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姨娘听到这话,微微顿了顿身子站住,回眸望着范姨娘,依旧是一脸优雅柔婉的笑:“妹妹这话,我不懂了。我是个愚笨的,有什么值得妹妹学?”
“姐姐怎么不懂?”范姨娘慢条斯理走过来,在她身边轻声道,“世子爷瞧着大奶,眼睛都是亮的,姐姐一点也不吃醋,莫不是好气量?我就不行了,我瞧着世子爷看大奶似看个宝贝一样的眼神,心里就酸溜溜的。”
说罢,不等陶姨娘回答,脚步轻盈先回了小院。
邵姨娘听着范氏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心中大骇,宽慰陶姨娘:“她说这些古怪的话咱们是妾,大奶是妻,怎么拈酸吃醋的话都说得出来?”
她的意思,妾室连吃正妻的醋的资格都没有。这个邵姨娘真不会说话
倘若说范氏的话是在陶姨娘胸口刺了一刀,邵氏这话,就是撒了把盐。
一旁看了很久热闹的薛江晚倏然目不转睛看着陶姨娘。她想瞧瞧,陶氏的表情是如何的惊诧。
可陶氏听了邵姨娘的话,只是笑容清浅,说了句:“她就是这样调皮,像个孩子似的,夫人都不怪她,咱们不理她。”就挽着邵姨娘的胳膊,姊妹俩人回了院子。
薛江晚半晌才舒了口气。
前日陶姨娘满面和睦把小院的正房让给了她,她还以为陶姨娘是个和善好欺的。可范姨娘挑衅时陶姨娘的表情和作为,落在薛江晚眼里,顿时对陶姨娘大为改观。
这个女人,要么就是菩萨一样大慈大悲的心肠,要么就是心机深厚表演独到的恶毒。而后者的可能性大。
在她占领薛东瑗正妻位置之前,这个女人可能是她的劲敌。
回到屋里,薛江晚犹自沉思。
她的乳娘李妈妈见她愣神,亲自烹茶给她吃,问她:“姨娘,您怎么心思沉沉的?去给大奶请安,大奶给您气受了吗?”
薛江晚回神,接过李妈妈手里的茶,笑道:“哪里话,大奶处事周正着呢。妈妈,您看着那个陶姨娘如何?”
李妈妈就想起前日初来时,那个眉眼妩媚,笑容甜美亲热的女子,道:“陶姨娘是个热情的,和善可亲,心地又好,又懂规矩。知道您是大奶的滕嫁之妾,就把正屋让给了您。”
薛江晚不由冷笑:“和善,心地好?不见得……”
李妈妈以为她跟陶姨娘有了摩擦,就笑着劝她:“是不是陶姨娘做了什么让姨娘误会了?”
薛江晚的三个贴身丫鬟又都跟木头人一样,虽然李妈妈没有见识,却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道:“妈妈,我方才见范姨娘和陶姨娘吵架了……”
说罢范姨娘挑衅说的那些话、陶姨娘的反应,都告诉了李妈妈。
李妈妈听了,就念阿弥陀佛:“多好的人儿啊范姨娘那样,陶姨娘都没有说她一句不是。姨娘,您以后要多跟陶姨娘走动,那可是个心地醇厚的那个范姨娘,也忒嚣张可恶。”
薛江晚想跟李妈妈说话的心思全没了。
她的乳娘,比那个邵姨娘还要愚昧。
李妈妈听了自己这番话,说不定刻意跟陶姨娘亲近,那真是惹一身骚,薛江晚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跟李妈妈说明白。她语气不太好:“妈妈,你真糊涂陶姨娘那么和善,范姨娘为何跟她过不去?说起和善,邵姨娘也很和善,范姨娘怎么不寻邵姨娘的不是?”
李妈妈原本就没有什么见识,回答不上来。
薛江晚继续道:“你想想,在大奶没有进门之前,世子爷屋里的事都是陶姨娘管着。如今大奶进门,还带了我,陶姨娘既让了屋子,又交了管事的权利。正常情况下,都会有几分不悦的。被范姨娘那么刻薄,回击一两句才是正常。可陶姨娘半句都没有回击。她那个人,很有心机。”
李妈妈撇撇嘴,觉得自家姨娘草木皆兵。
“妈妈,你有儿子的,你是不是希望奶哥越富贵越好?”薛江晚见李妈妈不以为意,换了种她能听得懂的方式。
李妈妈虽然不明白薛江晚想说什么,却连连颔首,笑呵呵道:“这是自然。做娘亲的,当然是指望自己的孩子越尊贵越好。”
“大奶倘若不嫁过来,身为贵妾又生了儿子的陶姨娘就有可能被扶正。”薛江晚道,“她若是成了继室,她的儿子就是嫡子,非庶子。听说夫人很喜欢二少爷。二少爷若是嫡子,将来盛家这万贯家财,肯定要留给二少爷的。可大奶进门了,陶姨娘一辈子只能是妾,二少爷则只能是庶子,你说,她甘心不甘心?”
