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的征兆还是坏的?
念头一闪而过,东瑗起身接过丫鬟们端进来的茶,亲手给盛修颐捧上,小心翼翼问他:“出事了么?”
盛修颐看了眼东瑗,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压下去。可眼底的怒色还是清晰可见。
东瑗就把东次间服侍的众人都遣了下去。
盛修颐端起东瑗奉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小口,这才把情绪压下去。他笑了笑:“没事。”而后又敛了神色,对东瑗道,“今日是不是范氏闹了起来?”
这件事已经传开,东瑗觉得并没有遮掩的必要,就轻描淡写道:“不算闹。只是跪在我面前哭,不想芸香放出来。我说家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她不甘心,说了几句糊涂话。”
盛修颐听着,神色里带了浓烈的厌恶。
好似听到了一件很恶心的事般。
他放下茶盏,对东瑗道:“明日叫人把芸香领出去。她在府里也有些年头,交给她父母兄弟。倘若范氏敢再来闹,你就将芸香卖出去。”
东瑗错愕。
盛修颐虽说并不是个老好人,却也不是苛刻之辈。
这样无缘无故说把丫鬟卖出去,东瑗难掩惊讶。她问道:“天和,怎么突然说这话?”
盛修颐眉头微蹙,站起身来,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模样,转身去了净房,敷衍着对东瑗道:“你别多问,照我说的办就是。”
明明只是到了年纪配婚而已,怎么到了范姨娘和盛修颐这里,事情就变得这样复杂?
服侍了自己一场的丫鬟,正常情况下,主子应该希望其有个好前程,会替她求主母,配个有前途的可靠男人。
而范姨娘居然哭着要把芸香多留几年。
虽然是情理之中,却也太不替芸香打算,自私了些。再多留几年,芸香越发大了,好的人可能寻不着,前途未卜。这个年代的女人,嫁入就等于第二次投胎,决定了今后的命运。
怎么能在最黄金的出嫁年纪把她耽误了?
这是范姨娘的自私。
至于盛修颐,就更加奇怪。
范姨娘不过是求多留芸香几年,他就要东瑗把芸香交给其父母赶紧领回去,甚至说出了卖出去的话。
如果姨娘们欺负东瑗,他可能替东瑗做主;可丫鬟的去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依着他的性格和受到的教育,他也不可能过问。
而他,偏偏问了,语气还是那么奇怪。
奇怪的憎恶让东瑗百思不得其解。
她望着净房的方向,半晌不曾展眉。
难道他和范姨娘之间有什么东瑗不知道的往事么?
晚上吹灯歇了,东瑗想问关于芸香的处理。可想着是姨娘房里的丫鬟,虽说盛修颐放下身段亲自吩咐了,却不应该东瑗总是拿着这件事不放。
盛修颐明显对这件事很反感。
她辗转思量,最后还是没有问。
第二天,东瑗早起和盛修颐去给盛夫人请安,一路上盛修颐只字不提昨日吩咐之事,东瑗也没有多说。
在元阳阁说了些话儿,盛修颐去了太子府,东瑗则回了静摄院。
她让小丫鬟去把芸香叫了过来,又让蔷薇去外院吩咐一声,把芸香的父母或者兄长叫进来。
芸香的父母在山东看宅子,她哥哥倒是在外院采办上做事。
芸香以为东瑗是问范姨娘的情况,只身前来,不等东瑗开口,就跪下把范姨娘的事说了一遍:“……姨娘性格孤僻了些,一向得大奶宽和,姨娘心里也是感激。昨日冲撞了大奶,姨娘已经知道错了。”
东瑗见她模样清秀,行事沉稳,又替范姨娘事事打算,想着范姨娘孤独一人在府里,身边有个这样的人陪伴,肯定是舍不得她嫁人的。
想着盛修颐的吩咐,东瑗又有些犹豫。
