨着大眼睛,专心致志地听她们讲话,便一笑,问道:“逸儿在想什么?”
“母后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怎么会呢?”
萧逸不说话,扁着嘴看着她。
沁雅一叹,扯开话题去,道:“也不知道冯嬷嬷在府里养得如何了,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是啊,逸儿也好想嬷嬷啊!”萧逸果然还是孩子,三两句话,思路便被带走了。
“那,改天,逸儿出宫去看看嬷嬷好不好,嬷嬷看到逸儿,一定会好高兴的!”沁雅慈爱地笑看着他。
“嗯!”萧逸欢快地点点头:“阿婆好久没来了,烟儿也是,逸儿好想她们呢!”
“阿婆看到你啊,一定高兴坏了!”沁雅捏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展颜一笑。也不知道是怎么叫的这称呼,萧逸从小就管沈怀袖叫阿婆,本来,这是姑苏民间的旧称,如今用到这皇城里来,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不过,沈怀袖听着可是无比的高兴,沁雅见萧彻不反对,就由着这么一直叫着了。
她知道自己父母打心底喜欢萧逸,可是碍着皇家规矩,很难才能见上一面。尤其是文鸿绪,不能跟沈怀袖一样常常出入后宫,所以,沁雅才会安排萧逸出宫去。还没有分府建衙的皇子出宫,不是不可以,但程序繁杂,一般还要呈报皇帝批准。所以,等闲也不会出去。但现在文鸿绪正在抉择关头,他向来疼爱萧逸入骨,一定很想见见这个他寄以毕生心血的‘外孙’!
文府
“相公!你看看谁回来了!”沈怀袖推开书房的门,话音里洋溢着难掩的喜悦。
正低头沉思的文鸿绪应声抬头,赫然见心念多年的儿子站在门口。
文鸿绪豁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父亲!孩儿不孝!”文思齐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铮铮一跪,伏地拜道。
“起来!起来!快起来!”文鸿绪弯下腰去搀起他,连连点头,贪恋地打量起思齐,慨叹道:“长高了啊!长成堂堂七尺男儿了!”
文思齐一走便是五年,边塞生涯,把原本一个翩翩少年公子磨砺得刚劲苍茁。久别重逢,忽见父亲眉眼皆染沧桑,掩不尽的老态,心中禁不住一酸,道:“不孝儿多年不能侍奉双亲膝下奇Qisuu。сom书,还让双亲日夜为我担忧,真是罪孽深重!”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怀袖看着原本一个白白净净的幺儿晒得黝黑,心里也说不出个滋味,这半月多来,整个文家运势低糜,如今儿子回来,可是大喜事一件,什么不痛快都抵消了。
“孩儿让母亲操心了!”思齐扶着沈怀袖的臂膀,对她笑了一笑,还想小时候向她撒娇时一般。
“只要你平平安安,好好的,为娘的,就知足了!”沈怀袖被他逗得展颜一笑,拿手绢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看着父子二人。
“怎么回来地这么突然?事先也不派人回来说一声!”文鸿绪问道。
“事出突然,也就没来得及派人回来。这一季的军务该报了,正好又轮到孩儿回京述职,所以就回来了。”
“哼!难得啊!年年回京你都有借口推搪,今年,怎么军情不急了?”文鸿绪一板脸,忍不住呛他。
“孩儿知错了,父亲要怎么责罚,孩儿都领受!”文思齐知道这些年自己做的过分,京中虽有白澈,可是文氏毕竟还是以他为嫡流,经济仕途,本来就是该他来担负这一切。
“好了好了,我叫人去通知澈儿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坐下来吃个饭。”沈怀袖见丈夫又要兴师问罪,忙出来劝道。
率弃轩冕
……………………………………
“父亲,孩儿这些年虽然远在西北,可是朝廷之事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姐姐生了三殿下,父亲的地位已非常人所能撼动,为何这回,要任奸人所害不予抗争?难道,真如外面传闻,父亲功高震主,皇上已对父亲有所猜忌?”晚饭过后,文鸿绪把文思齐和白澈都叫到书房去谈话,结果文思齐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文鸿绪听完了看他,无奈地摇摇头,不疾不徐地道:“原本以为这些年也磨砺地够了,想不到,还是这么鲁莽轻率!”