李妈妈顿时不则声了。
“就算大奶没了,还有我压在她头上。她只差一步,就能获得锦绣前程,你说她对我和大奶,会不会真心?”薛江晚又逼问李妈妈。
李妈妈后背有汗,声音低了下去:“娘为了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姨娘,我瞧着陶姨娘没有那种心思吧?”
薛江晚气得差点吐血
“我的话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全记在心上。别和陶姨娘的人亲近”说到最后,她命令李妈妈道。
自家姨娘一向有些神神叨叨的,李妈妈听着她的话,过耳不过心,连连应了,心中却还是对陶姨娘印象很好。
那个温软亲切的陶姨娘,哪有那么多坏心思?李妈妈心里嘀咕着,自家姨娘把所有人都想得跟她似的
也不能这样说,自家姨娘的确是有些坏脾气,有些小心思,对她这个乳娘还是不错的。李妈妈想着,又叹了口气,觉得很可惜,怎么自家姨娘就不能和陶姨娘好好亲近,非要怀疑她?
转念一想,娘为了儿子,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可陶姨娘不像这等人啊……李妈妈越想越混沌,半晌理不出头绪。
小院西南厢房里,衣裳都未换的范姨娘一头倒在炕上,懒散伸着腰,嘴里哼着小曲儿,断断续续歌调皆无,却很动听。她原本就是很出众的歌姬,否则兴平王也不会看中她,把她送给盛修颐。
到盛昌侯府之前,她也想过好好服侍丈夫,温存体贴。谁知她的夫君初次见面就对她不喜,言辞冷漠,后来都不到她房里来。可是对陶姨娘和邵姨娘,每个月定制的日子,盛修颐再不高兴,也会按时来。
想起这些,范姨娘就觉得心里恨得紧。
论姿容,她不如那个年纪比盛修颐还大一岁的邵氏吗?
论妩媚风情,她不如那个惺惺作态的陶氏吗?
怎么就看不上她
从前看不上她,以后她就更加没有机会了。新进门的薛氏,模样惊艳,连范姨娘都觉得她的美蚀骨动魄,笑起来妩媚娇柔。身份上,人家是公卿望族的嫡小姐;论容貌,满京华都寻不出能与之媲美的。
薛氏过门还不足一日,盛修颐那暮气沉沉的脸上,就有了几分神采,比平常英俊温和。
范姨娘今日真的彻底断了对盛修颐的念头了。
她在说陶姨娘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拿什么跟薛氏比?
一个继室,居然来了这么一樽大佛,真是稀奇
她微微叹了口气。
丫鬟芸香给她递茶,要扶起她:“姨娘,换了衣裳再躺着。好好的衣裳糟蹋另外。”
“哎哟,你让我躺着,糟蹋就糟蹋了”范姨娘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不肯动身,“好好的衣裳糟蹋了有什么可惜的?又没人看。”
芸香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范姨娘自己叹了口气,还是起身换了件家常的衣裳,任由芸香服侍她。
换好衣裳,坐在炕上喝茶,芸香就柔声劝她:“姨娘,您也太直了些陶姨娘平日里也是规规矩矩的,您何苦跟她过不去?她们跟咱们一样,也不容易……”
范姨娘冷哼:“她不容易?她可是盛家用轿子抬进门的,不似你姨娘,出身欢场她尊贵着呢,生了少爷,又得夫人喜欢,哪里不容易?你看她,好好的挑拨大小姐和二少爷跟新进门的大奶不和。她不容易”又是冷哼一声。
俗话说劝和不劝分。明知范姨娘不喜欢陶姨娘,芸香肯定不会帮着说陶姨娘的不是,只是帮着说些好话,免得两位姨娘的仇怨越结越大,便笑道:“姨娘,我也听到了陶姨娘的话,她不过是担心大奶心里不快……”
“是是是,我小人之心”范姨娘不想和芸香争,笑道,“我知道你的好心,你不用劝,我跟她水火不容,这辈子注定犯天煞你且等着,等世子爷一天天被大奶拴住了心,我看她那伪善的脸还能不能挂住”
说罢,自己想象着将来盛修颐独宠薛氏时,陶姨娘那张脸,就不禁笑起来。
平日里夫人喜欢陶姨娘,众人都捧着她。她明明只是二奶奶葛氏姨母的庶女,一个小吏的庶女,小家闺秀的清雅是有的。
可她偏偏会些什么风雅之事,众人又捧她,说她像簪缨望族的大家闺秀,跟盛家的姑娘小姐一样的模样品性。
这些话,不知道夫人听到过没有?反正范姨娘听了就作呕。
大家闺秀?大奶薛氏,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第076节子嗣(1)
东瑗并不知道静摄院不远处的岔路口几位姨娘们发生的争执。她睡了会儿就起身,准备申初三刻去给她婆婆请安。
罗妈妈帮她梳头,蔷薇服侍她更衣,橘红和橘香打水伺候她净面。准备妥当,由蔷薇搀扶着,去了盛夫人住的元阳阁。
罗妈妈在门口送她们,望着东瑗和蔷薇由小丫鬟带路往元阳阁去,脚步渐行渐远,她又是轻轻叹了口气。
橘红瞧着疑惑。
橘香就笑起来;“妈妈,您看什么呐?”