话到嘴边,东瑗顿了顿,才道:“芸香,我知道你对范姨娘忠心耿耿,范姨娘也处处依仗你,舍不得你走。既然你哥哥和老子娘都是在府里做事,我也看在你们家几代衷心的份上,替你配个外院的管事。以后你嫁人了,照样在范姨娘身边做管事妈妈。”
芸香没有想到东瑗会这样说,又惊又喜,忙跪下给东瑗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多谢大奶的恩德。奴婢定会用心服侍姨娘,不让大奶操心。”
东瑗笑了笑,道:“既然这样,你起身吧。”
说着话儿,芸香的哥哥已经进来了,隔着围屏给东瑗磕头请安。
他不知道到底何事,所以战战兢兢。
东瑗原本是让他来把芸香领走的,可见到芸香,她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对着芸香的哥哥,东瑗只是嘱咐他好好做事而已,并没有说让芸香出去的话。
罗妈妈却好奇,等芸香的哥哥走后,问东瑗到底为什么把芸香的哥哥叫了进来。
东瑗就把盛修颐的话告诉了罗妈妈。
罗妈妈大惊失色:“瑗姐儿,既然世子爷吩咐了,你照办即可。你为了姨娘的丫鬟忤逆世子爷,也太傻了……”
东瑗无所谓笑了笑:“世子爷不该管内宅的事,这些事原本就是我做主的。再说,我也是将心比心。要是只有妈妈一个人在我身边,突然要走了,我定会舍不得。我有诚哥儿,还有世子爷,范姨娘可是什么都没有。芸香又是个规矩明理的,留在范姨娘身边有益无害。”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东瑗不想事事任由盛修颐摆布。
他做得不对,东瑗不想盲目顺从。内宅的事,原本就是该她拿主意,盛修颐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
还有,在她内心的角落,也很好奇盛修颐为何会这般讨厌范姨娘。倘若他对自己的处理结果不满意,定然会谈到这个话题,东瑗想再问一次。
若他还是坚持不肯说,东瑗大约不会再问。
罗妈妈听着东瑗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她原本就是个心软慈善的人,听着东瑗的分析,她设身处境想了想,也觉得范姨娘挺可怜的。
可还是替东瑗担心,怕盛修颐为此和东瑗生气,夫妻俩有了罅隙。
罗妈妈摇摆不定,担惊受怕一直到盛修颐晚夕回静摄院。
东瑗就把今日对芸香的处置告诉了他。
他眉头微蹙,不解看了眼东瑗,问:“不是说让她家里人领回去么?难道范氏又来闹了?”
东瑗摇头,道:“没有。我是觉得,芸香是个不错的。范姨娘信任她,她嫁人后在范姨娘身边做管事妈妈,没什么不妥的。”
盛修颐半晌不说话。
好半天,他才叹气道:“阿瑗,你的心太善。你听我的,芸香留在范氏身边,对范氏没什么好处,把她送回去吧。”
东瑗回眸,看着他:“你总得说个缘由给我听啊。芸香到底哪里不好,这样不能留下来。内宅的事,原本我就比你清楚些,你这样叫我办事,我也左右为难的。”
语气里有了几分不快。
东瑗很少这样和盛修颐说话。
盛修颐沉默下来。
他沉思须臾,还是道:“一个丫鬟而已,不值得这样费心,送出去吧。以后别叫她进来。”
然后他喊了蔷薇:“去外院,把林久福叫来。”
林久福是外院大总管,这个时候叫他做什么?
蔷薇看了眼东瑗。
东瑗却不解看着盛修颐。
盛修颐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东瑗也不再多言,两人似乎在冷战。
没过多久,林久福就来了。
盛修颐二话不说,直接对林久福道:“范姨娘身边的芸香,你叫人带出去。让她家里人领回去,越快越好。”
东瑗惊呆了。
居然这样强势反驳她的处置。
居然这样不给她体面。
她望着盛修颐平静的脸,眸子里露出难以置信。似乎成亲这么久以来,盛修颐第一次这样行事,根本不顾她。
他对芸香就这样容不得么?