思齐看了对面的白澈一眼,看他悠然悠然地端起景德天青釉墨竹细瓷盏来,细细地拿着盖子刮茶叶沫子,并不想插话,便闷闷地低下头,听文鸿绪说。他总觉得,似乎白澈才是文家亲生的儿子,那个镇定自若的架势,竟跟文鸿绪有七分像。
“我看你是仗打多了,儿时的书都白念了!”文鸿绪拿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条的边沿,‘笃……笃’地一声声闷闷作响。“满朝文武,有哪个是皇上不猜忌的?自古帝王,有哪个对臣子真正放心过?”文鸿绪低叹一声:“要是放心了,那就是昏君了!”
白澈听到文鸿绪开口了,心中也了然他要讲的话,搁了杯盏,恭恭敬敬地认真听起来。
文思齐见白澈这幅样子,更是敛神屏气凝听起来。
“我文氏自本朝开国以来,数代久盛不衰,此诚乃家训使然也!”文鸿绪说到这里,自然地站起身来,负手在房中踱步,一边继续道:“我此生封王拜相,可谓荣宠至极,如今将至耳顺,也实在不敢在擅权下去。皇上素来忌惮于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怨久矣,迟早要有发泄的一天!如我不借此机会自污以求隐退,他朝待人发难,则必受制于人!到那时,整个文氏亡矣!”
白澈与文思齐知道他这是在交待他们了,因此都不敢插话,听他一人讲。
“自和泰元年以来,文家既为异性藩王之首,又是中宫母族,外戚之首,你们二人又一内一外,一文一武,根基已然深厚,文家的声望与地位,早已与皇室并驾齐驱且有隐隐超然其上之势,莫怪皇上对我寝食不能安!”
“父亲也不必如此伤感!您一生功在社稷,怎就到兔死狐悲的地步?”文思齐见老父娓娓道来,满是凄怆,与自小见到的意气风发、雄才睿智的那个严父判若两人,本来回京后心底就莫名积起的一股郁气压在心头,如今越发沉甸甸了。
文鸿绪连连摇头,喟叹道:“一旦祸起,纵使抄家灭族也是旦夕之间的事!且知广厦一朝倾!”又接连踱了几步,站在二人之间,道:“我去意已绝,此事不用再劝,只是还有诸事放心不下,要交待你二人!”
白澈早知他隐退之意,但没料到竟如此坚决,虽说古人尝到‘富贵荣华皆过眼烟云’,但真要放下手中大权,谈何容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竞折腰!想到这里,心底对文鸿绪的敬佩又深了一层。遂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撩袍一跪,也不再劝,只道:“且听父亲吩咐!”
文思齐也一并跪了。
文鸿绪也不叫他们起来,这是属于男人们之间的一种仪式,不仅是一位父亲对儿子们的嘱托,更是一个家族的两代人之间的传承,在他们彼此心中都神圣无比。
“昔年,我已军功入朝,秉理朝政数十载,虽不敢比肩萧曹,但置罚臧否,未曾异同,不曾有大过,上对得起天地君亲师,下对得起苍生万民,此生,已无憾事!只一件!”文鸿绪猛地蹲下身来,与二子比肩,正声道:“三皇子年幼,将来不知是个什么气候,太子之位,一直是我心头之念,你们也是知道的。而只要为父在位一日,太子之位便不会落在文家,所以,此事,我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文氏家族与庆儿的福祸,今后,就全系在你们身上了!”说完,各看了二人一眼。
“父亲难道要离开京城吗?”文思齐愣愣地一问。
“哈哈哈哈哈!”文鸿绪起身仰天大笑了几声,看着他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既然已经决心要退,自然要走得干干净净,才叫人放心!断没有再留在京中的道理。”
“父亲是要回封邑吗?”白澈倒是也小小地惊讶了一番。文鸿绪为官多年,素来严谨,如今临走倒说出如此豪放不羁的话来,没有半点迁客骚人物喜己悲的意思,着实令人钦佩!以前,他只对其‘为爱罔顾一切’的惊世之举而折服,而今,他又不得不对他的洒脱又一次折服!
“呵呵!半身羁绊,总算得了安闲,自然是放那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逐流而去!”
“好生痛快!听得孩儿也想随父亲去了!”文思齐爽气一笑,戏谑道。
“嗬!你可没这个福气!”文鸿绪呵呵一笑后,敛气一脸玩笑,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