罗妈妈回神,笑了笑:“瑗姐儿一向聪慧,从前咱们总要她交代好几遍才懂她说的话。可她跟蔷薇说话,我还没有听懂一句,她们都说三句了。瑗姐儿身边,总算有个得力的,比咱们都能干,妈妈高兴呢。”
当着橘红橘香的面,罗妈妈不由自主叫起东瑗的名字。口中说着高兴,心情却是很复杂的。
既替东瑗高兴,又感觉自己对东瑗现在的人生无甚么帮助,只能做些微不足道小事,不能像从前那样替她挡挡风雨。
好似母亲对长大孩子的感情一般:孩子出息了,离父母越来越远,既真心欢喜,又心疼不舍。
橘红和橘香都看得出罗妈心情,一左一右拥着她,宽慰着她。
橘香更是笑道:“妈妈,蔷薇能干,咱们正好偷着闲儿耍,不好吗?您老是劳碌命,非要大奶把您使唤得脚不沾地才好?”
罗妈妈气笑着要打她,橘香就呵呵笑着躲。
这样闹一闹,罗妈妈心口的郁结轻了不少。
橘红对蔷薇的印象很好,帮她说话,笑道:“蔷薇确实能干,她打听消息比咱们几个人合起来都厉害。妈妈和橘香出去后,拾翠馆里不管何事,她都敬着我,做事干脆又利落,懂分寸,还很聪明。”
橘香忙接过话,笑道:“有个能干的最好了,去夫人、侯爷跟前说话的苦差事,挨不着咱们”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爱受拘束,从前陪东瑗去薛老夫人的荣德阁请安,被老夫人骂过几次,从此就害怕在老夫人跟前说话了。蔷薇能取代她们,陪着东瑗跟夫人打交道,橘香巴不得。
她并不是小气又善妒的人。
罗妈妈听到橘香和橘红的话,隐藏在心头的一点担心消迩。从前东瑗最疼爱橘红和橘香,现在新宠着蔷薇,罗妈妈怕她们俩个瞧着心里不痛快。如今看来,橘香还是那万事不过心的性格,橘红对蔷薇又喜欢,她的担心很多余。
东瑗嫁到这府里,原本是委屈的,身边的人再为小事争风吃醋,怕她就更难了,罗妈妈很怕这样。见大家和睦,她才算放心。
东瑗住的静摄院和盛夫人住的元阳阁,都是在盛昌侯府的东边。静摄院靠东北角,元阳阁靠东南角。绕过盛贵妃娘娘在家时住的桢园,便是一处池塘。占地颇大,水中央有幢小小阁楼。
离得远,东瑗看见那小楼的牌匾,依稀叫临波阁。
“府里好多池子……”蔷薇有些不解像东瑗道,“大奶,这里有一处,桢园后面还有一处更大的,正堂南边亦有一处,比这个小些。”
东瑗想起盛修颐说盛家的祖籍是徽州,而徽州多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忌讳,笑了笑:“咱们镇显侯府池子不多。只当是新鲜好玩的。”
蔷薇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她是觉得盛府很奢侈。
盛京寸土寸金,又是这等地段,普通人家求得一方土地做房子都不能,盛昌侯府却用来做挖观赏的池塘。
薛府亦很大,可人口众多,房屋密集,不似盛府,处处景观别致,都是些精巧的亭阁,不是居住的院子。
太奢靡了
东瑗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她公公是两朝权臣,家私奢侈些不足为奇。只是骄奢yin逸非长久之道。像镇显侯爷历经朝堂四十年不倒,不仅仅是他的机智,更多是他安分守己。
她淡淡舒了口气,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