东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久福道是,给盛修颐和东瑗行礼,就退了出去。
当日夜里,芸香就把带了出去。范姨娘不让,差点和带芸香的管事打起来,闹得满院子皆知。
东瑗也听到了动静。
她正在灯下做针线,盛修颐坐在一旁看书,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很诡异。盛修颐明知东瑗在生气,却不像往常一样哄她。
东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盛修颐不想谈范姨娘和芸香的事。他宁愿让东瑗受委屈生闷气,也不主动和东瑗说话。
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220节通房(1)
第220节通房(1)
芸香的事,让范姨娘闹得出乎大家的意料。
起因只是邵紫檀身边的芝兰年纪大了,邵紫檀念着她服侍多年尽心尽力,而东瑗忙着照顾诚哥儿,服侍盛夫人,没有注意到姨娘身边的事,邵紫檀才主动提出让东瑗把芝兰放出来。
既然要放丫鬟,自然不能只是芝兰一人。
其他房里的丫鬟,也要一并放了。
这是主子对丫鬟们的恩典,原本是件积德行善之事。
可被范姨娘这样莫名其妙一搅合,这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薛江晚暗地里揣测芸香到底做了什么。
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芸香的老实本分,和范姨娘关系很好,两人总是有说有笑,像亲姊妹般。
薛江晚又想到了放丫鬟的话是邵紫檀提出来的,忍不住想,是不是邵紫檀在耍什么手段对付范姨娘。
薛江晚没什么顾忌,就跟身边的丫鬟嘀咕这件事。
于是邵紫檀有意而为的话就传了出来。
邵紫檀吓得半死,跑到东瑗面前哭诉,说她绝对没有害芸香之意,反复强调她真的只是想芝兰能有个好前程,趁着年轻聘出去。
她的哭诉,在东瑗身边的丫鬟们眼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妈妈甚至问东瑗:“您说,当初邵姨娘是不是故意的?”
东瑗哭笑不得:“妈妈也跟着人云亦云?故意而为,总要有动机和利益。范姨娘和邵姨娘既不争宠,又不争子嗣家产,两人能有什么仇怨?就算有仇怨,也没有必要闹到我这里来。倘若揭穿,对邵姨娘有什么好处?她总是巴结我,就是想让我给大小姐寻门好亲事,她才不会在大小姐没出嫁的时候替大小姐抹黑。”
罗妈妈一想,东瑗所言的确在理。
邵紫檀现在应该没有惹事的可能。
可芸香到底怎么回事?
不仅仅是罗妈妈,东瑗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芸香和范姨娘到底怎么惹了盛修颐,盛修颐不愿意谈起。
驳了东瑗的面子,盛修颐越过东瑗来管理内宅之事,他也不打算道歉。东瑗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讨好他。
两个人相处,虽说不能总是无理取闹,可也不能一方卑躬屈膝。
东瑗不会无理取闹,却会据理力争。夫妻过日子,你若是无条件忍让,一次次只会让对方习惯。
最后,不管发生什么,妥协的那个人总是你。
一旦习惯了妥协,就是一辈子的妥协。
“我瞧着几个姨娘身边的丫鬟,芸香是头一份的老实衷心。”罗妈妈又感叹,“瑗姐儿,世子爷没说到底何事要撵了芸香?”
东瑗正头疼,听到罗妈妈问,无力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妈妈,您真的没瞧见我愁眉不展么?我对芸香的处置,世子爷说也不说就驳回,还不说缘由将芸香撵了出去。我也想知道为何,您别再问我。”
罗妈妈忙抱歉笑道:“妈妈年纪大了,嘴碎……”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道,“瑗姐儿,你不会和世子爷赌气吧?哎哟,男人是要哄的,瑗姐儿……”
东瑗受不了罗妈念念碎,起身去了盛夫人那里。
盛夫人也听说了芸香的事。
只是外面的版本和静摄院的不同。
盛夫人听到的是东瑗上午还答应留芸香服侍范姨娘,入夜却叫人突然把芸香赶走了。
“你院子里的事,我原是不该问的。”盛夫人道,“只是怎么闹了起来?我听说范姨娘差点和管事打了起来。阿瑗,娘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也不能总由着姨娘们胡闹,笑话都闹到外院去了。”
虽然说同一件事,可盛夫人说话的角度让东瑗心里暖暖的。
她虽然责备东瑗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却句句透出对东瑗的关心。
意思也是点到为止。
东瑗却不好辩解。
盛修颐办的这件事,让东瑗有些哑巴吃黄连的痛苦。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解释。
说盛修颐不顾她的决定,擅自行动?
丈夫不顾她的体面,她光彩么?所以这话她绝对不会提。
说她自己办事反复无常?那只能说明她没有本事,会削弱她在仆妇们心里的威信。
反正是不能解释的,东瑗无奈笑了笑,对盛夫人道:“娘,下次不会再这样了。范姨娘的事,我以后会好好管教她。”
盛夫人微微颔首,也没有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就这样,芸香莫名被送走了。
东瑗也开始和盛修颐冷战。
盛修颐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